——是用来杀人的。能毫不费力通过安检、轻巧便携的好东西,只要这样薄薄一片蒙住目标的口鼻,就能迅速阻断对方的呼吸。实乃居家旅行、杀人越货之利器。目标死前甚至连一声惊叫都发不出来。
让萩原这种想象力强的人看了,简直能想到降谷执行过任务后的样子:他们的警校第一将会施施然揭掉膏药,就像他揭掉一张写满已完成事项的便利贴。他是个喜欢做计划的人,经常将那种东西展平,认认真真贴在桌角。
此时此刻,就算是坐在驾驶位上、想要踩下油门的人,也会感到一种看向后视镜的晕眩感:日常散落在他背后。他正加速背离安稳的日常。汽车底盘上一粒粒清晰地响,生活悲愤地卷起自己的碎块,劈头盖脸向着他们砸过去。
——而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小降谷啊。你……你在夺走一个罪人生命的时候,你的表情是很认真的,还是很淡漠的?你的心境是很平静的、还是很跌宕的?你害怕吗?你难过吗?你会……无法接受吗?
我们的警校第一,明明是那样方正、那样严谨的人不是吗。
我想,你才刚开始接受公安的培训吧?可你已经开始习惯将这种制造出来就只是为了暗杀的东西带在身上了。他们到底培训了你些什么,让你执行了一些什么?即使是在我们五个出来玩的时候,在最放松、最安心的时候,你也带着它。
——我们还能让你放松吗?
衬衫内袋里放着这种东西是什么感觉?它会带上你的体温、随着你的呼吸起伏。连你弯腰拿野餐垫的时候,那东西都会在你身体上摩擦过去。那时候,你会觉得寂寞、会觉得难过吗?
——你还能感觉到放松吗?
[宿主,]系统一句话终结了萩原心头的窒息感,[您可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萩原:“系统亲,研二酱可真是谢谢你。”
诸伏已经有点担心地看了过去。而松田捏着那东西,平平淡淡地看了看降谷的脸。
“还给你。”松田说。
他平直地伸出手臂递出那张浅黄色的“膏药”,像命运的邮差按日上班,在世界角落递出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中也没有嫌恶或是同情。
他就像是射击课向着靶子举起枪那样举起这东西。萩原毫不怀疑,大概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小阵平来使用这东西,他也只会像是瞄准后开枪那样,平平常常地把这东西贴到目标脸上。
因为松田自己就是一颗出膛的子弹。在穿过目标的身体之前,没有其它任何障碍能让他减速。
真不知道该说是……萩原神情复杂地看着降谷接过那张“膏药”,那封由公安寄出、在他手中暂存,最后要由目标带去死神那里去的信,那条未开封的死亡证明。他的手也没有在抖。
“谢了。”降谷说。
[宿主,]系统问他,[您还好吗?如果需要舒缓一下情绪的话——]
“我没事,系统亲,”萩原挺轻松地一耸肩,“研二酱没事。”
“虽然也会偶尔思考,研二酱自己对稳定生活的坚持和向往是不是有些一厢情愿……”
“但是我已经想到了超棒的送毕业礼物方法!”萩原以拳击掌,眼中熠然有光,“就让降谷先生为小降谷送去一封能够化解所有阴影的信吧!”
[嗯,然后降谷零再给您回信,]系统凉凉道,[致家长的一封信。太好了是家长会我们有救了。]
萩原:“喂!”
-
这段小插曲过后,他们也没心情去排队了。倒是伊达航带着五人份的青饼和蓬团子凯旋而归,开始逐个分发。
“说起来,僧人的工作也是很繁重的吧?”萩原有心要转移话题,接过礼盒后就先问了一句,“竟然能做出来这么多特产。一般的寺庙都会把这些东西限量分发,或者干脆只留到特定的节日供给吧?”
伊达航神色有点尴尬地摸摸后脑勺,“我也觉得不太对,因此第一时间问了。但是当地居民对我说,这个寺庙平时都有许多年轻女性在,她们会给僧人们打下手,所以也还应付得过来……还有就是,青饼和蓬团子用到的蓬草也都是四陵寺自己种植的,所以这些东西的采买也不需要格外费心。”
“年轻女性?”松田却没被他的避重就轻糊弄过去,“寺庙里的香客和义工一般是以中老年人、特别是中老年妇女居多吧。这里还挺反常的。”
萩原却已经意识到了,憋着笑去看伊达航红透了的脸。果然,只见他们这位严肃认真的班长搓搓脸,视死如归地开口,“因为这个寺庙和别的寺庙不太一样。虽然它也承接与其他寺庙相同的业务,但长久以来,它在当地最出名的职能其实是……”
“是求子对吧,班长?”萩原上前一步,揉着降谷的头,笑眯眯地问,“哎呀,看来你和娜塔莉小姐的感情在见过家长之后真是突飞猛进呢。”
伊达航登时连脖子都红了,喊出了一种要入侵美洲的气势,“娜塔莉是混血儿,她不太熟悉这里的地方文化!只是个巧合!”
