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酱总感觉最后那个词是系统亲硬拼上去的。”
电子音可怜巴巴地带了点颤音特效,[宿主——]
“好了,”他反过来安抚系统,“研二酱不会一直纠结这个。无论在什么处境之下,做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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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明美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个人后面。阴差阳错下,她没有在妹妹“工作”的地方见过他,但她仍然觉得这一张脸很熟悉。在想到熟悉感来源的时候,她立刻追了上去:因为她有事情要告诉他。
但组织并没有想过要培养她的追踪或是反侦察能力。明美有双漂亮的蓝眼睛,却不是猎豹那种洗过猎物新鲜热血的尖锐残酷的蓝,是压在置物箱白大褂和旧外套下针织毛衣那样温暖哀伤的蓝。
这当然不是她的错,是组织从未想过要让她有一双属于狙击手的眼睛:他们只希望这双眼睛含情带泪地牵住她的妹妹,让他们看重的天才不能一走了之。在他们看来,明美是作为风筝线、作为保险绳,作为一只易碎瓷杯的把手存在的。但她守着一杯水,因此也有自己的湖泊。
于是宫野明美从小就学会少少地、悄悄地哭。不叫妹妹看到,不叫妹妹担心,把自己的衣服放在置物箱底,顶部的永远是妹妹的外套。
她希望她家小小的志保可以偷偷地跑掉。拿起姐姐洗好的外套来就能跑,不要被父母的命运找到。
这种处境下,即使是姐姐也做不到太多。但宫野明美做能做的。
于是她竭力跟着降谷正晃。但他走得太快、太急了。她只能艰难地追着对方的步伐。
好在降谷先生也做能做的事。于是他停下来等她。
“——这位小姐!”
降谷正晃站在巷尾,遥遥朝她招手,“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少女风一样地迎了上去。
她不是牵住风筝的风筝线。她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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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做足了她是因宫野志保来找“降谷正晃”的准备,并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应对;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因降谷零而来,才一定要追上他的父亲。
——被想要帮助的对象帮助了。
“先生,”少女双手攥着裙摆,似乎有些紧张,“您是软银集团的前总裁,对不对?我在新闻上见过您的脸。”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萩原坦然点头,“是的。刚才您说,认识我的孩子?”
“是的。我在他更小一点的时候见过他。”
少女的口气很老成:做姐姐的通病,总是忘记自己其实也是小孩子。这让萩原感觉有些亲切。他不受控制地想起自己的姐姐。
“您的孩子……很勇敢,”宫野明美站直身体,“很勇敢也很安静。因为勇敢,所以他会受伤;因为安静,所以他受伤了也不会哭。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吓坏了:他的身上全都是血。我战战兢兢地问他那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但他说,他分不出来。”
降谷正晃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宫野明美发现,那是和他的孩子一脉相承的安静:正在承受痛苦的安静。于是她对她的讲述多了几分信心。
“他总是想让伤自己痊愈,好像没人领他看过医生似的。不过,后来他就经常去看一位混血家庭的女医生——”她咬重“混血”两个字,用力太重了些,一口下去也像要尝到自己的血,“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分得出来。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他发现那并不一样。”
明美自然地略过自己母亲帮助他的那一段,她已经知道对陌生人提起母亲会很危险。她总是习惯地绕过她,在与同学聊天的时候、与师长谈话的时候,那是一种巧妙的留白,别人会以她温暖的笑容为蓝本自动延伸,替她想象出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她不太想承认她也留恋这个,仿佛说得多了就会成真。
“先生,”她的声音似乎有些缥缈,像断了线的风筝带着一小截线,飘飘悠悠地浮在空中,“亲人总是不一样的……至少您的孩子真的很看重这个。为什么不尽可能给他完整美好的家庭体验?虽然有些冒犯,但我看到您在逛蛋糕店——”
明美掏出口袋中的卡来。
“我碰巧拿到了一张他家的卡,”她用少女的粉红色的天真胆气撑着笑意,“就送给您吧,您可以给您的孩子买一个蛋糕!”
