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皱了皱眉,调转灵力止血疗伤,但发符打出来的伤口无法轻易愈合,需要屏退旁人后动用灵戒里的铸清池水了。
天明之际,双方灵力渐颓,云磷拼死挡在云思祤面前,以同归而尽的理由逼退了境界不稳的薛无折。
走这一遭只收回了失物,未能手刃仇人让薛无折心情很差。
打到一半云思祤灵力暴走,已有走火入魔之势,只怕是因妹妹二次消散眼前而心神大恸生了心魔。
神思不清,修行之路也就止步于此了。
最后瞥了一眼或死或伤的沙华门众人,薛无折随手为自己贴了个止血符,收剑后带着郁安要走。
“且慢。”
云磷捂住几乎被洞穿的右肩,拖着脚步追了上来。
“站住,薛无折!”
薛无折脚步一顿,“还要讨教?”
再打下去也只是两败俱伤,你死我亡分出的胜负于事无补。
云磷沉着呼吸走近,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郁安身上,片刻后才转到薛无折处。
“借一步说话。”
薛无折眸光冷淡,“说什么?”
风沙吹动云磷色泽暗沉的衣角,少年面色冷肃,“借一步说话。”
看薛无折不以为意,云磷固执道:“若你还有几分良知,就同我过来。”
对方出言不逊,薛无折只牵唇一笑,而后执起手中重剑。
视线相撞,锋芒尽显。
两人之间气氛凝重,却不似昨夜那般杀意毕露,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郁安披上头巾,对薛无折道:“我在客栈等你。”
语毕,他转身向拓城的方向行去。
被压着打了一夜的沙华门众人不敢妄动,只能搀扶着彼此,目送对方离开。
很快掌事弟子发令,让弟子们各司其职,疗愈外伤收敛尸身,无暇顾及其他。
经此一夜,大半参与当年事的年长弟子殒命,门主昏迷,少门主重伤。
那些近些年才入门的弟子即使在沙兽那里逃过一劫,也被薛无折打废意志,拖着伤生疏地处理事务,放眼望去一片萧条。
待郁安的身影彻底消失,云磷双手翻转,召出一个绝音结界。
单结一个这样简单的法印,云磷都颇觉吃力,只好喘息着按住渗血的右肩。
腰间铜铃被污血浸湿,声音不复清脆。
薛无折敲击着手下重剑,不冷不热道:“有话快说。”
云磷紧紧盯着他,“放过郁安仙君。”
薛无折眼皮一撩,“什么?”
“放过郁安仙君,”云磷声音完全冷了下去,“我知道一切都是你逼他的。”
薛无折道:“何以见得?”
云磷平静道:“他那样高傲的人,向来只知修炼,从不屑沾染情爱。是你,是你以逃避仙家追捕为饵,胁迫他委身于你。薛无折,你该放了他。”
薛无折低眸看着辉寒剑,缓声重复:“放了他?”
云磷点头:“正是。薛无折,你满心仇恨,也该知道闹这一场,此后只会与各派仙门势不两立,将郁安仙君置于两难地位。”
对上薛无折阴冷的眼睛,他镇定补充:“仙君终是玄光宗人,与你道不相同。你放过郁安,沙华门挺过此劫后,我亲自会将仙君迎回。”
薛无折面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迎回仙君?凭你这岌岌可危的沙华门,也能护住郁安?”
云磷冷哼:“不劳费心,我会尽力而为。沙华门再如何破败,总好过跟着你东躲西藏。”
薛无折仍是笑,须臾后沉下眉目,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做、梦。”
说罢,青年颇觉无趣似的,提着剑顺着郁安离去的方向要走。
云磷捂着伤追上来,执着道:“薛氏灭族之时,仙君尚且年幼,不可能参与此事,与你未有太深仇怨。你为何要拘着他不放?”
薛无折兀自远去。
云磷震声道:“你就非要强人所难?分明是个情浅缘薄之人,仅凭着一腔迁怒,就将郁安仙君折辱至此,薛无折,这便是你说的冤债有主?!”
薛无折陡然停步,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迁怒?怨恨?我很闲么?”
云磷皱眉,“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将他强留身侧,还能因为什么?”