“好啦好啦班长,别急,我们都知道你短时间内还没有‘喜得贵子’的打算,”诸伏安抚他,“……话说,萩原,听到求子之后,你为什么要摸零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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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与松田并肩在寺庙中散步。这座寺庙的规模远比想象中的大。寺庙侧面甚至还有涂着精美菩萨壁画的门,门框的花纹极为繁复。在慢慢绕到寺庙背后时,他们看到了一棵明显极为古老的枫树:它的树干极为粗壮,可容两人合抱;树木一侧焦黑卷枯,似乎被火烧过。
也许是出于心理作用,发现这一点过后,再看随风微动的层层绿叶时,感觉它们也不再是安然自在地舒展着,而更像是在瑟瑟地发着抖。
一般来说,为了保护古树,都会使用扫描设备勘定它根系的分布范围,确保这部分区域内都只有这一棵植物生长;但这家寺庙显然并没有这样做。在它的树冠下,还生长着另一棵小树:它的枝干细弱,仅有不足两米高,叶片形似枫叶,但要更加纤巧。
“是为了求子的寓意吧,”萩原说着,拍了两张照片,“难得看到这么古老的枫树呢。”
[这寓意真的好吗?]系统怀疑道,[大的是三角枫,小的却是五角枫。求子,但求的不是亲生孩子……嗯,怪不得这棵枫树绿云盖顶的。]
萩原:“……”
而松田只是不答话。他深青色的眼睛还望着寺庙排队的人群,若有所思。
“小阵平,”萩原低声问,“你也觉得这个寺庙不太对劲吗?”
松田点头,“是啊。抽签进香的地方门可罗雀,做青饼的地方倒是人满为患——”
“就像香客也清楚地知道,他们的所求到底是由谁在实现一样。”
第23章
[是啊,这确实太反常了,]系统凉凉道,[大家进了寺庙不去烧香求签,反而跑去帮忙做青饼?这简直就像登录了新年版本游戏,不进新卡池冲一发,只做活跃度活动。]
萩原:“……系统亲,虽然比喻有些奇怪,不过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那小阵平,我们就再多转转?”萩原毫无躲避麻烦的意识,相当自然地提出了迎难而上的建议,“就算是真有什么问题的话,想必也很快就能发现了。”
松田点头,很自然地走在了萩原身前,“行——哎,萩?”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被萩原扯到了身后。平时并不怎么在意这些的半长发青年此刻笑得简直有点咬牙切齿,“在我后面,小阵平。毕竟……我会走、在、你、前、面,是吧?”
“突然自顾自说什么呢……”松田又把墨镜戴好,倒是没提出什么反对的话,“好了,再去后面看看吧。”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就四陵寺的古怪之处多说什么,只有系统的电子惨叫在萩原脑海里盘旋:[宿主!你真的学坏了!]
-
行走与行走是不一样的。向着心中的目的地行走之时,是笃定地将或好或坏的世界抛在身后;而怀着疑问在讨厌的地方为寻找答案而行走时,就像一粒盐打着转融入一杯水,每走一步都是一种对自身的消磨。而要说四陵寺是一杯什么样的水……
“我觉得会是一杯糖水?”萩原自言自语着开口,“不会让人讨厌的、适口的糖水,掩盖苦涩底色的糖水。”
松田走在他身后,一字不落地听完了这句话,抬抬肩膀,“我倒觉得会是茶水呢,会出现在那种年轻人第一次出远门的寓言故事里。”
“由僧人递上的、带着古老清香的茶,”卷发青年继续说了下去,“苦涩也都摆在表面上;但就算是品到再多不对劲的味道,也会自我安慰这只是茶水本身的味道。等到喝完后发现僧人对着自己在笑,才想起出门前长辈叮嘱的话——”
他的幼驯染嘴角抽搐着接话,“不要喝浮着落叶的水?茶叶其实也算落叶对吧……小阵平,没想到七岁那会春游前我爸恐吓我们的话你现在还记得。很认真地在记仇啊!”
