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隋阙,恨他如今惺惺作态装出一副关心徒弟的模样,他最难过无助的时候却不见身影。
恨迟安,口口声声说着最喜欢玉师兄,此下他受这等残酷刑罚时,不知所踪。
可再如何恨,都比不过怨恨施引山。
这一切与今夜的雨一般没由来的突然,玉池微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对待。
分明是面对面的姿势,他却看不清施引山的脸,眼前蒙了雾,无论玉池微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他的脸。
渐渐地,到最后痛到麻木,施引山仍然不知疲倦。
汗水泪水混杂在一起,扎得他睁不开眼,他却自虐地硬要睁到最大,想要看见施引山此时究竟是怎样的神情,又是在以怎样的眼神看待现下这般狼狈的自己,几近成了执念。
可一只手覆过来,盖住他红肿的双目。
玉池微彻底没了意识。
……
“起来,喝水。”
玉池微茫然地看着房顶,紧接着散了架的身子被人扶坐起来,施引山摁着他的脑袋靠在肩头,喂他小口喝下微凉的茶水润喉。
傀儡似的由着他摆弄,玉池微此下眨眼都觉得费劲,自然也做不出什么反抗的行为。
他靠在施引山身上,迟钝滞楞地转移视线,目光落在自己传来异样的左脚脚踝上。
那处捆上了缚仙索,另一头拴在床柱上。
玉池微并无太大反应,只是在心中冷嘲——像狗一样。
喂水时,施引山从头至尾都没有开口说话,玉池微也不再执着于要去看他的脸,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潮湿蔓延进屋内,混杂着刺鼻难闻的气味。
玉池微唇角也有伤口,施引山耐心十足地喂了他许久,直至茶水见底,才将他稳妥地放平在床榻上躺好,起身出去了。
再回来时,他手里捧着一个镂空的木盒,盒面绘着颜色暗沉的怪异图案,尚未靠近,玉池微便已能感觉到强烈的不安。
过去不久的感受太过惨痛,玉池微难以遏制地感到恐慌,挣扎挪着身子往床内缩,带动脚踝上的锁链发出清脆响声。
施引山并不出言安抚,当着他的面打开盒子,里边赫然装着一只,指腹大小的紫黑色小虫。
方接触到光亮,原本还死气沉沉伏在盒底的小虫,振动薄翼往上飞起来,叫施引山手疾眼快夹在二指间,细长的虫足疯狂抽搐摆动。
在秽烬界垣被它咬过后,灵力全无,血管经脉爬满虫卵的记忆顿时铺天盖地涌来,玉池微蓦地瞪大眼,恐惧到了极致。
“不,不要……!”
他不想再次经历一遍“拆仙骨”的苦痛。
相比起他的惊慌失措,施引山显然镇定许多,开口说了这般久以来第一句话。
“它不会产卵,只是暂时压制你的灵力。”施引山坐在床沿,倾身向前握住玉池微冰凉的手,“我的小玉太厉害,反抗起来着实让我有些难办。”
虽说他现在的修为足以压制玉池微,可以防万一,做到滴水不漏总不是坏事。
他松开手,转而捧起玉池微布满泪痕的脸,依次在他的额头、鼻尖、脸颊落下吻,最后含住那张伤痕累累的唇,安抚他濒临崩溃的情绪。
可玉池微只是摇头,嗓子哑了哭不出声,眼泪倒是没完没了地往下掉,无比抗拒他的接近。
施引山不允许他躲开,强硬捏着他的下巴转回头,继续给他黏腻的亲吻。
“乖,乖……”
“小师弟最乖了。”
他松开夹着蛊虫的手。
玉池微心中绝望,阖眼不愿看着它顺着胳膊爬上肩头,最后停落在后颈处,留下两颗黑痣般的小孔。
他脱力瘫软在床榻上,头一回心生求死之意。
施引山怜惜地抹去玉池微眼角的泪,在他身边躺下,伸长手臂将人揽进怀里紧搂着。
像是没有察觉到怀中人轻微不断的颤栗,施引山抓起他一只手握在手心细细把玩,上边还留着玉池微忍痛留下的牙印。
他自顾自说起话:
“你在门上设结界,不让我进屋。可隋阙日日都到你住处喝茶。”他声音带着委屈,低头看向闭着眼不发一言的玉池微,“你不觉得对我很不公平吗?”
玉池微置若罔闻,只当自己已经死在昨夜,死得彻底。
他不应声,施引山也不恼,一个人也能搭个戏班子。
“从小到大,分明师兄才是真心待你,对你最好的人。师尊动辄惩罚,你身上的伤无一不出自他手。
可你偏生就是在意他大过我……”
愈说愈为愤懑,施引山胸膛明显起伏起来,竭力克制着,“玉池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他平复下心情,面无表情道。
“你总觉得我说话难听,可我哪点又说的不对?”
