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有些高层不是你父亲亲自任命的,工程拿回扣、豆腐渣工程很多年了,这次要把这些人辞掉,”方正道,话未说完就变成一串压抑的咳嗽,他不得不按住胸口缓了缓,“这些人盘根错杂,不知道认识什么样的人,所以把你送出国度假,我说清楚了吗?”
说完这段话,方正今天的气力已经耗尽,他眼前泛着黑,紧皱着眉,咽了几口唾沫,静静地看着眼眶微红的方秉正,他舍不得,但放在国内……他怕有个万一。
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隔离。
换句话说,他哥替他背上这个心狠手辣的骂名,方秉正想,这应该是最浅显的,还有其他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哥没和他说而已。
方秉正意识到,说到这么清楚,这个国,他一定得出了,他干巴巴地说:“那你…”
方正拉开门,下了车,冷风灌进来的瞬间,他明显晃了一下,扶住车门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方秉正不想走,但他哥这个身体生不了气,他牵着方秉正的袖口,语气放软:“哥,别让我走,好不好——”
方正没说话,让司机拿了箱子,原来后排座的两个大箱子是给他准备的,他忽然意识到,这应该是方正他们计划很久的,他想不想…都得走了。
他松开方正的袖口,方正拿出方秉正的墨镜,给他戴上,指尖有淡淡的消毒水味,甚至还摸了摸他的头,但方秉正在这件事上一时半会没办法被哄好,低着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第25章 度假
方秉正跟在方正后面,像只丧家之犬,帽子和眼镜遮盖了他本身的表情,但紧紧抿着的嘴唇还是能看出来不开心的。
方正伸手去拉方秉正的行李箱,方秉正自己接了过去,但没有主动和方正说话。
方秉正的装扮过于奇特,不免被人多看了几眼,方正伸手按住方秉正的后脑勺,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决:“别抬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的沙哑。
王可早就在等候了,从方正手上接过了方秉正的护照和机票,方正嘱咐道:“别让他撕了。”
方秉正在离开之前最后试了一次,他低声问:“你回医院,让张鸣他们每天去医院可以吗?我就在医院陪你。”
兄弟两人各说各的,方正恍若未闻,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好好玩。”
“你以为我是谁?以前玩了玩具就不会哭的小孩儿吗?”方秉正语速飞快地说,“你让我怎么办?在国外就不记得你了吗?你今天站一上午都这样了,你还要去公司,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对得起我和爸妈啊?”
只是对你。
方正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苦笑,随后微微叹了口气,却重得让方秉正瞬间红了眼眶。他环顾四周,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路人好奇的目光,声音平静得可怕:“说完了?”
方秉正知道这是徒然,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肩膀垮了下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别让我恨你。”他闭了闭眼,睫毛剧烈颤抖着,眼泪不自觉地顺着脸庞滑落。
方正似乎呼吸粗重了一些,伸出手给方秉正擦了擦眼泪,手滑到方秉正胸前,把白花摘了下来,随后偏过头,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良久才对王可说:“带他走吧。”
王可搂着方秉正,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几年前不同,方秉正这次一次也没回头,方正还是那样目送着他过了边检。
张鸣陪着方正回停车场的路上,方正突然问:“带烟了吗?”他把手里的白花轻轻塞进口袋,上面似乎还有方秉正的温度,但小家伙应该现在不想理自己吧。
张鸣递给方正,方正也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点燃了,凑到嘴边吸了一口,愣愣地站在原地,等着指间夹着的烟燃到尽头,他捻灭了烟,扔到垃圾桶里,从西装内袋里摸出药片含在舌下,原先的甜味变成了满满的苦涩,胀满了他的胸口。
