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某种有攻击力的、会蛊惑人心的海妖。
“不用怕,雪莉小姐,”他有些油腔滑调地说,“还不到你这样的漂亮小姐、科研人员持枪自卫的时候。也许我们还可以有一些别的办法。”
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感觉是悲愤。他明明看出来了我是想要对谁开枪!他明明知道我的目标是谁!他明明知道我并不是怕死!
……但是他替我掩盖住了。雪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降谷正晃方才的话:他说,他有办法?
“有话快说,”琴酒的左手还按在操纵杆上,仍然顾得上腾出右手来瞄准降谷正晃,“别故弄玄虚。不然你可以先一步下海喂鱼。”
降谷正晃却只是抬手指了指天上。
“巧得很,”他笑起来,“我的孩子正在附近,他有我私人飞机的权限——”
他咬重了那几个字。
“我的私人飞机。武装直升机。”
-
死亡是火线,死亡是海浪,死亡是浓烟,升腾而起直扑天际,死亡正在步步紧逼。而降谷零跳上飞机,向着火线最密之处飞去。
他才刚刚完成40小时的飞行时间,他并不是一个有经验的飞行员,更不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空军——意思是他也没有像卧底时期那样钓过鱼。但他无所畏惧。
死亡是浓烟。但浓烟之中,出现一线破空的银光——
降谷零开着直升机。他牢牢拉住操纵杆,把速度推到最高,在海上那样熟练,像一只羽翼紧密、姿态漂亮的水鸟。他已经看到那架漂亮的小飞机机尾的涂漆鱼鳞一般片片剥落,像美人鱼撕掉它梦幻的尾巴,从云端的传说流星般慷慨坠落,从冷血动物重新做回一个热血沸腾的、活生生的人。
人鱼岛生命的传说,长寿的奇迹,注定要由他来点燃!
[冲啊!]电子音声嘶力竭地吼,[在天之零保佑我们!]
萩原:“啊?”
琴酒也仰起头。他很想到甲板上去,在甲板上往天上看,一定看得更清晰、更完整:他想再在火线前、在弹雨中,再见一次矫健的海燕。
第50章
降谷零从没想到过自己会应父亲的召唤, 如神兵天降般加入一个战场。他做好了上战场的准备、做好了与父亲并肩战斗的准备,但这两件事竟然会在他才接受了不到半年公安训练的时候同时发生,这可真是——
太棒了!
从知道要来人鱼岛完成组织任务的那一刻开始, 萩原就已经想好了要让小降谷在这里出场。既然系统亲已经明示了, 他的同期终将抛弃“降谷零”的身份, 作为卧底潜伏到这个组织中, 那么他到这个人鱼岛来就只办三件事。
[公平!公平!]民用的系统完全被眼前的震撼场面俘获了,慷慨激昂地在萩原脑海里尖叫,[还是他○的公平——]
“……系统亲, 研二酱不懂你说的。如果可以的话, 之后有时间再具体介绍给我?”萩原还是很好脾气地接了一下系统的话,“研二酱的三件事, 或者说降谷先生的三件事,是这样的:想好解释我们之间关系的话术、给小降谷的潜伏铺路,还有就是为他准备好一切需要的东西。”
那时候他还没能完全了解会发生的事。他只是拜托系统, 重新启动了自己手机中之前被系统屏蔽掉的追踪和监控程序,并选择性泄露他们在人鱼岛、这里只有三个组织相关人士的信息:他知道一定会有人找过来,而系统亲的监控网络能让他掌握先机。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既然这里是岛屿, 至少要有能快速抵达、方便脱身的交通工具——萩原为他的同期准备好了能买到的机型最先进、机舱最坚固的战斗机, 可谓进可攻退可守。
“几乎把降谷先生一张卡里的存款花光了,”萩原有些尴尬地笑笑,“小降谷这也算是提前继承遗产了吧?”
[呃,宿主, ]系统难得地被萩原噎得卡壳,[有时候您的笑话也挺难笑的……]
无论如何,他的努力没有白费。这生前继承的遗产此刻正在他们头顶, 对宾加投下的火力网形成自上而下的打击。降谷零应该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但萩原惊讶地发现他正在无师自通地投下航弹封锁潜水艇的行动轨迹。合适的预判会带来更大的打击。在海面上炸起的水幕是一顶顶清凉的王冠,一位战士在此加冕。
[虽然这话已经能算是老生常谈……]电子音语气里充满了辛酸,[但是,你们日本人不要什么都随便往海里扔啊!]