“……”
沉默片刻,他又道:
“我又何尝不卑贱,明知你就是这么一个人,还是忍不住动心。看你受伤忍不住心疼,别人对你好一点,又忍不住嫉妒。贱透了。”
这般搂着他不知说了多久,玉池微实在撑不住,即便在这恶人怀里,也控制不住沉沉睡过去。
再度醒来,施引山没在身边,取而代之的是前几日总往他屋里钻的玉石小人。
颈侧传来若有若无的药香,偏过头,小人正趴在他肩膀上,冰冷的小手摸着施引山咬得那枚,疤痕狰狞的牙印。
分明它那张小脸上连五官都不甚明晰,玉池微却无端看出伤心的意味,仿佛很心疼他似的。
与它主人一般惯会装模作样。
玉池微眉眼间透着疏离,心底一片森冷。
小人缓缓站起身,艰难地伸展双臂在他肩膀上保持平衡,脚一滑差点摔下去,玉池微伸手扶了一把,它便顺势抱住他的手指,讨好似的用脑袋蹭蹭。
玉池微动作一僵,顿时涌上难言的复杂情绪,将它放在盖着腿的锦被上,收回手。
进来时,施引山瞧见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他走上前拎起小人,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笑意吟吟地在玉池微面前晃了晃:“怎么样,是不是像你?我的技术是不是很不错?”
玉池微低垂下眼帘,没有理会。
施引山敛去笑意,拇指和食指扣着小人的脖颈,小人难受地在他手中挣扎踢蹬着小腿。
“你若是不喜欢,我便把它摔碎了,以免惹得你心烦。”
“不可!”玉池微倏地抬起头,脱口而出。
见他如此,施引山复又笑起来,将小人放在他手心:
“我便知你绝非心狠之人,不会忍心的。”
玉石小人受了惊吓,一个劲往玉池微袖口里钻。
玉池微抬臂挡着它的去路,缄默无言。
玉池微活了二十多年,从未算到过自己命中还有这样一遭。
事后施引山刻意没有为他清理,在他体内温存了一夜,躺在他身侧搂着他哄了许久。
不过最后处理得也较为及时,玉池微现下叫他封了灵力,身体与常人同样虚弱,若是一直让他不舒服着,会生病。
玉池微本就沉默寡言的性子发酵得更为冷淡,除过浑浑噩噩睡着后会紧锁眉头无意识喃喃几句,施引山再没听他开口说过话。
后面他倒也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事,仿佛那一回,只是求个心安罢了。
让他安心这人从来都只属于自己,除他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夺走,也只有他才能与玉池微翻云覆雨,水乳交融。
玉池微不愿搭理人,施引山却是有说不完的话,比那三年加起来的还要多,多到能一直从玉池微醒来念叨到他迷迷糊糊再睡过去。
可笑的是,自他被施引山锁在这屋内,竟无一人来寻。
好似他人间蒸发,连带着在别人脑中留存的相关记忆也跟着一路蒸发掉了。
分明前几日他的住处还有数人来访。
此下施引山不在屋内,独留下玉石小人在他身边坐着,也不知是陪着他解闷,还是看着他以防做些妄图逃跑的蠢事。
后颈处被蛊虫咬过的地方还不断传来怪异的感觉,好容易有片刻喘息时间,玉池微方才有空闲去思索其间的异样。
……为何施引山会有殷钟郁饲养的蛊虫?
究竟是这人被那魔头给控制了,还是说两人早有合谋?
玉池微略一犹豫,更偏向于前者。
施引山状态并不正常,行事言语虽总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总归来说是个正义凛然的人,与魔尊有勾当,不像是他所为。
殷钟郁……
上回逃出秽烬界垣,这个人似乎蛰伏地底,如从前一般,与修仙界井水不犯河水,难有一回跳出来兴风作浪。
如今施引山这模样,仍有自我意识,只是所作所为都太过偏激,像是被诱导着让心中恶意生根发芽,到难以遏制的地步。
玉池微神情冷然。
他心中剖解着对方此番作为,却并不觉得他有任何可让人怜惜之处,也并不觉得施引山值得他原谅。
若非本心出了差错,也不会叫小人逮住空隙趁机而入。
施引山端着梨汤进来时,见玉池微端端正正在床榻上坐着,还有些诧异,轻轻合了门走到床边坐下,调笑道:
“才睡了一会儿精气神便养回来了?看来我还是太过收敛。”
玉池微皱了皱眉,合上眼皮懒得多看他一眼,任由梨汤清甜的香味蛮不讲理地往鼻腔里钻。
腹中早已传来难忍的饥饿感,施引山能端着碗进来,自是要喂给他喝的,于是方才还在脑中思索的正事变作纠结。
纠结是否要喝下这碗梨汤。
一面他觉得只有保证身体仍然强壮有力,在有机会翻身时才能紧紧把握住。
一面又觉得自己现下已然屈辱至此,连吃食都只能眼巴巴坐在床上等着对方送来,若当真无所顾忌地张口便吃,更无尊严。
施引山猜不到他心中所想,自顾自舀起一勺吹凉,送过去抵在玉池微唇边,温柔体贴带着不易察觉的强硬。
“喝些梨汤润润,听你嗓子都成什么样了。”
玉池微暗自腹诽:还不是拜你所赐?
