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般说,张叔放心下来,讪讪而笑,道:“既没什么大事,敷点草药就能好,这钱……你看?”
台戎“嗯”了声,对他的话并不意外。
“只是腿脚的事,不收了。”写了几样在这物资匮乏的渔村能寻到的草药,台戎起身准备离开。
见他这副何物不贪,何物不图的样子,张叔心里反而有些过不去,从屋里拿了两颗鸡蛋塞进台戎手里。
“好生补补,瞧你,为了养那从河边捡来的女娃娃,都瘦得没人样了。
这鸡蛋你就自己拿着吃,小河迟早要嫁人的,何苦……”
“张叔。”台戎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将鸡蛋轻轻搁在床头,“鸡蛋您留着给您儿子吃吧,我先告辞了。”
说罢不多停留,转头离开,合上门还能听见对方在里边的嘀咕:“这孩子……”
台戎叹了口气,又赶着往回走。
堪堪靠近那间小土屋,已能闻到醇厚鲜美的鱼汤香味。
他进去时,小河正将锅里的鱼汤分成两碗,见台戎回来,她连忙搬来两只小凳子,两人围着矮桌坐下。
“戎哥,到时仙门大选,你若是选上……”小河抿了抿唇,鲜甜的味道在口中溢开,“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台戎咽下一口汤,搁下碗:
“怎么会?莫要胡思乱想。”天蚕宗秉持人道,想来应是不会禁止弟子下山看望亲人,“若当真能选上,每月我定会带着你爱吃的点心回来。”
小河闷闷应了声,情绪依旧低落:“戎哥这数月来都忙着钻研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哪还记得有我这个妹妹。”
听她这般说,台戎心下不免愧疚:“是我的错。”
小河叹了口气,并未当真生他的气。
台戎这般辛苦,也都是为了两人能过上好日子,她哪还能真的怪罪他?
摇摇头道:“戎哥没有做错什么。”
她需得再懂事些,做哥哥坚实的后盾才是。
过了些时日,小河到了可以随大人上渔船学捕鱼的年纪,她聪慧机灵,河边认识她的渔民都乐意带着她。
她也不负众望学得很快,没几日便能试着自己上手,且掌握得相当不错。
那段时间台戎是在众人对小河的声声夸赞中读着书度过的。
日子虽然过的清贫,却十分满足。
突有一日,鱼价暴涨。
据说是河里有蛟龙作乱,除过恶劣天气雷打不动要上船的渔民少了许多,纷纷退避三舍。
捕鱼卖鱼的人没了大半,此时捕到的鱼,能卖出前所未有的高价。
临近仙门大选,台戎神经彻底紧绷起来,没日没夜钻研那些目前看来,简直是能医活死人的术法,憔悴消瘦不少。
又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补身体,小河看着心疼,思索一番,决定跟台戎商议商议,想跟着几名胆大的铤而走险发一笔横财。
“最近它好像安分下来……”
她有预料台戎绝对不会同意她做这档子危险的事,出乎意料的,在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劝说的话后,台戎竟然应下了。
“我现在可厉害了,你就放心吧戎哥!”说罢,迫不及待背上鱼篓出了门。
又是一声“吱呀”作响,将台戎的思绪从那些晦涩难懂的术法中拽出,他后知后觉抬起头,看向窗外,脑中短暂放空。
想来那丫头又跑去邻家斗蛐蛐去了,也不知夜色深下来前能不能回来。
台戎揉摁了摁发酸发涩的眼眶,接着一头扎入书册里。
哪知这一等,便再没能等回小河。
有熟识的渔民慌慌张张顶着满身水草冲进来,大呼小叫说小河捕鱼的船被恶蛟掀翻,直至现在也没能找见踪影。
一时,这些日子苦心研究的东西悉数在脑海中散了个干净。
事发突然,台戎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先浑浑噩噩跟着渔民赶到河边。
此时河水已然平静下来,不少渔民自告奋勇再度登上渔船,试图从中打捞出些什么。
可小河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在台戎的身边。
分明与她同在一条船上的渔民都能安然无恙,为何偏生是小河,偏偏是她?
如若那时,他多些耐心,仔细听了小河讲话……这一切是否都会有所不同?
而后来台戎才知道,一旦入了道,便再不可与凡间有所纠葛。
原来早在之前,他便已经抛弃了小河。
第36章 痴妄廊 心狠手辣小郎君
修真界有这样一个传闻:
在一人踏上仙道前, 天道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叫他先经受些苦难。
一路顺风顺水者, 难成大业。
可台戎认为,修仙之道目的为造福于人,坎坷苦难不可少, 天道却也不能那般为难, 更何况是要其亲人替其受灾。
从前,他是不信这些的。
现如今他若是提早知晓,他所要经受的劫难是失去小河, 这山门, 他是绝不会踏入一步。
光亮渐行渐远,台戎沉重得像是被几块石头坠着, 任由身体往海底沉去。
“台戎!”