萩原:“……”
并不是只有他关注到了同期亮眼的战术。琴酒松开操纵杆交给伏特加:降谷的到来让他对事态的严重程度判断迅速从“危险”降级为“普通”——也就是说,现在的事态即使是伏特加也能应付得来了。
“降谷正晃,你为什么会购置这种战斗机?”琴酒开口就先是连名带姓的质疑,“这个配置可不算便宜。”
早就在预判范围内、对过词的问题。降谷正晃张口就来,毫不迟疑,他笑得颇有几分慈爱,甚至还腾出手来指了指头顶,“我的孩子喜欢。”
这种程度可不光是喜欢了,还能说得上是精通。但话说回来,既然能眼都不眨地给孩子买这种东西——
那什么私生子果然就是说出来逗人玩的吧!
雪莉抬起头怒视降谷正晃的脸。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手仍然捏在她手腕上,阻碍着她去拿枪。
那是一种保护的姿态。这么长时间以来,除了姐姐,她没有得到过来自其他人的保护,也很少有机会去保护其他人。对保护这种行为,她更多地靠想象去摸索,靠回忆去体验。
而今天她同时看到了两次保护。那架直升机正在头顶保护他们;降谷正晃靠阻拦她对琴酒开枪的尝试保护她。
雪莉知道自己很聪明,她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理性判断。从纯理性的角度来说……降谷正晃其实并没有必要制止她开枪。
连雪莉自己都知道,她基本上不可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亮的光线下从背后击中琴酒,在狭窄的船舱里开枪还有可能引发跳弹,一枪未中也不可能继续枪/战。至于纯靠体术搏斗制服琴酒,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两个雪莉加在一起,也不可能是琴酒的对手。
[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系统在一旁看热闹,[两个雪莉加在一起叠加成双莉人,也有一战之力啊。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可惜雪莉听不到。只有系统在寂寞地自嗨。
无论如何,以琴酒的多疑,本来好好的出差摸鱼突然变成了出差喂鱼,遇袭后他必然会怀疑当下的所有人——也许除了伏特加,司机没有那个实力更没有那个脑子——当下雪莉做出明确的反叛行为,对降谷正晃洗清自己的嫌疑绝对是有利处的。
但他还是选择了制止雪莉。没有做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而是做有利于弱者的选择……这种行为就叫作“保护”吗?
她没有机会了解另一个时空发生的事,甚至连萩原也不知道那个真实发生过的抉择:在个人生命与1200万人质之间的抉择。那就是警察会做的抉择。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人。
现在雪莉的脑海里只是转着这样的念头:姐姐给她的、在姐姐的讲述中父母会给予其他人的,就是这种“保护”吗?她也可以成为这样的保护者吗?
雪莉轻轻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示意降谷正晃放手。
“你不会……再想着开枪了吧?”觉察到女孩的动作,萩原俯下身来轻声问,“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小小的研究员笑了笑。
“这可说不准哦,降谷先生,”她指指天空,“您也会阻拦您的孩子开枪吗?”
——这就是她的答案。她会为了保护别人开枪。
我可能给自己找到了一位……很好的同谋。
降谷正晃笑起来。他放开雪莉的手,看着少女蹲下身去,安静地记录着各项数据。
激烈的对战仍在进行。战斗机的性能很好,减震和密封做得都很不错。驾驶者本不该感觉到此刻空中沸腾的气温,但他仍觉得热。
是铁在烧。是空气在烧。是战场点燃了他的理智,是隐姓埋名的未来像浓烟般向他欺近时,年轻而亮烈的生命的本能反抗——
让我发光!让我光明正大、轰轰烈烈地参与一场拼杀!
航弹已经封锁了对方潜艇的视线,宾加不得已操纵着潜艇冒出水面;接下来等着他的就是三发呈三角式落下的破甲弹,点燃对面的驾驶舱。但是——
“开什么玩笑?”降谷正晃上前两步,“他的潜艇怎么还有行动能力?”
[呃,也许是……]系统沉默片刻,[运气好吧,运气好。总之,恐怕当前火力无法击穿驾驶舱。]
萩原觉得系统的停顿很可疑,但是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拜托系统接通A2G讯道,通过手机呼叫头顶的直升机,“好了,孩子!只要对方失去继续伏击的能力,我们就算是达成目的!快返航吧!”