分外抗拒地紧抿着唇往侧面偏了偏脑袋。
施引山一挑眉,汤匙追着喂过去:“甜的,确定不喝?”
短瞬的犹豫,玉池微愈发坚定,对他劝说的话置若罔闻,眸光冷冷地射向施引山:
“我会杀了你。”
“是吗。”
施引山慢慢收回递出汤匙的手,并无太大反应。
他盯着玉池微那张尽显虚弱,面色惨白的脸看了会儿,而后勾起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那么在此之前,我会多*你几次。”
玉池微霎时瞪大眼,施引山说的话像是在他耳边炸开,炸得他耳鸣“嗡嗡作响”,缓了半晌依旧难以置信方才听见了何种污言秽语。
被羞辱的愤怒接踵而至,玉池微胸膛剧烈起伏着,抬手照着施引山那张此时此刻看上去就倒人胃口的脸,用尽全力给了他一耳光。
即便玉池微尚且虚弱着,可毕竟不再是幼时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小师弟,常年握剑的力气不容小觑。
施引山被他打得偏了偏头,脸上迅速红肿起来。
他就此姿势沉默许久,一动不动,神色晦暗不明。
而后,施引山装作若无其事转回头,幽暗目光落在气得苍白脸颊都泛起淡红的玉池微身上。
恍若分毫不与正在气头上的人计较,甚至牵起对方打过他的那只手,在通红掌心落下吻,再顺着衣袖滑落袒露出的一截手腕,一路啄吻下去,最后轻咬了咬那块凸起的骨头。
施引山面上复又挂着那副吊儿郎当的笑:
“不愧是剑修榜首,在床上锁了两日,力气还是这般大。”
触电般地猛缩回手,玉池微攥紧拳,感受掌心麻酥酥传来的疼痛,仍不解气,反手在这没心没肺的人另一边脸上又落了一掌。
施引山依旧没躲,闷哼一声,硬生生受下了。
伸手抚了抚自己滚烫,估计连着几日都见不得人的脸,他轻声道:
“手不疼么?
不疼的话,没消气便再给我几耳光。消气了,便将梨汤喝了。”
方才那句话还在耳边久久萦绕,玉池微恶心得不轻,几近作呕,见他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他抬手打翻施引山手里的碗:“装什么情深意重?!”
瓷碗呈弧线落到地面,里面的东西扬了个干净。
猝不及防被梨汤洒了一身,施引山怕将新换的被面打湿,迅速站起身抖了抖。
玉池微软硬不吃,这下他是真的有些动了怒。
他死死钳住玉池微的下巴,捏得玉池微漂亮的唇形都变了样,恶狠狠威胁道: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嫌我恶心?你若是再这么倔,我便再恶心你一回。”
俄顷,
“吧嗒”。
一滴豆大的泪水掉下来,明晃晃砸在施引山的食指上。
玉池微面色隐忍,竭力忍着不要懦弱无能到只会哭泣,可眼里水光盈盈,再装不下委屈憋闷,眼睫轻轻颤动,便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二人长大之后,施引山再未见过情绪脆弱至此的玉池微,宛若碰上一碰就要碎掉。
一时多大的火气都烟消云散,施引山默默松开掐得玉池微两颊发红的手:
“不想吃就不吃。”拂去挂在他眼尾的泪,“哭什么?”
玉池微仍是躲他,声音发哑:“滚……”
胁迫人不成,只能以理服人。
见他这般抗拒,施引山也不再碰他,往后挪了挪只坐一点床沿。
“我知你心里有怨,可我让你打也打了,踹也踹了……现在脸上还疼着呢。归根结底不过想让你喝碗梨汤,就这么难?”
玉池微喉咙发梗:“……嫌你恶心,喝不下。”
能让玉池微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真的已经把人气到极点。
施引山自知理亏,毕竟没有哪个修士会将解了姻缘契的道侣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强留在身边,并做出那等苟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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