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被选中的恰恰是还是礼部侍郎的柯道远亲女,堪堪及笄,玲珑聪敏,是他唯一的孩子。
柯道远的夫人暗自以泪洗面,柯道远也是满心惶恐。
却在几日后,听说先帝打消了这个念头。
仔细打听了,这才知道是群臣上谏,其中太子太傅陈逐做的一篇《止和亲赋·斥北狄凶蛮以谏王》长赋打动了先帝,这才将这荒唐的念头压了下去。
“其行若禽,其性如虺;其俗凶悖,无礼义之教;其行暴戾,多掳掠之罪;其心叵测,无忠信之诚……”
一整篇下来,引经据典,字字珠玑,虽没能广为流传,但是林成羽在柯道远那儿听到对方含着泪将打听来的内容复述之后,也不免为之折服。
李孟台那里则是伯乐识马,帮寻表妹,无需多言。
而林成羽自己这里,是因为寻回幼子的恩义。
如今在京中的官员,并不是每个人一开始就做的京官,很多人是顾昭瑾登基后从地方拔擢上来的。
林成羽便是其中之一。
从先帝再到当今,为民劳心,抵御西戎,却差点因为一场饥荒家破人亡。
他说:“若不是太傅大人,我儿便要殁于荒年,别说找回个康健的人,能不能拾回枯骨都难言。”
甚至不只是个孩子这么简单。
丢了幼孩惶恐难安的高堂,为林成羽打点行囊,回头却丢了孩子以泪洗面的发妻……那时候林成羽刚打退敌人,却无暇欢喜,只剩下愕然。
就连受召进了京中,也没什么高兴。
然后某天,陈太傅遣暗卫送的小孩从天而降,吃得比丢了以前还敦实,满脸懵然又开心地喊着他“阿爹!”。
林成羽自认被陈逐救过全家,对他是格外感激涕零。
陈逐也想起了那小孩,饿怕了,忒能吃,一顿抵仨小孩,却很能打,在武艺方面一点就通。
送还给林成羽的时候对方还恋恋不舍,扒着他的大腿说以后做将军给他看。
“虎父无犬子。”他没忍住笑了一声。
却是插科打诨,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心知陈逐不想多提这些,林成羽也没有揪着不放,而是询问道:“太傅大人先前信中所言,让我探查消息时要留意的怪人,我按线索派人去找了,但没有音讯传来,可需要加派人手?”
陈逐收敛了笑容,沉吟片刻。
他要林成羽找的是个打扮奇特的民间医师,前世李孟台身死,他着人探查一路查到清州时无意间遇到的。
当时对方正被贤王派人追杀,被他的人救下之后已是重伤弥留的状态。
自述是一名神医,贤王派去大皇子身边潜伏的亲信吴冰便是他帮忙易容改貌的,自认为人不善但重孝道,因为不肯帮贤王继续毒傻并吊命其母,也就是守在皇陵的那位,而被追杀灭口。
对于这些内容,陈逐没怎么在意,但留意到对方说起的高绝医术一事。
易容改貌、毒心智却无损身体,这些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听起来的确有两把刷子。他本还打算试一下这人的成色,可惜死得太快,没能带回京城给顾昭瑾看看病情。
不成想,今生特地让人早早留意,反而没什么收获。
眉头皱起,陈逐思索了一会儿招招手,从梁上翻下来几名暗卫。
年龄不大但老成的暗卫们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等待吩咐。
“你们到时候和林大人一起探查,找到人以后护住他性命别死了。”陈逐说着,回想了一下前世是哪个暗卫发现的人,特地把他点出来带队,“大概是在清州以南那一带,仔细搜寻一下。”
暗卫们点点头,露出一副交给我大人就放心吧的神情。
陈逐好笑,敲了敲桌面提醒:“警醒些,回来吃我和陛下的喜酒。”
这些人尽爱拼命,前世他带人亲往清州,却被符蓄宣背叛中了埋伏之后,为了护着他几乎十不存一。
重来一遭,得提醒他们惜命些才是。
暗卫们喜气洋洋地说“是”,然后退下了。
林成羽瞧着他们的背影,跟看自己练兵时见着的新兵蛋子似的,满脸写着慈祥,然后转头望着陈逐,正经了面色说:“说起此事,下官还未恭喜太傅大人即将大婚,不知这其中……”
又是一个搞不明白陈逐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进宫里的人。
他比无条件相信太傅自有谋算的柯道远更谨慎些,一直在琢磨陈逐此举有什么深意,然而弄不大明白,此时听陈逐说起来,便顺势问他。
“太傅大人进了宫以后,朝事与消息又该如何递给您?”兵部尚书满面困惑。
“无碍。”陈逐一挥手,神情平静,嘴角却微微上扬,“陛下许了,前朝后宫皆绊不住我。”
林成羽想说听闻丞相等人欲以此法瓦解陈逐朋党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啊?”了一声。
他无比茫然,眼睛都睁大了。
那这么一来,丞相与大将军不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么?前朝管不住太傅,后宫也由对方兴风作浪?
