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旁观者,薛无折将郁安抱得更紧了,嗓音柔和:“师尊……”
他这样叫人时往往只有一个目的,郁安对上这人秋水远星般的眼睛,面不改色地移开了脸。
“我不需要。”
“是么?”
郁安不和他多说,掰开他的手兀自往里间行去。
“趁云磷不在,多在沙华门走走吧。”
这话说得不假,少门主来得太勤,确实很难找到探查的时机。
但云磷每次前来都围着郁安打转,目光落在薛无折身上的时间寥寥无几。
绕是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最稳妥的做法还是避人耳目地行动,这需要一个最不起眼的身份。
薛无折尽职尽责扮演着愚忠的徒弟,在云磷来只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如水,让偷窥的沙狐胆战心惊。
云磷隔几日便来,心思也从不遮掩,不仅关心郁安的衣食起居,变着花样将寻来的奇珍异宝捧到他面前,到后面还提起了学剑。
“云磷虽是法修,却也向往剑术,无奈天资愚钝,始终不得要领。仙君年少成名,造诣颇丰,但求仙君指点。”
“已成往事,而今不过残躯一具,修为不复,恐怕不能抵过少门主一剑。”
“仙君说笑了,修为不复,剑意仍在,云磷只求仙君不吝赐教。”
郁安提剑施完一套玄光剑法,起势如涛瀚海,收势轻若绒羽,剑意撼木,叶散如雨。
云磷眼眸晶亮,拍手称奇。
“仙君风采依旧,云磷好佩服。”
借着学剑的由头,云磷几乎日日都来。
他修的是法道,对舞剑弄枪之事不甚在意,但借此机会与郁安相处也乐此不疲。
郁安见他并不是诚心想学,便只指导基础剑法的招式,不细讲剑道,亲自演示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
到后面,云磷得了趣,倒真学了起来,请教的姿态认真了许多。
郁安也用心教他,凡有疑惑皆会解答。
薛无折的反应很奇怪,不去找线索,只一个劲地盯着二人相处。
在郁安又一次束发之时,这人终于挡在了他身前。
“这么认真做什么?难道师尊是想假戏真做了?”
郁安不想理会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将头发束好便提剑往院子里走。
才走出两步,就被薛无折追上来。
“师尊言传身教,剑术教得真细致,难道真把未来的沙华门主当做门下之徒了?”
这人说话一贯夹枪带棒,郁安全当听不见,兀自往外走。
近来云磷送来的灵植长势不错,枝繁叶茂洗去了干燥北沙,灵气氤氲,清雅脱俗。
郁安的目光没在灵植上停留,加快脚步要走却被薛无折执住手腕。
“师尊今日也要教他学剑?”
郁安转身回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明知故问。
薛无折摩挲着他的手腕,语气幽微:“郁安仙君,我才是你的徒弟。仙君厚此薄彼,实在不公平。”
“比起公平,我想你该清楚一件事。”
郁安挣了挣手腕,意料之中没成功挣脱束缚,心平气和起来。
“眼下所为不过是形势所迫,我没心思与你玩笑。且自拜师以来,我教你的东西很少,你心中也从没将我当做师父。我们的师徒关系从来都有名无实,所以你要求的公平,我实在不明白……”
“不明白?”
薛无折笑了,霜雪般的目光由郁安轻蹙的眉头,移到他透澈的眼睛,五指抚上那莹白的侧脸,轻慢地刮蹭着。
“怎么会不明白?师尊分明最明白……”
郁安眉头皱得更紧,正细想着他话里的意思,忽觉唇上一痒。
是薛无折指腹在按。
郁安去捉他的手,被轻易避开。
薛无折又蹭了一下郁安的侧脸,亲呢地叫他:“师尊。”
郁安想偏开脸,但却被牢牢捉住下颚不能移动分毫。
“够了——”他说。
薛无折没有回应,直接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直白至极。
没有任何试探,而是长驱直入,唇舌交缠。
湿滑软绵的触感引来了郁安的反抗。
但他很快感知到体内灵力向外的流动,挣扎的幅度渐小,本来推搡肩身的手慢慢揪住了对方的衣襟。
不是亲吻,只是疏通灵力。
他如是告诫自己,然后感到薛无折揉着他的后颈,吻得更深。
呼吸被侵占,属于另一个的气息填满口腔。
雪落空山,水满池塘,亦复如是。
灵力吸到最后,郁安身体绵软,将薛无折一推,示意他适可而止。
薛无折又在他唇上咬了一下,将无力支撑的人抱进怀里后,这才漫不经心抬起眼睛,隔着掩映灵植,看向了不远处僵成木头的云磷。
唇角一扯,绽出了一个恶劣又肆意的笑。
第171章
满是恶意的笑容唤回了云磷的神智。
他眼眶通红,毫不犹豫挥剑砍了过去。
破空声传来,薛无折揽着郁安轻易躲过,衣决如云,像只衔枝雀燕。
郁安找回气力,提剑扫开了云磷紧随而来的剑尖,将薛无折往身后一拍,以防这人碍事。
看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云磷身形一僵,“郁、安仙君……”
他的视线射向薛无折,“这混账罔顾伦常,仙君为何要护着他!”