一声惊呼将他猛地拽出, 蓦然回神,一只足足有他两倍之大的妖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
眼瞅着台戎那脆弱的脖颈要叫妖兽啃个对穿, 千钧一发之际,玉池微召出“簌簌”劈出一道凌烈剑气,直冲妖兽而去。
那妖兽动作迅速敏捷,剑气堪堪蹭着它头顶的皮毛过去, 被它闪身避开。
然而不等它再发起伤人举动, 玉池微那道劈空的剑气狠狠击中在布满诡异符文的石壁上。
一声刺耳巨大的钟鸣声响起, 那石壁隐隐笼罩着层黯淡金光,竟是分毫无差地将剑气原路反弹回来。
施引山闪身到玉池微面前,掷出符纸,剑气顿时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卷入符纸中。
黄色符纸失了生机, 摇摇晃晃飘落在地面,起了小团火焰后,化成齑粉散去。
台戎趁机迅速后退,与妖兽拉开距离。
玉、施二人不约而同将他护在身后,一人握剑,一人持符,同步跃起向前。
妖兽察觉到危机,身体“腾”地燃起烈火,俯塌下前半截身子低吼,四爪抓挠着地面,划出白色痕迹。
施引山手速飞快,绘了枚“避火符”,啪地贴在玉池微身后。
很难不怀疑这一掌夹带私人恩怨,玉池微被他拍得往前踉跄一步,稳住后化作一缕白光,飞身与妖兽揪斗在一处。
玉池微使剑的招式繁且杂,却不拖沓无序,反而恰恰制胜之处便是于灵活敏捷,速度快到只能捕捉到白色残影。
妖兽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身上便出现许多深深浅浅的伤痕,速度渐渐降低。
见它已然再无抵抗的力气,玉池微捏了剑诀,那把尾端空荡无物,剑身暗沉却散发着柔和光泽的剑“铮”地发出剑鸣,狠狠插进它的脑袋里。
自那日“簌簌”从窗外飞进他手中,尚未有过相互配合的机会,如今握着它,出乎意料的趁手,如有神助。
妖兽发出痛苦的哀嚎声,疯狂甩着脑袋想要将剑拔出,身上的火焰都黯淡了些。
玉池微淡然出手,掌心虚虚悬于剑柄之上,凝聚起灵力,将剑往深压了几分。
妖兽立时没了动静,摇摇晃晃往前走了几步,“轰然”倒地。
如同那飘落在地面的符纸一般,它的尸体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簌簌自行飞回玉池微手中,玉池微握着它,隐入储藏袋里。
这才有机会转身去查看台戎的状况。
台戎脑中还混沌着,一时还没将幻境和现实彻底划分开,失魂落魄站在原地。
见玉池微面露担忧地朝他走来,他强撑着抬头扬了扬嘴角,愧疚道:“竟是不慎中了幻术,耽搁了时间,实在抱歉。”
分明出发前,还是他再三叮嘱要谨慎行事,结果首个中招的人却是自己。
“并非幻术。”施引山肃然道。
若是幻术,他定会有所感知,况且第一眼看见渔村的人是他,怎会转变成台戎?
又若是闯入幻境,台戎自始至终都与他二人同行,绝无可能只单单针对他一人。
施引山确实在回廊转弯处看见了以俯瞰角度揽之全貌的渔村,玉池微紧跟着走上前来,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再一回头,便见台戎怔怔站在原地,石像般一动不动。
看样子应是被困在属于他自身的记忆中,癔症住,双目空洞无神,整个人呈现出绝望的颓态,与平日里温柔可靠的大师兄天壤之差。
那妖兽也是毫无预料地突然跳出来,目标极为准确地直冲台戎而去。
“台道友,恕我冒犯,你方才可是看见了什么?”
施引山望向台戎,出声问道。
台戎低垂着眼帘,也知此时不该有所隐瞒,若是因他一己之私害了两名弟子的性命,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看见了,是我过去一段不愿提及,但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回忆。”
“那便是执念了。”
在无涯海,每个人都是坦诚赤/裸的,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痛苦的,亦或是快乐,它都一清二楚。
永远无法轻易释怀的,是执念。执念会化出实体妖兽,攻击宿主。
若是他没猜错,现下他们所走的回廊名为“痴妄廊”,心无杂念之人可安然无恙度过,内心深处埋藏的秘密愈多,这段路程行的也就愈为艰难。
《太清凌奇卷》并未提过此廊,施引山也忘记自己是从哪处读过,零七八碎也算是能凑出个完整的信息。
“这种情况恐是还会发生,各自有所准备,莫要沉溺回忆,给诓骗去性命。”
施引山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一旁静静聆听的玉池微,见对方抬眸看过来,又若无其事挪开眼。
修为高又如何?关键时刻还不是得靠他?