饶他是陈逐这方阵营的,也免不了为兢兢业业的邱孺哲鞠了一把辛酸泪。
“此时尚为机密,不可为外人道也。”陈逐勾着唇笑。
他还等着顾昭瑾将这件事放在朝堂上说了以后,看于长业等人大惊失色,惊慌失措的样子呢。
林成羽抹了把脸,将震惊与幸灾乐祸全都绷住了,应了一声好。
两人交流完毕,外面日头已经开始大亮,陈逐算了一下时间,没再继续耽搁,转头就要送客。
但是临走前又想到一件事,嘱咐林成羽:“吴冰身边的那个百越族人盯紧些,最好也要留个活口。”
顾昭瑾的病情越来越凶险,若是那个神医没用,说不定得从百越族这边寻个突破口。
“下官省得。”林成羽靠谱地点点头。
陈逐放了心,转身上了暗卫架着等在另一个出口的马车。
快马加鞭回了宫里。
陈逐到了景仁宫却没见着人,听宫人说了这才知道顾昭瑾醒来之后,顾不上用膳吃药,带着一众臣子就转移到了雍仁殿政事堂议事去了。
面色发沉,他让人把早膳与药碗装进了食盒,提着盒子,一路气势汹汹地直往雍仁殿而去。
守在议事堂门外的柳常看到他,松了一口气,似喜似嗔地投来一个眼神。
“议事多久了?”陈逐问道。
“一个多时辰了,不知道说什么,一群人跪了一地,全都在让陛下收回成命,陛下气得又开始咳嗽。”柳常忧心忡忡。
陈逐纳罕,寻思半天也没想到什么政事值得顾昭瑾如此大动肝火。
他拍了拍柳常:“让我进去。”
“不可——”柳常捏着嗓子,脚步退开一些。
“我也是臣子,还是当朝太傅,陛下领臣子议事,丞相与将军都在,哪有我不在的道理。”陈逐往里进了点,振振有词,又补充,“况且我还是贵妃。”
“不可啊。”柳常棒读。
“你敢拦宠妃?反了天了,当心我让陛下收拾你!”
这一句他稍稍提起了一点音量,端得是盛气凌人。
一唱一和,柳常与他眼神一对,从善如流地彻底退开。
本以为他们这番“推搡”的动静足以让屋内的人注意到自己的到来,陈逐伸手扶上屋门就要推开。
却在下一刹,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群臣七嘴八舌的劝谏盖过了陈逐与柳常假模假样的一番对话,皇帝根本没有发现陈太傅的到来。
在呛咳声中,顾昭瑾抬高了音量:“后宫不得干政无铁律,且今乃朕临御天下。祖宗成宪虽重,岂容泥古废今?旧例可违,朕心意已决,尔等不必劝了。”
陈逐的手顿住了。
第110章 臣便只好提前解开谜底 给陛下的桂花糖……
就太傅入宫后能否继续参政争论了好一阵子。
帝王固执己见,朝臣难以说动,在连番上谏无果后,此番议事不欢而散。
顾昭瑾屏退臣子,陈逐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拎着食盒向退开,里面的门开了,最先出来的人是黑着脸的于长业,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陈逐,上下一打量,像是在看什么祸国妖妃,眼皮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紧随其后的是长吁短叹,意识到被皇帝做了局的邱孺哲,他见着陈逐倒是没什么埋怨,只是摇着脑袋一路叹着气出去。然后是大将军曲博景,满脸疑惑,一边挠着脑袋一边探究地看陈逐,最后竟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后来就是几名有事要奏的官员。
除了柯道远满脸喜意地对陈逐偷偷挤眉弄眼之外,其余人都是恍恍惚惚,对于自己“惊世消息早知道”这件事儿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想到明儿朝堂会引发的轩然大波便不住皱眉。
群臣神情各异,陈逐则是全程保持着微笑,招招手目送他们远去。
不过这目送也不是很诚恳。
在一群人还没走出雍仁殿的时候,他就拍了拍自己的下摆走进了书房,扬起声音说道:“陛下,臣妾给您送早膳来了。”
堪称是得意洋洋,踩在众臣子的痛点上蹦跶。
于长业差点气到杀一个回马枪,而后被老当益壮的丞相与大将军联合搀起,一左一右地架了出去。
顾昭瑾坐在桌案前似乎在思索什么,听到陈逐的声音之后抬起头。
“怎么总和同僚置气。”帝王的声音带着无奈。
这些臣子的劝谏被他驳了一个上午,本就心中暗恼一点就着,陈逐还非要撩拨一下,若非有丞相和大将军居中调和,他们非得在书房前吵起来。