被他剑指的人乖顺地站在郁安身后,掀起眼帘淡淡看着他。
云磷险些被这人无耻的模样气得吐血。
夹在二人之间的郁安觉得头疼,但回答时还是实话实说。
“他不是那个意思。”
频繁用剑,即使不调动体内灵力,也会让难免会有自然运转的灵力冲刷经脉,若无疏解只会有害无益。
所以某种意义上而言,薛无折是在帮他。
虽然那点凝涩的灵力身体本身也能消化掉就是了。
云磷显然不信,握剑的手都在抖,“为什么?这孽徒分明……分明轻薄于你!仙君为何还要替他辩白?”
郁安被他怒其不争的语气弄得头更疼了,“不是……”
“那是什么?仙君莫要被此人蒙蔽!”
云磷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越来越红,却还维持着声调平稳:“薛无折并非如面上那样纯善!这人与你同进同出护卫身侧是不是有代价?他在一直借机威胁你、做这种事?”
话题越说越偏,郁安立即反驳:“没有。”
“那他为什么会……”
眼下情形确实超出郁安意料之外,但比起被无休止的纠缠,脱身的理由被递到了面前。
于是郁安并不犹豫就抓住这个理由。
“是我容许的。”
薛无折睫羽一动,宛如蝴蝶振翅。
云磷声线颤抖了:“什么?”
“我容许他这样做,”郁安冷静地重复,甚至还耐心解释,“他没有威胁我,我和他也并不是胁迫与被胁迫的关系。”
不是威胁,而是自愿?
可是郁安仙君那样高傲的人,也会容许别人这样做吗?
还是只有薛无折是特别的?
为何会这样……
怔忡中的云磷手中长剑落地,听见了郁安最后的结论:“我和他是你情我愿,没有强迫一说。”
“可,”云磷被郁安笃定地视线看得心颤,艰难地找着理由,“可你们是师徒。师徒之间怎、怎能如此?郁安仙君你……莫被花言巧语蛊惑心神!薛无折他……”
“少门主未免担心太过。”
薛无折的笑音打断了云磷的后话。
站到郁安身侧,皎若冬雪的青年声音柔和——
“我与师尊的私事,为何要同你解释太多?”
云磷执着地去看郁安:“仙君,你若有难处,只管告知我……”
在他希冀的眼神中,郁安缓缓摇头,“你多虑了。”
看云磷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薛无折嗤笑着补刀:“杞人忧天。”
今日是不适宜练剑了,云磷神色僵硬地告辞,也没等郁安回应就失魂落魄地走了。
情窦初开的少门主受到的冲击太大,一连几日都没再来。
无人打扰,探查沙华门的事自然就被提上日程。
在住处留了两个以假乱真的残影,又设了牵制结界,二人踏入了沙华门更深处的地界。
再往西走罗盘指针就乱了,暗处应该设了屏蔽类的法器。
没了指引,只能凭着直觉走了。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要避开各类禁制自然得心应手。
不同点在于这个法修门派在结界阵法中加入了诸多复杂法咒,行过长廊时甚至能隐隐听到兽类长吟。
再向西就是兽狱,漠北异兽们关押之所,若是山穷水尽恐怕就要去那里碰运气了。
没有移灵阵法的线索,去探探小狐狸提到的神器也未尝不可。
来沙华门也有些时日了,是时候去拜会一下沙华门主了。
一听要去见差点把自己尾巴砍断的云思祤,沙狐直接往榻底钻。
“我不去我不去!二位仙长哥哥还是饶了我吧!”
