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洗澡。”林濯月缩了一下脖子。
章洄咬他耳朵:“我陪你再洗一遍。”
“嗯。”林濯月温顺点头,手臂攀着他的肩膀,脸埋在他胸口。
章洄托着他的腿根抱他起来,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
两人对视一眼,齐刷刷回头。
“十一点了。”林濯月说。
“我去开门。”章洄拍拍他的腰,让他下来,走到玄关处,拉开了门。
门外,章启文提着一只手提包,满脸疲态,脸色微愠。
父子俩面面相觑,章洄问:“爸,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你不是下午的飞机吗?我来过一趟,你没在家,就去小区外的便利店坐了一会儿,电话也不接。”
“手机没电了,先进来。”章洄拿了双拖鞋给他换。
“你五一不回家,我就来看看你。”章启文换上拖鞋,望见客厅里笑眯眯的林濯月,视线一下子躲开了。
林濯月亲密地喊:“爸爸。”
“你好。”章启文把从前对章洄的那一套礼貌,原封不动地转移给了林濯月。
章洄穿着睡衣,衣领大敞着,露出胸膛和脖颈上的斑驳吻痕。
章启文肺腑堵塞,只觉得喉咙也胀住了,进客厅后见到满屋子纪念品,寒暄一般问:“买这么多东西,玩得开心吗?”
章洄把他的包放进次卧,转身出来说:“还行吧。”
“什么还行,明明就很好玩。”林濯月把夹在冰箱贴下的塑封照片拿出来,怼到章启文鼻前,喜笑颜开地说,“爸爸你快看,我跟小洄哥哥拍了结婚照,还没印出来,这张打着玩儿的,就送给你吧。”
照片里两人穿着黑色礼服,各自拿了一枝玫瑰,章洄从身后搂住林濯月的腰,一个低头,一个偏头,在夕阳余晖下深吻。
章启文摩挲着裤袋找血压药,费力地说:“结婚照是能随便拍着玩儿的吗?”
林濯月茫然道:“不随便呐,我们拍得很认真,爸爸你不喜欢这个风格吗?”他莞尔一笑,又说,“没关系的,我们明年再去法国拍,后年去意大利,多拍几套选一选。”
章启文脸色铁青,细看又憋着红,像是血压又上来了。
“宝宝,不早了,别这么兴奋,赶紧去洗澡。”章洄说,“爸,你今晚就先睡这儿吧,我过两天带你去逛逛。”
章启文板着个脸进了房间。
“爸,牙刷毛巾我给你放床上,你就用外面的卫生间。”章洄帮他把电视机打开,“待会儿我再给你拿床被子,明天上午我要回公司开会,开完会回来带你去住酒店。”
章启文闻言愣住了,牙刷毛巾又扔回床上,闷声道:“我就住这里。”
“你住这里不合适。”章洄手里还拿着遥控器,给他调了个新闻台,转头冲他笑,“这房子还是阿月的,我住男朋友家里,你住这里什么意思?”
章启文抿了一下嘴,扶着膝盖坐到床边上,“我来就是要跟你谈谈阿月的事情。”
“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什么?我不惹他,但你是我儿子,我就能管你!”章启文语速飞快,声音却压得很低。
章洄无奈地说:“那也明天说吧,真不早了,我明天还要开会,我要睡了。”他拉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床被子,扔在床上后就出去了。
章启文还想说话,走到客厅,主卧室的门紧紧关着,兄弟俩都没了人影,他只好蔫蔫地回到房间,看着夜间新闻,苦闷地铺床单铺被子。
*
章启文辗转反侧了一夜,翌日睡迟了,起床已经快九点。
客厅里榨汁机刺啦刺啦运作,章启文走到客厅一看,榨汁机里绿色的液体飞溅,像某种剧毒物质。
林濯月立在料理台前一动不动,滞讷的眼神紧盯着榨汁机,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章启文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
他咽了一下唾沫,环顾四周,没见到章洄的身影。
“别看了,他去上班了。”林濯月没回头,声音阴恻恻的,榨汁机停止了工作,那种阴森感就更清晰了。
昨夜凌乱的行李已经收拾干净,家具简约,两百多平的大平层显得异常空荡,落地窗外一片天蓝,章启文却只觉得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绿色的黏稠液体顺涎进玻璃杯中,章启文攥紧衣角,还未清醒的大脑一片混沌,慌张地说:“章洄快回来了吧?”