降谷正晃双手接过那张卡。正午的阳光甚至能穿透这仅容两人进入的小巷,把卡面上的金箔装饰照得像是颗熠熠发光的心。
“好,”他宣誓一样道,“我一定会给他准备一个最好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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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小哀那样想念她的姐姐……]似乎也怕惊破刚才的安静,直到降谷正晃出了小巷,系统才发出一声感慨,[真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人。]
萩原点头,“是的……等等,小爱是谁?”
[什么小爱同学?!]系统瞬间如临大敌,[不许在本系统面前提竞品——哦哦,您吓了本系统一跳。不是小爱,是小哀。]
“这个字啊,姓名里倒是一般不用,”萩原记下,悲壮道,“好了,系统亲,准备意识转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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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可以发誓,他没觉察出任何异常:他也没想到会有任何异常。他只是过来萩的寝室说一声,他做到了萩交代的事——
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会在毕业前夕听到萩的哭声。
第30章
萩原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
等待系统进行意识转换读条加载的时候, 他一步步从巷口走回降谷先生的安全屋。仍是那间在门口重逢过小降谷的安全屋。
即使已经被组织允许重回社会生活,降谷先生却仍然没有属于自己的真正住所:无家可归的幽灵待在安全屋,像一包被寄存在柜子的行李、一件被挂在墙上的衣服。
曾经萩原无比抗拒他将要顶替降谷正晃的身份, 抢夺属于降谷先生的生活;而他现在发现, 根本不存在作为他过上正常生活的可能性。他无法像宫野明美说的那样做出天翻地覆的改变, 给小降谷完美温暖的家庭体验;他只是偶尔过来, 穿一穿这件衣服。
一件衣服。意识转换的时候他还想着这件事:一件衣服。纯黑的衣服。“降谷先生”穿着那样的衣服,因为那是组织的颜色。他没办法给降谷先生别的颜色,也不知道小降谷毕业的时候, 从天而降飘飘摇摇的彩带碎屑落在那样的衣服上会不会违和。
[宿主, 意识转换的准备已经做好了,随时可以进行。]系统看着“降谷先生”做好准备躺回安全屋的床上——他刚才甚至还贴了一片面膜!——忍不住输出了一段分析结果。
[其实外守一的尸体就放在那里, 根本不急,随时来看都可以。蛋糕什么的,其实您也完全可以用降谷先生的信息到线上预订, 您知道本系统可以把网络痕迹处理干净。宿主一定要进行意识转换……]
[是因为本系统之前说过意识转移会带来头痛、疼痛剧烈程度与转移相隔时间长度直接相关?您想要让降谷先生去见降谷零同学时有最好的状态,所以才会提前进行一次转移,对不对?]
而萩原只是闭上眼睛。
“准备转换吧, 系统亲, ”他笑着说, “没那么高尚。只是研二酱自己也想用最好的状态毕业。”
于是他再度沉入那种痛觉。各种纷乱的画面涌入他的脑海又穿破他的耳膜,意识转换的间隙,他觉得破碎闪烁着的视野里似乎划过什么东西。他用力去看,发现那似乎是压在降谷先生记忆深处的一个画面——
那也许就是小诸伏记得的、他与降谷正晃先生的唯一一次相遇, 也许只是萩原自己的想象。两个金发黑皮、黑发白肤的小男孩并排站在一起,配色如同错版海尔兄弟。他们身上还带着点乱七八糟的擦伤,包着冬装, 小脸嫩生生的像从笋壳里钻出来的笋:虽然灰头土脸又外壳笨重,但已能看得出有骨有节,生来就要朝天走。
都是那么好的孩子。
[所以重点在笋是吗?]电子音音量都调低了,生怕刺激到宿主正被意识转换折磨的神经,[好了宿主,别看了。转换完成啦。]
在警校宿舍里就放心多了。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手臂按在了桌上,半个身子都扑倒上去抵御疼痛:他清楚地记着此处应当空无一物。然而,他却听到了塑料袋子抖抖索索的声音。于是他用掌根按住额角,腾出另一只手,勉强将那个袋子提起来——
一身制服。他看到了一身制服。警察的制服。毕业典礼上要穿的制服。应该是班长放进来的,让他们提前试穿,留足替换的时间。班长总是这么体贴。
但那一瞬间冲入他脑海的念头竟然是:如果殉职的话,慰灵祭上放的照片,八成就是毕业当天穿这件制服留下的照片。当时研二酱是什么表情来着?想不起来了。应该是在笑吧?想不出不笑的理由。
怎么会?研二酱,你可是警察哎。看到毕业典礼上要穿的制服,你现在想到的竟然是那种事。这……是不是有点可笑了?