讯道成功接通了,他也确认他的声音传达到了驾驶舱里。但他没有等到来自同期的任何回应,对面唯有一片死寂。
“怎么可能?”降谷正晃不死心地又呼叫了一遍,“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琴酒嗤笑一声。他转过身,直接捂住了降谷正晃手中手机的扬声器。
“别白费力气了。”
他捏住那台已经不能达成通讯作用的手机:因为本该接听的人此刻不在驾驶舱。降谷正晃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如一片叶子、一片羽毛那样飘飘摇摇地从空中坠落,与轻盈姿态不符的是他手上扛着的重/火/力武器——
在没有任何火力掩护的情况下,降谷零扛着一枚火/箭/筒,背着降落伞,就这样从驾驶舱跳了下来。如果开着自动驾驶模式向上攀升的直升机稍有偏差,他有可能被螺旋桨搅碎;如果对方仍然稍有还手之力,哪怕只是一发炮弹脱离掌控,此刻毫无还手之力的他都有可能消散在这空空荡荡的大海中。
但他跳下来了。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谁的朋友,不是因为他肩负着痛苦矛盾的过去和不能见光的未来,只是因为他是会不择手段地消灭敌人的公安。
降谷零跳了出来。天色阴沉,但火光是人类对阳光最残酷真切的模拟,那给他的金发镀上一层浮动的光波。他像是脱离植株的蒲公英种子,充满了年轻的活力,毛茸茸地坠入这残酷的战场。
这时候他想起在他折起时空的纸重写时,被擦去的那个身影:诸伏景光从天空坠落向樱花旗帜的身影。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全都要这样。
“疯了……”萩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双唇翕动着无声感慨,“这也太冒险了……”
系统凉凉地出声,[这才哪到哪?只要把您的宝贝儿子和直升机放在一起,有的是好戏看。能撑好几部动作喜剧电影呢。]
萩原没心情搭理它。他紧张地攥住自己的袖口,看着降谷零端起火箭炮,准备向着驾驶舱发射。只要这一发命中,就可以彻底停止宾加那艘潜艇的运作!
空中没有装填的机会,靠人类身体硬扛火/箭/筒后坐力更非长久之计,他只有一次发射的机会。但战士从不犹豫,降谷零干脆利落地扣下了扳机。与此同时,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的潜艇又像是已经被斩断头颅的毒蛇那样嘶嘶扭动起来,有蓝白色的电光在正前方炮口凝聚——
“快躲开!”
降谷正晃冲到仪表盘前,撕心裂肺地大喊。琴酒银灰色的长发被电光映着,惨白森然如死在岸边的人鱼骨骸。他们只来得及用冲撞尽可能让对方的瞄准偏移,但姑且不提潜艇炮口本身就有防浪校准和自动锁定空中移动目标的设置,就算是被对方击中降落伞,带来的后果也极其致命。
恐怕来不及了。
不……是我把小降谷叫到这里来的。
[宿主,快想想办法!]系统尖叫起来,即将失去重要人物的可怕发展让它疯狂报警,[再这么下去,在天之零就要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萩原咬紧下唇,扭身向外冲去。
“你做什么,降谷先生?”琴酒这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似乎看人搏命后仍然不得不坠落的样子让他心情愉悦,“去甲板上和你的孩子死在一起?”
去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但萩原没有说出来。他没必要告诉琴酒这个。
这只是他们五个人之间的事。既然此刻又有一个人在坠落,那就不能没有一面樱花旗去接住他。因为他在这里。只要他在这里。
他冒着弹雨冲到甲板上,闻见海水的咸腥味,看见火与电像是重镀世间般在海面激越震响,看见潜艇那已经自动锁定空中漂浮目标的炮口缓缓抬升,放弃了对降谷零的瞄准——
“怎么回事?!”
伏特加惊呼出声,而琴酒也饶有兴趣地顺着炮口转变的方向仰起头。他们看到长寿婆:在神社里、宣传册上无数次出现过的、那位给人鱼岛笼上神秘面纱的长寿婆,此刻真真切切地飞翔在人鱼岛的半空中。她的面容那样慈和,系过儒艮之箭的银发飘散着,姿态庄严而梦幻。
——捕鱼的、读书的、交谈的、忙碌着的人们全都停下来,或惊异或虔敬地注视着这一幕。长寿婆离开了人鱼岛,但人鱼岛再也不会忘记长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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