林濯月扬起下巴,倨傲的眼神瞥向章启文,淡漠地说:“别管他,过来吃早餐。”
章启文脚步发颤,虚弱地走向料理台,沙哑地说:“我、我去房间吃吧。”
“餐桌。”林濯月不容置喙,在章启文回避的眼神下,又倒了一杯果汁,仰头喝了一口。
章启文的心脏“啪”的一声落回胸膛,端起杯子往餐桌走去,餐垫上摆着一份早餐,花卷、菠菜、炒鸡蛋,还有一碟切成片的橙子。
林濯月还没过来,章启文端着水杯的手腕依旧发抖。
须臾,林濯月端着一盘蔬菜沙拉过来,章启文按捺不住地问:“这是什么饮料。”
“芹菜梨汁。”
章启文豁然松了口气,见林濯月只吃沙拉,习惯性劝道:“阿月,你怎么吃这么少?该多吃一点。”
“度蜜月的时候吃多了。”
章启文赫然噎住,噤声吃早餐。
第56章 热气球
章洄回公司开会,按照指令把礼物分了,他和林濯月的关系没有特意公开过,但平时表现亲密从不避讳,这次旅游拍了不少照片,章洄挑了几张发朋友圈,牵手拥抱都很自然,彼此间的关系不用公开,同事朋友几乎都有数了。
开完会章洄从公司出来,提着一袋礼物去了研发部,他老师许建华统管项目开发。
公司建立之初,许建华也给了章洄一百万,拥有星空软件5%的股权,他是计算机和金融学双学位教授,章洄是他的得意门生,两人相处亦师亦友,就是脾气不太好,古怪得很。
研发部的办公地点离大学城近,离许建华家里也近,这是他提出的条件之一,方便他中午回家吃饭和午休。
章洄提着礼物去看他,许建华还挺生气,他辛辛苦苦搞开发,章洄却跑出去旅游了。
看到礼物后心情就好多了,有他喜欢的木雕画,虽然图案还是热气球,但手工艺品独有的韵味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许建华把礼物收起来,指节推了推眼镜,戏谑地问:“你小男朋友挑的吧?”
章洄太阳穴青筋直跳,觉得他为老不尊,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从铁架旁的纸箱里掏了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两口,与许建华说笑几句,又把话题引回工作上。
“星空软件已经很成熟,但是满月系统......”许建华认真起来,摘了眼镜,并不含蓄地说,“我建议你放弃开发满月系统,专注在基础功能的完善上面。”
章洄皱起眉,情绪低沉下来。
“我不止一次提醒你,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指导软件,战略本身是流动的,竞争力也是流动的,即便你建立了庞大的数据库,也不可避免产品会进入衰退期,而这种可预见的生命周期变化,会令满月系统遭受到恶评,宏观环境的变化是再多数据也无法推测分析的。”许建华残酷又坦白地说,“放弃你的理想化世界,你会走到更高的地方。”
章洄迟疑地说:“如果我引进人工智能呢?”
“章洄,我教过你,低谷时向上看,激勇奋进,巅峰时向下看,见好就收。”
“我还没走到巅峰。”
“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自己的位置。”许建华说,“走到半山腰也不错。”
章洄深吸气,吐出一口浊气,“我再想想。”
“下次来给我弄点儿茶叶,咖啡是年轻人爱喝的。”
“您这就是偏见,或者说孤陋寡闻。”
章洄离开研发部门,直接开车回家,他还得去接章启文。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许建华说的话。
没有满月系统,他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如同周蔼谦所说,同质化软件很快就会出现在市场上,精细度可能不如星空软件,但低廉的价格仍会成为冲击市场的巨大优势。
满月系统作为一款突破性的财务分析及战略管理软件,给章洄带来的不仅是金钱上的反馈,他将成为行业的标杆人物,在岁月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对任何有野心的人来说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驶进小区停车场后,章洄坐着没下车,调整了一下情绪,暂时从工作中抽身,拔了车钥匙奔上楼。
攒了一堆事情,把章启文送去酒店后还得回公司,尽量明后日抽点时间陪章启文逛逛。
章洄在心里列计划表,推门的时候还在想事情,门打开,客厅里静悄悄的,章洄喊了一声:“爸?”
