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你的故事很棒。本系统为你续写了一个版本。]它冰冷无情地宣告,[您可以采用它。]
萩原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他用掌心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激烈地跳动着。
没有心脏的人……吗?
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呢?
——那样怎么能活得下去?
——是谁没有活下去?
[宿主,冷静下来,]系统简直是有点漠然地给他放起了《大悲咒》,[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萩原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泪光简直把视野内这荒诞的一切在他眼底搅碎了:坚实的建筑在他眼中倒下去。他闭了闭眼睛,说出故事的结局,故事的开始,故事的转机——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小猪扭转了它的方向盘。它要将路的终点变成起点,将起点变成家,将石头变成房子变成堡垒,保护它……新的家人。”
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他发现未来很复杂。但是有很简单的事:爱与互助本来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事。
“女士,”他说,“故事的结局也可以是故事的开始。沙滩边本来就有浪涛也有海啸,石头却永远都是石头;这世上没有确定的事,但勉强还有一些值得相信的事。”
她回头看他,惊讶地发现他眼底有泪。这笑起来讨人喜欢的年轻人,他现在看起来可真伤心——于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向萩原的脸颊旁伸出手;而萩原牢牢地拉住了她的衣袖。他想拉住身前的栏杆,但那东西已经开始危险地吱嘎作响。
“别动,女士,”萩原努力像是无事发生那样笑,“没事的。抓紧我!”
木材发出清脆的断裂声。而萩原甚至没有皱眉。他的汗水直坠在她脸上,像一滴泪那样缓缓淌下去。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偏偏在点燃了那双眼睛之后!偏偏是在这种时候!
“好了先生,我们总不能一起下去。”
她说得很冷静,就像还在故事里。她像个主角那样坚强。她在笑。
她开始解冲锋衣的拉链。
“我……”
她仰着脸,看向寺庙塔顶上光华熠熠的宝珠。
“神啊,”她开口,对着孩子、对着自己、对着那件冲锋衣,“——请原谅我。我要把您赐予的恩惠还给您了。”
她脱掉那件衣服。于是萩原只能抓住他自己的衣服。带着一个生命温度的衣服。
年轻的女士像颗熟透了的果子那样坠下去。坠下去。像那个锦袋。像一滴血。
——但她没有落在地上。她坠入一片柔软的枫叶:那是四陵寺红艳艳的旗帜。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赶来的伊达航拉着旗子的一角,他还喘着粗气,“总感觉这种拉着旗子接两个人——孕妇是算两个人吧——的事情,我干起来好熟练啊。”
诸伏扶起孕妇,查看她的情况。他的神色有点茫然,“是吗?我倒觉得挺陌生的。”
萩原脱力地跪坐在地上。他看着下面的场景、听着系统的实时播报,相当柔软地笑了起来。
当然了。他想: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小诸伏,你不知道,你是被接住的那个。
第27章
“医院那边怎么说,萩原?”
诸伏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萩原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有点烦躁地摸了摸口袋:他今天没有带烟出门。
“人没事,”萩原压着声音说,“胎儿也没事。但是她的家人不愿意到医院来,现在咱们班的女同学在帮忙联系相关的社会公益组织。我在这里再守一会儿,你们先回去吧。”
他自认不算是有烟瘾,但是……人总归是有条件反射的。在休息时间抽烟的习惯会让人将烟与平和的日常体验联系起来。于是在压力大的时候,人用一支烟的时间麻痹神经建立错觉,让机体觉得自己仍处于温暖休闲的午后。
萩原当然不算是有烟瘾。因为除了烟,他还有别的方法触发这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但是……
真讨厌。这种时候,烟和小阵平都不在身边。
[本系统在呀,]系统友善开机,[本系统始终陪伴在宿主身边!]
萩原:“系统亲,虽然研二酱很感谢你的陪伴,但每次你出现的时候,环境可都不是很太平。”
“我们当然在这里等你!本来也不急着回去啊,”伊达航探头对着手机道,“咳咳,之前给娜塔莉买的特产都已经变成物证了,总不能空着手回去……现在我们在周围找商店买东西呢。”
[太好了,传下去,]系统幸灾乐祸,[伊达航先生和娜塔莉小姐领证了!领的什么证?物证!]