重生后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条件反射好像出了点问题:当他思考未来时,“死亡”两个大字悬在头顶,挤占掉了笑容与期待的生态位。
[没关系的宿主,就算是没有过您之前的……呃,那种经历,此时此刻会有一些比较灰暗的联想也正常。]系统赶紧尽职尽责地安慰起来,[排爆警察这个职业本来也就是很危险的,可以称之为die job嘛。Die job,没关系。]
萩原:“……怎么系统亲已经开始日英双语了吗!”
他捧场地笑起来。他以为自己是在笑。就在这时候,他看到推门进来的小阵平。穿着整套制服的小阵平撞进他的眼睛。
这是回来之后第一次看小阵平穿这身衣服。他从前怎么没觉得这件衣服这么坚硬、这么板正、这么蓝得发冷?质感简直不像布料了,像塑料、像金属,在他眼前泛着光,但又没那么像,到底像什么来着——
哦,是像证件照的蓝底。头痛让萩原的视觉失真:此刻他眼前两片衣襟像两扇棺材板,钉着铜扣镶环上锁,把个好好的、年轻的、靠谱又欠揍的大活人锁在里面,定格成一张尽职尽责死而后已的照片。
萩原觉得他自己在笑。笑一下没什么的吧?小阵平会理解的。是有一点好笑的,我们都是头一次穿这身制服。原谅研二酱吧,忍不住嘲笑一下,这不是很正常?
“……萩。”
松田任由萩原抓住他制服上的金属扣:说实话,这动作有点好笑。萩原执拗地伸着手,像是按门铃那样抓着那枚据说是高中生会互换的、距离心脏最近的纽扣。他站得不太稳,于是松田托住他的手肘,意识到他正紧紧地按着额头。
“你是在哭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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萩原坐在床边,有点尴尬:他端着松田倒的温水,掌心还残留着金属扣的压痕。那枚半圆形的扣子已经被他扯掉,正躺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犹自一晃一晃,像落海的金黄月亮。
“不好意思啊小阵平……”半长发青年讪笑着伸手撑在后脑,不动声色地将汗湿的发尾理顺,“把你的扣子弄掉了。”
[没关系,扣1。]系统和蔼道,[佛祖会原谅你。]
萩原默不作声地在心里向系统比中指。
松田只是摇头,抓起那枚扣子随手放回衣袋里,“没事,景老板那里有针线包。缝上就好了。”
“诶?”萩原一愣,“小诸伏还真是,该说不愧是他吗……话说,讲得这么肯定,小阵平之前用过他的针线包?”
他没有听到幼驯染的回答。萩原皱起眉,用眼睛去找对方的脸——现在他视物还是有点模糊,眼前的世界像被水被汗被泪洗过,湿漉漉的不聚焦。
“小阵平?”他又问了一句。
松田看着他的眼睛。
“萩。你头疼?”他问。
萩原下意识就是摇头,“没有啊小阵平!最近又没有考试哈哈——”
“你头疼。”松田却已经确认了似的站起身来,“坐在这别动,我去拿止痛药。”
他起身很快,他动作总是很快。这会儿萩原想起他忘记向系统解释,为什么在蛋糕店里他能注意到明美的身影,明明连雷达都没能捕捉到:因为长期待在习惯踩下油门的人身边,即使是一点迟疑、一点犹豫都会格外明显。
小阵平一定发现了吧?发现他现在像台卡顿的机器。
不过也没关系,因为他的幼驯染是机械专家。萩原像抓过一颗糖那样从幼驯染掌心抓过药片和水吞下去,听到松田在说,“我是来告诉你,我把那封信放进降谷的宿舍了——但是为什么?”
萩原熟练地蒙混过关,“小阵平真好!别问了嘛,研二酱也是受人所托——”
“哦。”松田却咽下一颗药那样很快地咽下了这个解释,像是被糖衣骗过了味蕾,像是真的没有觉察出任何不对。他直来直去地问,“那么,你刚才是在哭别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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