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刺眼的白光是如此冰冷,方正仰面躺在床上,苍白的脸色近乎透明,刚刚闭上的眼睛此时涣散地动了动,似乎看到了方秉正的时候眨了眨眼,稍微凝聚了一下精神,因为灯光刺眼而流出了生理性泪水。
蓝色的氧气面罩下是青紫的口鼻,雾气迟缓地凝聚又消散,氧气流的声音都比呼吸声大,乌紫的嘴唇艰难地动了动,头颈无力地靠在床上。
裸露的胸脯上青紫的血管消失了一些,可颈部那里的血管还是很明显。皮肤是那样的苍白、近乎发青,静脉隐隐凸起,但几乎没有血液流动的痕迹。
胸前的青紫更加泛滥,方秉正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弄疼他哥,软塌塌的胸廓跟随着呼吸艰难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像是和什么未知的力量无形地搏斗,方秉正的指甲不自觉地嵌入手掌,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方秉正心里莫名地打鼓,觉得方正这次要比上次状态更差,这十七天似乎动摇了他哥的身体底子。
方正皮肤青白到病态,双手垂在床边,随着床的移动一颤一颤的,湿冷的掌心向上,分开的手指无力地蜷着,淡白色的指尖透着紫,此时微微颤抖着,似乎是无声地挣扎。
双腿无力地岔开,就那样摊开着,像是毫无生气的枯木。两腿之间的液体打湿了下面的垫子,水渍缓缓扩散的样子像是墨滴在宣纸上晕开,边缘并不狰狞,无声地诉说着身体的失控。脚趾无力地垂向两侧,方秉正眼睁着看着方正的脚趾微微蜷缩着,指甲因为血液流动不好泛着青紫,脚底抽搐了一下,算得上本能地挣扎,过于微弱,却让人揪心。
门重重地关上,发出一声撞击声,走廊的寂静令人心慌,红色的指示灯尤其刺眼。方秉正觉得心脏很疼,疼到他眼前泛黑,但没有他哥万分之一的疼痛,他睁着眼看向白色的顶灯,扶着墙壁坐了下来。
走廊的灯光惨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方秉正终于将脸埋进掌心。司机跑了过来,林祥宇伸出手搀扶着方秉正,方秉正摇了摇头。
这次抢救虽然凶险,但时间算不上长,医生出来的时候,方秉正几乎是踉跄着才起了身,衬衫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脊椎凹陷处。
医生说道:“病人之前心梗频率间隔太短,上次出院的时候各项指标并不支持,您知道的,心肌细胞不能再生。”医生叹了口气,“他还年轻,以后一定不能让他这么糟蹋身体了。”
他也不想放任方正这样,可他拗不过方正,而方正自己根本不在乎。
病床是之后推出来的,方正被白色的被子和枕头紧紧包裹着,整个人陷在蓬松的被褥里,只露出了脸,眼睛闭着,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泛白透着紫,但到底不吓人了,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着额头,显得格外的脆弱。
他哥头发长了些,也一直没时间去剪吧。
方正的呼吸尽管微弱,但也平稳了很多,氧气面罩的绑带在他脸颊压出浅痕,透明的面罩内的水雾也比之前稳定很多,时隐时现,像是某种无声的叹息。
身体随着床的移动微微摇晃,单薄的身体显得格外脆弱,可微弱的呼吸声却让他安心。方秉正跟着进了病房,在病房中微微俯身,静静地观察他哥,他想让方正好好休息,也希望方正快点睁开眼看看他。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停留片刻,试图用体温去温暖方正冰冷的皮肤,他没让任何人进来,牵住方正输着液的左手,十指交叠着,用下巴蹭了蹭方正的手背,许是思念已久。
方秉正的手机响了,他吓了一跳,按了静音,看方正似乎皱了皱眉,赶紧到门外接听,王可的声音有些严厉:“祖宗,你干什么了?”
“什么怎么了?”方秉正低声道,“我在医院呢。”
“你怎么了?”
方秉正闭了闭眼,声音又低沉了一些:“我哥刚抢救完。”
王可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一板一眼地念道:“当红明星开迈巴赫公然肇事逃逸,不错,后面还加了个爆字。”
方秉正“啊”了一声,他解释道:“我哥出事……确实我开车有点着急,我加微信给了二十万。”
“二十万?”王可有些诧异,但想到方家的情况也理解了,“可以换辆车了,这样,你把聊天记录截屏给我,我来处理。”
方秉正打开微信,看到对方女生和他说:不用这么多钱,我让我对象找个修车的修就行。你的车才贵。后面似乎是发现热搜了,对方又说:心心,我真的澄清了,为什么没人听啊?
方秉正回复道:我哥哥刚刚进医院抢救了,有点着急,实在抱歉。你不用澄清,别打扰你的生活,我公司会处理的,你有方便收快递的地址吗?我可以给你寄一些签名什么的,你想要什么?