萩原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把伊达班长笑得不明就里,“怎么了,萩原?”
“没事,嗯,没事,”萩原摆摆手,“那我交接完这边的事情就马上过去找你们。对了,小阵平在吗?”
伊达看了一眼诸伏,在他点过头后才把手机传到松田手里,“萩原找你。”
“萩?”
没有什么前奏、铺垫和寒暄。没有什么可问的。卷发青年只是听到自己的幼驯染叫他,就走过来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
萩原感觉心里一静。是香炉倒冷茶、盛夏饮冰水,方才那种弥漫整个胸腔的烧灼感无声无息地安宁下来。
——原来我也只是需要这个。我在期待着的、我想要的稳定生活,本来也就只是这样。
“没事,小阵平,没有什么事。”
只是想听你说说话。
那种事不用说出来也能懂。松田只是问,“在楼上那一下,有没有拉伤?”
“稍微有一点。”萩原也没说什么善意的谎,慢慢活动着肩膀,“不是很痛,放心。”
松田似乎是笑了一声,和在早春的风声里,听得不是很分明,“那就好。萩,你早点回来,我们的金发大老师似乎不是很开心呢。”
“啊?是怎么——”萩原问了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小阵平,原来你知道?你知道研二酱在关注小降谷的事?”
这次就是很清晰、很开朗的笑声,大概他的幼驯染正因为弄清了一个与他相关的谜题而心情很好。
“现在确定了,”松田说,“等你回来细说?”
萩原也跟着笑起来。微风拂净烟气与人对烟的渴望。
“好,”他说,“回去细说。”
萩原挂断电话。医院大门处已经有人跑进来,萩原只看一眼制服就知道,那是同他对接的人:他只要迎上去交代一下、指明病房所在地点,再和那位女士好好道个别,这一切也就结束了。
但他只是坐在长椅上没有动。风吹起他的裤管:明明刚刚制止了一场坠落,他现在看起来却像正处在坠落之中。
[宿主?]系统问,[你怎么了?]
“市政用品应该都是统一采买的,”萩原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所以这把长椅应该真的和神奈川公园里的长椅一模一样。”
系统有点困惑,[……神奈川公园?宿主童年生活的地方吗?]
“是啊。”他笑起来,“小时候,研二酱和小阵平经常会到那里玩。小孩子也没什么特别的消遣,最多是闲逛、聊天、捉独角仙之类的。要是谁先到了,就坐在入口处的长椅上等。”
[他是坐等的?!]系统应声播放《甄嬛传》里苏培盛给年羹尧搬椅子的那一段。
萩原完全没听懂。他脸上仍然保持着那种怅然若失的笑容,慢慢讲述着,“本来我们都很期待一起玩的时间,从来也没有让彼此等得太久过。只是有一次例外。我家的修理厂破产的那一天,因为家里很乱,而且我觉得我那时候必须和姐姐待在一起、不能留她一个小孩子和爸妈在家,所以没能去公园和小阵平见面……”
什么一个小孩子,你那时候也是小孩子呀。系统难得高情商地没有把这种话说出来,只是追问,[然后呢?]
“我们那时候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手机。而且家里的门开了一整天,研二酱当时又怕又冷,到后来甚至有点迷迷糊糊的,完全想不到要联系小阵平了。他的父亲那会儿沉迷酗酒也没有去找他,结果小阵平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足足一晚,第二天我们两个全都发烧了。”
[啊,好可怜,两个忧郁的小孩子发烧了,]系统非常善良地试图用风凉话跨时空给可怜的小朋友降温,[玉子烧。]
萩原:“……和玉子烧有什么关系?”
[宿主你学学中文吧,]系统悲伤道,[本系统偶尔也会觉得挺寂寞的。]
“好吧,等之后有时间,研二酱会去看看的。”
萩原并没纠结这个。他只是笑着将手臂搭在椅背上。他尽可以随便伸展手臂,但他仍然保留着为身侧的什么人让开空间的习惯:即使此刻他身边空无一人。
“从那之后,研二酱就再也没有让小阵平等过,每一次我都会先到。”
他说:“我就是在想……那四年里,小阵平是怎么过来的?”
我怎么就能……又一次让他独自等那么久呢?