[孩子对爸爸说的话总是会印象深刻的,]系统调侃起萩原,[而且,宿主和松田先生说的也不冲突吧?把你们讲的内容结合一下——哦原来四陵寺是一杯全糖去冰奶盖纯茶。]
萩原没理会它。他们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才在这里讨论抽象比喻,而是方才,他们确实遇到一对夫妻。他们提起了一杯水,一杯来自四陵寺的,善意的水。
“我们是来这里聊求子的事的,”妻子兴奋地说,“这里的师父们人可都不错,不仅不贪财,还都很通达呢。我刚才情绪有点上头,他们立刻就给我端了杯热水,还劝了我丈夫。呐,文田,你还记得他们说过的话吗?”
男人一副很信服的神色,立刻接上,“人家苦口婆心劝了我们好多呢!果然是大师,人家不仅不夸口寺庙求子如何灵验,还教我要体贴妻子的苦楚,不能为了迟来的儿女缘分影响了夫妻缘分。”
这种时候,显然不适合说什么警告的话;他们只能关心了几句那位夫人的身体状况,然后迅速走开。
“怎么说,感觉它能在这里稳定运营这么多年,也有它的道理……”萩原擦擦额角,唯有苦笑,“到时候就算是发现了问题,要和民众说通情况,恐怕也挺困难的。”
松田望着枫树出神,闻言也只随口道,“没关系,大不了到时候就把寺庙推平改成保健品连锁店。”
萩原:“……我想那应该不行吧。小阵平,你看,那里还有人在排队呢!”
他指向前方的队伍。比起方才领青饼的队伍,这里排队的人员组成就要奇怪很多了:大多是夫妇结伴,队伍中不乏已经显怀的孕妇。他们在一间小房子前排队,从那里走出来的香客手中都拿着个红色的小锦袋,似乎是寺庙赠送的纪念品。人们的脸上有兴奋,有紧张。
“啊,女士!”
根本不用说些什么别的话。在看到这一幕时,松田自觉自发地站到树下开始看风景,而萩原已经迈步上前,友善道,“我头一次到这里来考察……嗯,我是想请教一下,这里可以领到纪念品吗?”
被拦住的是一位三十许岁的孕妇。萩原暗暗观察:她的头发剪得很短,没有染烫过的痕迹,想来是怕与胎儿争夺养分。她的脸色有些暗淡,不施脂粉,但兴奋的表情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亮眼了几分。她晃了晃那个锦袋,疲惫的脸上微有笑意,“是个小玉坠,给以后的宝宝戴的。”
“这样啊……”萩原垂下眼睛,完全不需要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已经显得很失落了,“原来是孕妇才能拿到吗?”
那位女士看他这样微有不忍。她正要开口,就见她的丈夫抢上来扶住她的肘部,神色警惕地抢先道,“我们都是之前来这里上香求子的。成为准爸爸准妈妈以后就来这里还个愿,顺便拍照,也算他们这儿的周边产业了。这个呢,只要来还愿,就会送你啦。毛头小子,等有了老婆再来吧!”
萩原: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虽然我没有老婆,但我有孩子。
他默默把自己脑海里浮上的念头按下去,只记下“拍照”这个疑点;他的神情仍然没什么破绽,只是温和道,“原来是这样……还要恭贺你们喜得贵子,如愿以偿!虽然很失礼,但是,您能给我们看看这个玉坠吗?我是东大民俗学的学生,特别想看看这种著名宝刹的玉坠形制。”
[宿主你……]系统震撼地看着萩原张口就来,[你之前其实也在骗本系统吧,对吧?]
“怎么会呢,”萩原在心底特别诚恳地回复系统,“系统亲难道不是研二酱肚子里的爬虫吗?”
男人似乎被“喜得贵子”取悦到了,一抬下巴,示意妻子给他看那东西,“呐,你看吧,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观音坠子,我们不懂,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东大的民俗学学生”诚恳地道过谢,如获至宝般把玉坠拿在手里。他对光看了看玉坠的石纹,又夹在指尖摩挲了一下。
[宿主,]系统惊喜道,[你还会鉴宝?我就知道,你经常生活在穿蓝色兜帽衫、梳黑短发额前有刘海、背后背着长条黑色物件的男人身边,耳濡目染下一定会有特别的心得!]
萩原:“首先研二酱身边没有那种人……然后我只是装装样子,系统亲你快开扫描功能啦!”
系统:[哦?哦!]
[这是玉质没错,但是却是质地最差的那种岫玉,还是用磨成粉的边角料粘出来的。这种东西戴上几年就会变黄,好像并没有什么纪念意义。]片刻后,系统汇报,[不过既然他们拿回去了,应该还是会一直戴着吧,正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就是为什么玉玉症很难好……]
“东大的民俗学学生”并没有理会系统吸取自垃圾数据库的那些不尊重他人的话,只是将玉坠还了回去,目光追着松田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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