方秉正犹豫片刻,只截图了自己的转账记录,发给可可姐,然后推门进了病房。
方秉正把椅子挪到离病床最近的位置,不敢碰方正,拿掌心捂着输液管里的液体。点滴瓶里液体下落的速度很缓慢,似乎因为方秉正现在太虚弱了。
一个月——两次抢救,刚刚他要是在楼下多待一会儿,会不会——他都不敢想。
傍晚的时候,林祥宇带着饭来了,林祥宇推门进来时带起一阵冷风,保温饭盒在茶几上放下时“咚”地一响,方秉正马上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目光仍锁在方正微微起伏的被单上,随后抬起头,示意林祥宇到外面说话。
方秉正怕方正醒的时候自己不在,只是在小会客室和林祥宇问了几句。林祥宇承认了那次心梗的时候方正是在家里厨房摔倒的,是方秉正说要回国的当天,当时他爸他妈都在,但是只让林叔跟着,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件事不重要,也没人和他说。
“厨房是有监控的吧?”方秉正突然问,“我要看那天的。”
“已经覆盖了。”
方秉正预料到了,轻哼了一声:“方正自己删的吧?”他非常平静地问林祥宇,“是不是在你们心里,包括我爸妈,方正根本不重要?”
林祥宇犹豫片刻,憋出了一句:“因为他是方先生给您养的一条狗。”
方秉正觉得脑子嗡嗡的,指了指病房里:“他他妈是个人,不是什么动物。”他拽着自己的头发,转了一圈,气得眼前发晕,跟林祥宇说,“那照你说,现在方家我当家,我的命令是,把他当成另一个我,现在听明白了吗?”
林祥宇没说话,他的沉默比任何辩解都锋利。方秉正觉得眼前的人简直不可理喻,他想到那天吊唁现场的张鸣、林祥宇,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没有人在乎方正的死活,他低声骂了一句:“你们能干就干,不能干我换人。”
林祥宇走了,方秉正吐了口气,他无法想象方正每天在过什么日子,他只是觉得他哥好累,工作那么累,那么多会议要参加、那么多人要协调、那么多消息要关注,生活上也处处不顺,连林祥宇都这样想他哥,那别人呢?他爸妈呢?张鸣和朱莉呢?他甚至有些窒息,想到他哥忍了这么久,就呼吸不过来。
可竟然都这样了,方正还是对他百依百顺,他有想过他哥很不容易,但原来这么不容易。
方秉正自己站了一会儿,等情绪稳定了才回到病房,缓缓坐在病床边,把额头抵在方正滴着点滴的手背上,他回来那天就应该逼着他哥直接去医院,而不是一退再退。
第30章 温存
方秉正想到爸妈和方氏这堆人怎么想方正就糟心,连饭也没吃多少,方正晚上清醒了一会儿,刚醒的时候心跳跳得厉害,但看方秉正的眼神很温柔,方秉正在医生来之前凑到方正耳边:“医生说,你还年轻,别再这么糟蹋身体了。”
方秉正说完话,抬头正对上方正微微睁开的眼睛。
氧气管在方正脸上勒出的红痕还没消退,方正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随即方秉正被一根冰凉的手指勾住了小指,方正嘴唇动了动,声音很微弱,半晌没发出声音,但嘴唇极浅地勾了勾,手指在方秉正的手中蜷了蜷,意思是知道了。
方秉正觉得这次他哥不操心那堆事儿,精神也跟着好上一些了。
医生走后,方秉正握住方正的手,蓝白条纹病号服下都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他的拇指摩挲着突出的腕骨,眨眨眼道:“哥,我的幸福只有你能给。”
方正没说话,闭了闭眼,算是默认了。他哥这次倒是挺听话的,不像之前撑着一口气不肯闭眼休息。
早上,方秉正吃了饭,他有些沉默地看着林祥宇带来的小米粥,他哥吃粥反酸,怎么就记不住呢?他把粥喝光,让林祥宇去买藕粉,等方正醒来再沏。
方正这一觉睡得很沉,睡到了将近中午才醒,透明的药液顺着输液管滴入方正的血管,醒来的时候还是有点低血压,眼前黑蒙一会儿才散去,他蹙了蹙眉,紧接着,胸口就覆上了一只温热的手,似乎驱散了胸膛里的绞痛。
方秉正看着方正舒展的眉毛,松了口气,又给方正冲起藕粉来,他冲藕粉的技术实在太差——碗底沉着几块没化开的粉疙瘩,表面又浮着一层稀薄的浆水,活像一碗失败的浆糊,他自己吃了一口,觉得有些难以接受,准备倒掉。
方正拉住方秉正的袖子,声音还带着虚弱,却透着纵容:“能吃。”
方秉正放下藕粉,托着方正后背帮他起身,掌心触到脊椎,骨节分明,他甚至觉得他哥瘦得有些嶙峋,他垫好软枕,一低头就看到了方正额头细细密密的冷汗,没说话,舀起藕粉,凑到方正嘴边。
方正微微低头,就着方秉正的手抿了一口,喉结轻轻滚动。方秉正把碗里化不开的粉块挑出来,自己囫囵吞了,剩下的才一勺一勺喂给方正。
等最后一口咽下去,方秉正抽了张纸巾,轻轻擦了擦方正的嘴角,又顺手抹掉他额角沁出的一层薄汗,低声问:“哥,再睡会儿吗?”