客厅里传来低沉的应答声,又像是叹气声,章洄听声音就知道不对劲,赶紧走了进去。
章启文和林濯月各坐在餐桌的一边,桌上摆着那个千里迢迢千辛万苦扛回来的热气球收纳筐,连接气球和筐子的皮绳断了,热气球支棱不起来,软塌塌倒在一边。
林濯月正在修,却怎么也弄不好,工具盒敞开着,螺丝刀钳子散了一桌。
“怎么了?”章洄抛了一下手里的钥匙,然后放进口袋,走向两人。
“没什么。”林濯月转回头冲章洄笑了一下,眼睛红彤彤的,“你回来了,外面热不热?我倒杯水给你喝。”
然后他就站起来,抱着热气球收纳筐先进了储物间,出来后洗了洗手,给章洄倒水。
章启文手足无措道:“真不是我弄坏的,我就想拿包茶叶,它自己就坏了。”
章洄把螺丝刀收进工具箱里,低着头说:“爸,你东西收拾了吗?我送你去酒店。”
章启文心浮气躁地望向林濯月倒水的背影,到底没说什么,进屋收拾行李,提着手提包出来,孤零零站在玄关处,哑声说:“我好了。”
章洄走过去摸了一下林濯月的后脑勺,接过他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揽着他的肩膀小声哄着:“回来给你修,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林濯月撇开头,默不作声摆弄手里的水杯。
章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赶紧换鞋送章启文出去。
等进了电梯,章启文又强调:“章洄,那东西真不是我弄坏的,我要给他修,他不肯。”
章洄看着电梯楼层面板上的数字,答非所问地说:“待会儿先吃饭吧,我明天陪您逛景点。”
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门打开,章洄率先出去。
章启文紧着脚步跟上去,章洄把副驾驶门打开,接过他的手提包扔到后座,然后绕去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
章启文疲惫至极,磨磨蹭蹭上了车。
“安全带。”章洄惜字如金,手指却在方向盘上频繁敲打,极力把不耐烦隐藏在内心深处。
章启文系上安全带,又说:“说不定本身就是坏的,他想借此冤枉我。”
章洄都被他气笑了,干脆拔了车钥匙,引擎声熄灭,车内顿时陷入了寂静,须臾之后,章洄问他:“他冤枉你干什么?就算他冤枉你,你真的觉得自己冤枉吗?”
章启文脸色不悦,隐忍着没有搭话。
章洄却率先发难,质问道:“你冤枉他的时候,想过他心里难受吗?”
章启文越听越不是滋味,但他觉得话题被带偏了,尽可能冷静地说:“我来不是要找你说这个,章洄,你听爸爸的话,别再跟阿月谈对象了,谈个正经女朋友,结婚生子,那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此刻,章洄的心境异常平静,章启文的话牵不起一丝涟漪,他重新发动引擎,慢条斯理地说:“爸,您就一直没明白,我之所以努力读书,拼了命赚钱,都是为了能配得上他,要是让我跟他分手,我现在就捡破烂去。”
章启文五脏六腑都纠缠在了一起,前所未有的懊恼,如果当年,他拒绝林殊怡的帮助,拒绝协议结婚,是不是彼此间的关系就不会变得那么复杂。
假如他始终陪伴在儿女身边,或许章蔚筝不会恨他,章洄也能和他更亲近。
现如今,他无论说什么,章洄都听不见耳朵里,像是着了魔,满心满眼就只有林濯月。
章启文恐惧至极,倘若有一日,林濯月要害章洄,简直易如反掌,不必费吹灰之力。章启文始终无法忘记谢群入狱时那崩溃癫狂的模样。
谢群挠碎了自己的皮肉,满脸血迹,撕心裂肺地喊冤,没有人会相信,八岁的林濯月已经有了杀人的企图,他甚至懂得避重就轻,用诡辩的证词将亲生父亲送入监狱。
章启文无法揣摩林濯月的心思,他害怕章洄只是林濯月手中的玩物,终有一日会腻味,到那时,章洄将面对何等危险的处境。
章启文不敢想象,他已经察觉到了章洄的异常,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义无反顾和癫狂。
去酒店的路上,父子二人停止了谈话,章洄送他进房间,约好明天来接他,借口要加班,匆匆离开,没有陪他吃饭。
章启文心里难受,又没什么要忙的事情,偌大的房间死气沉沉,哪里都看着不顺眼。
正不知如何排解,敲门声响了。
章启文以为章洄又回来了,急匆匆去开门,门一拉开,他沉静了三秒,霎时间气血翻涌,惊恐地睁大了眼,本能后退了两步,讷讷道:“怎么、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谢群
来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容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章启文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时隔十六年,他再次见到了谢群。
昔日的意气风发消融在日月朝夕间,六十不到,已然白发苍苍,鸡皮褶皱的脸孔长满了老年斑,消瘦且佝偻,但手腕很有力气,紧握着手机的拳头青筋暴起,树藤般青色的经络蔓延向上,消失在衣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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