注意到施引山投过来的眼神,玉池微不消想便知这人发挥了效用,此下洋洋自得起来,内心正拿着二人作比。
对他幼稚行径不置可否,玉池微绕过他接着往前走。
哪知拆台会来得如此迅速,施引山方才信誓旦旦笃定“痴妄廊”绝无幻境,一切都只是自身与执念过不去。
下一瞬三人便一同从这诡异的回廊跨入一片树林,进入另外一番景象。
施引山霎时变了脸色,比这林中厚绿还要绿上几分。
……难不成是他记错了?还是说那书上根本就是在乱诌?
玉池微瞧他一副傻了眼的模样,心情很好地轻声发出声哼笑。
恰在此时,一个身着锦衣的小孩从他身边跑过,径直奔向一棵根部粗壮的树,站在下边停下来,回头看向玉池微,对他招了招手:
“你快过来呀。”
那小孩样貌讨喜,生得玉雪可爱,几乎是一瞬之间,玉池微便认出他是幼年时期的褚成松。
这是轮到他的回忆了?为何他的回忆,在场几人都能看见?
玉池微只是盯着他看,并没有要过去的意思,“褚成松”歪了歪脑袋,似乎十分疑惑。
“更喜欢长大后的我吗…?”他喃喃自语道。
施引山起初并不知这凭空出现的小孩是何由来,直至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生长,最后变成那名卖假药的狐狸精!
狐狸“褚成松”笑眯眯看着玉池微,恍若此处只余他二人:“这下,阿池可是愿同我一块爬树捣鸟窝了?”
方才被玉池微嘲笑后的面色更为阴沉,施引山气极反笑,环抱起双臂,阴阳怪气道:“快去啊,愣着干嘛,执念兄等你陪着捣鸟窝呢。”
玉池微斜睨他一眼,仍是立于原地不动。
台戎稍加分析便知眼下是怎么个情况,安抚着劝说道:
“不一定是执念。”他转头观察那位他并未见过的陌生面孔,对方那股诡异奇怪的劲儿就差写在脸上。
“他在有意引你接近。”他对玉池微道。
而就在他说完这两句,他发现树下那位似乎也正在仔细观察他们的反应,尤其对臭着脸的施引山,他尤其满意。
像是在……故意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
玉池微置若罔闻,好似已经被“褚成松”蛊惑,双目变得呆滞茫然,竟当真迈开脚走了过去。
施引山没有阻拦,甚至顺带拦下了想要起身制止的台戎。
他相信玉池微自有分寸,树底下那家伙显然修为不高,玉池微不至于这般轻易就上了当。
余光瞥见玉池微洁净衣摆拂动,中了邪般一步步朝树下走去,施引山心底嘲意更浓,盯着他背影,看对方能做出来什么。
难不成当真不顾礼节廉宜,双手双脚爬到树上去不成?
他施引山好说歹说陪了他玉池微数十年有余,到头来连人家的执念都算不上。
“褚成松”见他靠近,唇角弧度加大,伸直胳膊去牵玉池微的手。
然而令他没能想到的是,玉池微躲开他的手,以像是要与他拥抱的姿势贴身过来,紧接着锋利的剑刃刺破皮肉,直直捅进他的身体。
疼痛迫使他尖锐嚎叫出声,“褚成松”后退几步,腹部吐露出染血的剑尖,眼神怨恨地看着玉池微。
施引山对比倒是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惊讶于他出手如此果断。
那化作褚燕国皇子模样的怪物显然是个低阶的家伙,还没切切实实给他们添上麻烦,便倒在地上了。
进入无涯海以来,除过方才那使得台戎沦陷回忆的妖兽耗费了他们些时间,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在逗他们玩乐。
可三人中无人因此掉以轻心。
这地方千奇百怪,发生何事都不足为奇,后面还会经历什么,都无从而知。
周遭景象骤然变换,空间扭曲一瞬,他们再度回到回廊里。
玉池微专门控制了剑刃捅入的位置,此时倒在地上的家伙已然恢复原貌,比做人时缩短了一大截,哎哟哎哟捂着肚子喊疼。
玉池微将牠拎起来,眼睁睁看着对方双腿化成粗短、遍布鳞片的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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