方正摇了摇头:“躺久了,腰酸。”他顿了一下,“你没怎么睡,回家休息。”
方秉正没说话,他不想回家,他得看着他哥,让方正好好养身体。他站起身,手掌贴上方正的后腰,放轻了力道,隔着病号服轻轻揉按。
方秉正呼吸间能闻到他哥身上的消毒水味,混着一点病房里特有的、挥之不去的药味。他垂眸看着方正苍白的侧脸,唇色淡得几乎和肤色融为一体,他有些舍不得挪不开眼。
方正忽然睁开眼,正对上方秉正专注的目光。方秉正一怔,还没来得及退开,方正已经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他哥的手指微凉,指腹因长期输液而略显僵硬,却在触碰到方秉正皮肤的瞬间,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方正说:“长大了。”
方秉正垂眸:“你再抢救一下,我就该老了。”
方正指尖在方秉正脸上轻轻蹭了蹭,低声道:“秉正,对不起。”
方秉正所有的愤懑都顺着这句“对不起”烟消云散了。
下午,护士来换了鼻氧管,方秉正小心地给他哥调整着管子的位置,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可可姐。
“我出去接。”方秉正指了指手机,刚起身,却被方正轻轻勾住了手指,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干燥的唇瓣动了动,示意他就在这里接。
“祖宗,现在有两个方案。”王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要么让你粉丝录视频澄清,要么我给你安排个假亲戚立个孝顺人设降热度。”
方秉正皱眉:“不是有聊天记录吗?”
“那玩意一分钟能编上百个。”
方正突然清了清嗓子,声音还带着病中的气弱:“开免提。”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方总。”王可迅速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听到“昨天把车蹭了”时,方正抬眼看向方秉正,方秉正立刻低下头,方正捏了捏他的手心,眼神温和。
不过是剐蹭而已,人没事就好。
方正靠着软枕,显得游刃有余:“行车记录仪有时间,附上聊天记录,我会提供就诊证明。”他顿了顿,“让秉正联系对方补开事故认定书。”
“好的,方总,您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后,方秉正联系对方约了下午见面,有些发愁送什么礼物,方正看他为难的样子,轻咳几声:“让朱莉来一下。”
“朱莉来干什么?”方秉正立刻警觉。
“带礼物过来,顺便拿就诊记录。”方正安抚道,“不工作。”
方秉正将信将疑:“那你答应我,不许偷偷工作。”
等方正睡着,方秉正才轻手轻脚离开,临走前特意叫来林祥宇守着,他回到病房时,方正还在休息。
他刚坐下,方正眼皮颤了颤,似乎要醒来,方秉正立刻俯身耳语:“哥,是我,再睡会儿。”温热的气息拂过方正的耳廓,方正又沉沉睡去。
方秉正坐在一旁看了会儿剧本,本来挑好的剧本说要一个月内试镜、三个月内开机,所以方秉正就给拒绝了,他近三个月内都不准备离开昌义,他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哥。
方正突然呼吸急促起来,鼻氧管上的雾气凝结又消散,方秉正连忙握住他冰凉的手:“哥。”
方正清醒得有些缓慢,良久才睁开眼,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灰白,他颤抖着按住心口,方秉正立刻帮他按摩:“做噩梦了?”
方正睡觉时嘴唇本身就微微张开,这会儿抖了抖,想说什么,说他梦见养父养母质问他,他疲倦地闭上眼,似乎什么都不想说。
他并非没有情绪,只是大多时间自己会消化。
方秉正摸了摸方正的心跳,正常了一些,刚刚和打鼓一样突突的,方正能好受才是奇怪。
揉完胸口,方秉正喂方正喝了点儿水,干燥起皮的嘴唇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方秉正又拿棉签给方正蘸了蘸,热乎的水流进腹部,似乎抚慰了阴冷潮湿的腹部,方正似乎才清醒过来,脸色终于好些:“顺利吗?”
方秉正“嗯”了一声,方正勾了勾唇角:“抱一下吧。”
方秉正虚虚地抱了一下方正,不敢用力,大部分的力量压在床上,方正的头贴了贴方秉正的脸颊,伸出右手拍了拍方秉正的后背。
方秉正闷闷地说:“我只会给你添麻烦。”
方正和方秉正预料的一样,回答他:“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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