系统沉默了一阵子。它也许在运算,也许在模拟,也许在从它的数据库里查找相关的讯息——但它也知道,它不必输出结果。
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了。萩原当然会知道,松田那四年会怎么度过、会怀着怎样的心情。就是因为知道,才无法接受。无法忍受。只是想一想,就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算了,宿主,]系统运转半天,勉强吐出来一句硬邦邦的话,[往好里想,还好只等了四年就不用再等了。]
萩原:“我和你拼了。”
[对不起宿主!]
-
他带着接下来的负责人们站在病房里。已经没有什么事需要确认了:她的身体状况、接下来的安排、出院后的临时住所、生产前的准备、经济问题、可以申请到的补贴……能问的问题全问完了。
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先生,”在他已经背过身去的时候,那名女士又问了一次,“你……真的是民俗学学生吗?”
萩原笑了笑。他挥手熟练地敬了个礼,带点自豪地看着那位女士的眼睛越睁越大。
“萩原研二,”他自我介绍,“警校学生,预备役警察。”
原来是这样。是一位警察啊。
“谢谢您的帮助,真的非常感谢。我姓久久瑠,”她指了指床头的姓名单,“久久瑠千代。挺不错的姓氏,是不是?”
半长发青年当然是无比真诚地点头,尽管此时系统正在他脑海里尖叫:[九九六算是什么好姓氏!还九九六千代!九九六一千年是吧!]
“所以我打算把这个姓氏当作第一件礼物,送给她。”
她珍惜地抚着自己的腹部,“萩原……警官。之后,也许您会遇到一个姓久久瑠的小女孩哦?”
“那太好了,久久瑠女士,”未来的萩原警官向着她再次伸出手,不是为了阻止一次坠落,而只是为了庆祝未来的新生,“请替我向久久瑠女士问好。”
-
等到萩原回到车上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本来是为野餐准备的食物已经被忙碌的警校生们草草地吃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他也不至于饿肚子:可靠又好心的伊达班长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团,还附赠一大杯咖啡。
“谢谢班长!”萩原感动地飞扑上去,“你对研二酱太好了!”
伊达航爽朗挥手,亲眼看着萩原将这份爱心晚餐拿在手上,又嘱咐了两句让他慢慢吃之类的话,才放心走开。而松田看着这一幕,幽幽开口,“萩。你知道班长为什么会给你准备这样的晚餐吗?”
“当然是因为研二酱可爱!”萩原毫无心理负担地回,“难道不是吗?”
松田抱起手臂,一本正经地说,“是因为只要把你的两只手都占满,你就不会去坐驾驶位开车了,大家就都得到了安全。是不是,班长?”
“喂——!”萩原刚猛喝一口咖啡,此刻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哽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班长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对吧!”
伊达航一脸诚恳,手上是半点不慢地为他拉开了车门,“萩原,快去后座慢慢吃吧。”
“班长!”
-
最后还是萩原和松田坐在后座第一排。伊达航一个人窝在第二排抱着特产盒:那里的半壁江山都是他为了娜塔莉和娜塔莉的家人打下来的。趁降谷和诸伏在司机位和副驾驶坐定,萩原赶紧问起了情况。
“小阵平!”他附耳过去,“调查结果怎么样?”
松田一耸肩,“大部分事情都和猜测的差不多,但寺庙的人都矢口否认他们有安排过香客去扔那个伪装成吸入剂的压敏式手雷,还在调查。”
第28章
“不是他们?”萩原缓缓皱起眉,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说起来,外守一那件事,手法也是炸弹——先不想这些了,小降谷为什么会生气?”
松田转过身去,指指被他们丢在身后的、越来越小的四陵寺。
“调查的时候,我们顺手拿了访客登记表看,”他说,“在那个本子上面,看到一个叫作‘降谷正晃’的名字。虽然降谷没有提过,但我想,应该是他的父亲?”
[所以这个寺庙也许和黑衣组织相关,可能给组织提供了一部分收益?那个丢出手雷的可能也是组织的人。]系统迅速开始运算,[由于类似事件曾有发生,本系统可以认为,名为“降谷正晃”的个体在调查组织期间的行动轨迹是和组织高度重合的。他可能是因为组织才会跑到四陵寺来。总不可能是来带家人求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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