方秉正度假的时间里,玩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游艇有酒有厨师,还可以海钓、潜水、冲浪,他有深潜证,但就是提不起兴趣,王可兴趣比较大,方秉正每天出海也算陪姐姐玩了。
他戴着墨镜躺在甲板上,身上是昨天王可刚给他买的海滩专属衬衫,王可兴致勃勃地脱下装备,转头看见他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她看到了方秉正迅速切换的界面,原先是和方正的聊天框,现在变成了方氏的股价图。
方秉正盯着花花绿绿的线,把手机反扣在躺椅上,想到屏保还是他和他哥的合照,又感觉到堵心了。在他留学时拍的,那时候他嫌弃他哥体力差,回国才知道他哥当时心脏已经不舒服了,后来挑挑拣拣,就用这个提醒他自己要照顾他哥的身体。
照片里他搂着哥哥的脖子笑得灿烂,而方正当时应该挺累,但眼角却有一丝难得的柔和。他也想照顾他哥啊,有人根本不需要他照顾。
他本来气得不想理方正了,可又没那么狠心,来的当晚就问方正心脏有没有不舒服,他睡前等消息等到手机砸脸了,还不肯关手机,梦里梦到他哥回消息了,突然惊醒,拿起快自动关机的手机,发现方正一句话没回。
给钱倒是挺迅速。
最初的气愤像潮水般退去后,方秉正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他会在拳击馆待到凌晨,直到精疲力竭才回到酒店,然后看似懂非懂的财经新闻。
他看不太懂,只看得懂一些评论,原来频繁的重大人事变更会导致股价波动,那天张鸣他们算回购就是为了让股价上涨。他盯着报道,手指悬在点赞按钮上方许久,最终什么都没做,有人说他哥是“壮士断腕的魄力”,但后面紧接着补充一句“这种人现实生活中太可怕了”。
机构投资者还是在研报中说长期看好他们家股票,方秉正猜得出来,这些也都是他哥的功劳。
他那天的话说的太重,给他哥道歉好像显得很苍白无力。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什么生气,他知道是为了他好,可他就看不得他哥那么作践自己的身体。
方秉正看自己的微博,发现很多粉丝鼓励他,以为他长时间不进组是因为参演的年代剧没拿奖,也有人义愤填膺说“评委会肯定有黑幕”。他们家的事情那么慌乱而紧急,他的消息一点儿没露出去,只有几张他哥在机场送他的图,就露了他大半下巴,竟然有粉丝也能认出来,心疼他瘦了挺多的。
他哥瘦得更多。
又是崭新的一天,方秉正实在无聊,拿起一旁王可带来的剧本,对着富二代一掷千金买游艇的桥段出神。
王可问:“怎么样?这个角色复出,肯定不出错。”
方秉正突然抬头,海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凌乱:“养游艇其实才费钱,买是因为我喜欢海,我爸爱钓鱼,我哥其实晕船,他应该一次都没用过,”他道,“他就这样,总想把好的都给我,但为什么不问问我想不想要呢?”他后面半句话的声音轻得几乎被海风淹没。
“方总吧……”王可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方秉正年纪小,但她是过来人,看得出来方正对方秉正有的时候不太像哥哥对弟弟,她今天隐隐约约觉得方秉正也不太像个弟弟。
方秉正突然笑了一下:"可可姐,我爱我哥,是你和姐夫之间的那种爱。"他淡淡地说,“怪我没藏好,他知道了,把我送到这里,我有一种感觉——”
王可没敢说话,方秉正手在头后自然地交叉,闭上了眼睛:“他爱我,但他不想要我了。”
第26章 追问
十七天之后,方秉正拿到了自己的护照,他几乎是掐着秒表计算时间,一拿到手就直奔机场,不管可可姐什么时候走,连行李都没仔细收拾,只带了个随身背包就登上了飞往昌义的航班。
落地是昌义的晚上九点,方秉正压低了棒球帽檐,随手带上口罩,快步穿过机场大厅,他先给林叔打了电话,方正不在家。又联系了张鸣,这才知道他哥在酒店。
他心里松了口气,他怕是医院。
方正在酒店大堂看到了张鸣,闻到了一股很大的酒味,张鸣看起来也很疲惫,他皱着眉问:“他怎么不回家?”
“方总最近喝酒之后不怎么回家。”张鸣声音已经变哑了。
方秉正特意压低声音:“他?喝酒?”他看着张鸣,“你不知道他心脏不好吗?”
张鸣艰难地解释:“今天是欢送也是迎新,方总不能不来。”
“那你让他喝酒?”方秉正烦躁地按了按电梯,不爽地看着电梯停在十几楼。
十八楼的走廊静得可怕,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方秉正转头问张鸣:“你有房卡吗?”