“置气又如何?反正有陛下护着我。”陈太傅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先前不明白顾昭瑾对自己的心思的时候,陈逐就已经仰赖帝宠肆意妄为了,现在有所领悟,更是肆无忌惮。
只等着被迎进宫,在前朝后宫横行霸道。
陈逐的神情看起来非常骄傲,顾昭瑾怔了一下。
晨起醒来时,唇边残留着药味,身侧却空无一人,他本以为是陈逐经过一夜之后升起了嫌恶。
却没想到对方似乎接受良好。
眼眸微动,顾昭瑾微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气。
“朕是能护着你,但你也得少惹是生非些。”皇帝说着,看起来有些头痛,“若是朕不在了……”
“胡说什么。”看着顾昭瑾揉捏眉心的动作,陈逐打断他的话,收起点不以为然,端着食盒过来,把他面前的奏折全都收了起来。
打开盖子,将几样早点摆出来:“晨起不食早膳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陈太傅撩起眼皮看了陛下一眼,直勾勾的目光像是在审讯。
又揉了揉眉心,顾昭瑾摩挲了下扳指,接过他塞进手里的瓷勺:“不劳太傅讯问。”
两人说话之间,陈逐的目光始终没有从皇帝的身上移开过。
他算是发现了,顾昭瑾思虑的时候便喜欢摩挲手上的扳指,以前倒也没这习惯,想来只能是两人闹矛盾那阵子形成的。
看着扳指,想到了什么,陈逐询问顾昭瑾:“先时给陛下的桂花糖丸吃了几枚了?”
算一算时间,三餐、点心再加上汤药,怎么也得消下去十枚吧。
皇帝一怔。
陈逐微微眯眼,凑过来问道:“陛下该不会后来都没吃吧?”
顾昭瑾避而不答,端起手边的药膳慢慢吃着。
于是陈逐这下知道了,不是应该,是肯定没吃。
轻叹一声,他敲了敲桌边,询问顾昭瑾:“陛下把糖包放哪儿了?”
原本是在顾昭瑾怀里,这陈逐是知道的,但是先前梳洗之前被对方掏出来了,便不知道放于何处。
顾昭瑾看了他一眼,垂敛眼睫,片刻后才说:“交给柳常放置,应当是在福宁殿。”
“行,臣去问问。”陈逐站起来,出门去找柳常。
听到他的来意,太监总管下意识答了位置,听起来极其隐蔽,说完之后却是面色忽然绷起,看起来分外紧张。
本想让他跑腿一趟取过来,看到对方古怪的神情改变了主意,陈逐径直前往福宁殿。
年轻力壮的太傅大人健步如飞,跟在他身后的柳常一路小跑竟是完全赶不上,等他到了帝寝,看到的便是陈逐站在顾昭瑾的床边,开启了床头的多层暗盒,怔愣在原地的模样。
看清盒子里的东西,陈逐嗓子有些发干。
沉默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些东西攒了多久了?”
陈逐拨弄了一下盒子里满满当当的小东西,目光在一个个熟悉又稍有些陌生的物品上面掠过。
初识之时随手送给顾昭瑾的花,被制成了花干妥善保存。
他初涉射御之术时,闲来无事雕刻的极小的弓箭,独占了一格。
因为在乐理一道上无甚兴趣,偷偷拆了丝弦编成,害太子被琴师用恭顺又诧异的眼神看了好几日的蚂蚱,位于中心。
……
林林总总,很多东西和往事陈逐都已经忘记了,却在这个盒子里面,同回忆一道被翻了出来。
而在最上面,是新加进去的糖包,以及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静静地躺在回忆之上,被置于了高位。
紧赶慢赶没能阻止陈逐开启暗盒,柳常抹了把脸,一拱手,回答:“咱家想着约有十年了吧。”
其实陈逐自己也能推算出来这个时间,但还是有些意外,甚至是震惊,震惊到需得旁人解答,他才能有几分真实感。
“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陈逐气势汹汹地质问太监总管。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
从再来一世,发现许多前世未能探寻到的真相时,这个问题就已经堵在他的胸口,随着郁气的堆积越来越深刻。
可是现在被情绪催使着问出来以后,陈逐又自认这质询其实没什么道理。
再怎么是相识已久的老伙计,作为皇后精心选给太子的总管,柳常也会忠于顾昭瑾,遵循他的意愿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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