郁、薛修行不过数载,被这只即将年满百岁的妖狐叫“哥哥”,真不知是喜是忧。
它死活不出来,薛无折正要引动缚妖索,郁安止住他的动作。
“罢了,暂且随它。”
这狐狸身上的妖气若收不住只会惹出事端,还是必要时才带出去更好。
薛无折接收到郁安的意思,从善如流地收了手。
曾有龃龉,若要拜会沙华门的主人恐怕不易。
但出人意料的,在弟子通传后,两人成功见到了沙华门主。
见面之时,女子高坐主位,见人来了也身子未动,那双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主人的高傲没换来客者的不快,郁安面色如常,带着神色端方的薛无折向云思祤见礼。
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对比二人,云思祤态度冷淡得多,目光在郁安身侧那个眉清目朗的徒弟身上停留刹那,又平静地移开了。
听着关于收留和庇护的谢语,云思祤冷笑一声:“担不起仙君谢意,是我那不争气的外甥要收容你们。仙君若要谢,便谢磷儿既往不咎,心地善良。”
郁安道:“云磷赤子之心,确实难得。”
他如此淡定,倒引起云思祤的诧异了。
“几年未见,小仙君倒是懂事了许多。”
依旧是傲慢的语气,提及从前不过是为了奚落当下。
郁安应对自如:“年轻气盛抵不过世事无常,多谢门主心怀大义。”
云思祤冷笑不止,手指敲击着桌案,似乎想奉还云磷曾经所受的屈辱。
而薛无折眉目低垂,一派温良,但宽大袖袍遮掩下,右手已握上了浸凉的剑柄,
但在短暂的急躁后,云思祤不知怎么的平静下来,最终将他们全须全尾地放了出去。
离开时,薛无折回眸,看了一眼时明时暗的高座。
一道带有警告意味的罡风打过来,他受惊般收回视线,跟上了郁安的脚步。
回程时,郁安问及薛无折的看法。
薛无折答得很快:“她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是神器?”
“还有法阵。”
郁安步伐一顿,“什么意思?”
“那位少门主身上也有,”薛无折淡淡与他对视,“最初时还不确定,贸然提出只会让师尊打乱思绪。”
提到云磷,就不可避免要想起那日二人被撞破的窘境。
当时郁安斩钉截铁说是自愿,薛无折也言笑晏晏地帮腔,但事后两人都对此事默契不提。
郁安是因为师出无名,平白解释未免奇怪,何况薛无折打的是疏通灵力的名义,看上去清白无私,又何必去追问。
但对方为何也不提此事,郁安不得而知。
沧澜岛之行后,两人的关系变得很难定义。
不是师徒,又不像仇敌。
似是而非的亲密,总是依托疏通灵力的借口。
这关系太怪异,所以郁安才总是回避。
于是郁安也没将重点放在前半句,只问:“云家人身上为何会有阵法气息?”
薛无折没有回应,随手拂去一片飘落郁安肩头的枯叶。
“我知道她手中的神器是什么。”
千机髓,幼时堂姐常用来逗他玩的法器。
器随心动,随意变换外形后,功用也随之改易。
薛家堂姐将它化作铃鼓,叮当作响,见幼弟目不转睛仰着头看,不由掩唇轻笑。
世人追求的高阶法宝,在薛家人眼中不过是寻常,怀璧其罪,最终家族覆灭。
与千机髓有关的记忆像是流过指尖的春日流水,只需一面,薛无折便能轻易认出。
即使只有残息。
再提及往事,薛无折神色镇定,但郁安却品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其中不是族中法器被窃取的愤怒,而是平淡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杀意。
千机髓意义非凡,是比阵法更重要的东西。
郁安当机立断改变策略,先拿回千机髓。
云磷听闻了他们拜会门主的事,担心姨母发脾气也顾不上情伤了,赶到雅院时二人还未归来,立刻转身往门主处赶。
还没等他走上很远,就看见有两道人影并肩而来。
踏过胡杨,成为水中的秋日倒影。
云磷心间的焦躁一空,脚步缓了下来。
二人皆是月白衣袍,小道狭窄,于是肩膀靠得很近。
127/149 首页 上一页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