张鸣摇摇头,方秉正按了按门铃,没人应答。
方秉正已经有点慌了,后背的冷汗让他浑身发冷,他让张鸣去找酒店,酒店来了人,也按了按门铃。方秉正紧皱着眉,不自觉地攥着拳:“我是他弟,”他一边摘了口罩和帽子一边说,“我哥心脏不好,有什么事儿我负责,麻烦你们给开一下。”
酒店的人认出了方秉正,方秉正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保密。门锁“滴”地一声,工作人员打开门,方秉正看到了带着耳机在开会的方正,他发现真生气的时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方正略显惊讶地看了眼闯进来的一行人,走过来,有些歉意地看着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张鸣:“刚没听见,给你们添麻烦了。”
方秉正压着怒气给服务生签了名,还拍了合照。酒店的人走了之后,方正对张鸣说:“明天的日程调整完发给我。”
方秉正在背后说:“也发给我一份。”
方正没什么异议,让张鸣回去休息了,他关上门,把耳机拿掉,是可可姐、朱莉还有方秉正不认识的几个人,估计是方氏娱乐的经纪人,方正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他招了招手:“正好来听听。”
方秉正陪着方正听完,才发现一部作品好看不等于好卖,盈利和优秀有可能并不同频。
懒得想这么多,他听到一半觉得没劲,就在房间里转悠了一下,他闻了闻方正的西装外套,除了淡淡的香水味,酒味确实很大,方正没少喝。
他没摸到药,转了两圈才发现在他哥手边放着,这破会开了快两个小时,期间方秉正看见他哥偷偷瞟他的位置,随后不动声色地按住左胸,怕自己发现似的,始终没碰那个药盒。
会议结束,方正端起水杯,方秉正沉着脸把刚倒好的温水重重放在桌子上,方正主动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富岛好玩吗?”
方秉正敷衍地说:“一般吧。”他伸手去拿药瓶,凑近方正的时候闻了闻,浓重的酒气,淡淡的药味,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没少喝啊?你不知道自己心脏什么德行吗?”
方正靠在椅子上,闭了闭眼,神色疲惫却清醒。股价不降反增,项目没有停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说方正身体不好吧,他现在跟没事儿人一样喝完酒又开会,思路清晰得可怕;你说方正身体好吧,他的脸色比纸还白,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方秉正把药瓶拿到眼前一看,定了定神,声音有些发抖:“你是不是真不想要命了?”
根本没剩多少。
方秉正猛地伸手去解方正衬衫的胸前钮扣,方正下意识按住他的手,而后又无奈地松开,任由方秉正解开。
方秉正看着方正胸前的青紫像是淤血未散,又像是血管透出的病态色泽。冷空气灌进来,胸前那一点因为寒意微微立起,但没什么血色,苍白得仿佛血液不流通一样,方秉正都不敢去碰。
方正像个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系上纽扣:“闹够了吗?”
方秉正盯着他,不由分说地说:“明天去医院,你不去,我就绑着你去。”
方正解锁手机,递给方秉正:“你看看。”
方秉正低头看了看,感觉邪火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烧得他指尖发麻——他等他哥的回答,他哥给他做了个相亲手册,他捏着手机,指尖发白,似乎想把手机捏碎:“哥,你什么意思?”
方正其实早就想清楚了,他这个身体能不能撑二十年都够呛,方秉正还比自己小六岁,他看方秉正在父亲母亲的葬礼上哭成那样,他怕方秉正到时候受不了。
方正神色淡淡地问:“喜欢哪个?男的女的,都可以安排。”
“你让我去相亲,这就是你给我的答复?”方秉正本想直接把手机摔在地上,可又怕里面有重要资料,最终只是狠狠砸在床上。
“对。”
方秉正叉着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意思是,我去相亲,你才去医院,是吗?”
“后天去。”方正抬眸。
“那我就后天去相亲。”方秉正心想,能相上一个算他输,他盯着方正,“方正,你扪心自问,你敢说你对我没有除了弟弟之外的感情吗?”
方正咬了咬后槽牙,伸手吃了药,手捏着扶手,因为过于用力有些泛白。
他不敢,所以他不敢说话。
第27章 按摩
两个人不欢而散,方秉正狠不下心,坐在沙发上赖着,等着方正洗完澡。
浴室的水声停了,他坐在沙发上看自己演的电视剧,故意只留给方正一个脑袋。他哥就直接走回卧室了,方秉正回头看,正好看见他哥扶着卧室的门,右手似乎在揉着胸口,肩膀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方秉正心里叹了口气,你说,气他哥干什么,到最后自作自受,还得自己心疼。
他抓起遥控器狠狠按下静音,跟在方正身后。方正掀开被子,问他:“怎么还不走?”声音冷淡而疲惫。
方秉正看他哥伸手去拿床头柜的药,这才多久,已经吃了两片了,他按住他哥的手,掌心下的皮肤微凉,脉搏却跳得又快又乱。
方秉正皱着眉,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手掌覆上他哥的胸口,力道放得极轻,说道:“不是痛得厉害,就躺下来歇会儿,总吃药会头痛……”
他随即想到什么——回想到他哥那辆车后排座左侧的止痛药和胃药,头痛就吃止痛药,止痛药伤胃就吃胃药,方秉正喉咙发紧,他是不是应该夸他哥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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