云磷没有回答。
此刻风沙止歇,薛无折长剑一挑,击碎了隔音结界。
在结界破碎的脆响里,青年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云磷耳中——
“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他。情浅缘薄之人更是冥顽愚守,但凡存有一息气力,都不会放手。”
第174章
薛无折最初对郁安的印象,是不堪大用的废物仙君。
被仇恨覆盖的浓稠黑暗里,对方面容模糊,唯有被高捧着的轻慢姿态是可感的。
拜入对方门下,不过是深入玄光宗的手段,若能伺机毁去这所谓的无上天骄,也不算辜负。
可世事难料,昔日门派万般呵护的珍宝竟也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数年止步元婴,天骄之名不攻自破。
树敌无数,不知死活,一旦跌下高台,就是再难翻身的淤泥。
苦等的时机来临,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落到了薛无折手中。
地牢里,纷飞四散的蓝萤映亮那张苍白容颜,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玄铁在侧,半身血污,对方低着眼睛看过来,像斩下羽翼的林中孤鸟。
真可怜。
若是获取片刻心安后再被肆无忌惮地背叛,会哭出来吗?
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激,薛无折更期待见到对方痛不欲生的模样。
月夜刺杀失败了。
修为尽废的仙君还能召出幻影,这倒叫人高看两分。
道貌岸然的辩白太聒噪,还是任君处置的折翼鸟更合薛无折心意。
探查出云砚山大阵后,对方主动提出要一路相随,与薛无折原本的打算不期而合。
收入囊中的东西,就算想要重获自由,也该是失去所有作用之后的事了。
何况与当年事有所沾染的人都该千刀万剐,对方没提出要求,也算识趣。
何况,淤泥中的破碎灯盏,又怎能回到万人敬仰的高台上?
重新追查当年之事,是薛无折真正认识郁安的开端。
原来倨傲之下,是无用的善心。
弱小无能,只需轻轻一碾,就能被收去性命。
这样孱弱,每次却仍要冒死反抗。
过刚易折,所以薛无折开始想要折断对方的傲骨。
冥霜谷中握住飞来长枪的素白五指,幽深南海中带着海水腥潮的亲吻,都像长夜飞花,随风入水。
被触碰时像炸毛的山猫,重伤之际会下意识缩进怀里寻求庇护,但清醒时又要冠冕堂皇地开始教化。
不知何时起,薛无折改变了主意,比起死物,还是活着的郁安更有趣。
进了沙华门,对方的旧识纠缠上来,热忱得像条甩不开的狗。
望见院中那对并肩而立的身影,薛无折不止一次起过杀念。
杀掉好了,杀掉这些阴魂不散的人。
他掌中的玩物,何必与他人共享?
走这一遭是为了寻仇,那么既然这些人最后都会身首异处,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
但摩挲着辉寒剑,薛无折最终还是决定偃旗息鼓。
说不清缘由为何,大抵是厌烦事后郁安又会满是反感地指责。
玩物的想法如何,薛无折本不在意,可如果对象是郁安,他愿意为了获取对方的顺从而稍作退步。
不论是山猫还是灯盏,都该印着薛无折的名字。
薛无折刚开始留下郁安,是为了折磨羞辱,并不管对方是死是活。
后来,薛无折要郁安活下来。
而如今,薛无折惊觉自己要的不止这些。
被云磷质问时,按捺已久的杀意漫上心头。
那一刻,薛无折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绝无可能。
想要郁安,绝无可能。
被拆穿是威逼利诱、胁迫强求的又如何?既已入我怀中,就不会再有逃掉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恨?
当然有恨,恨他高高在上,恨他一无所知,恨他凭着父亲荫庇此生皆是坦途,恨他跌入淤泥不曾认命,恨他一路走来从不折腰。
可再提及此人时,比起那些针锋相对,薛无折最先想到的是更细致的东西。
安睡时的长睫,清醒时冷情的眼,柔软的耳垂,以及淡色的唇。
下意识追寻的视线,无可遏制渴望触碰,不容觊觎,无可替代。
心神被牵动至此,倒真是稀奇。
这不是恨,而是全新的未被定义的感情。
所有相处的画面编织成结,最终构成一个确切的回答。
这一刻风停雨住,云开月明。
原来郁安是不可或缺的。
原来我爱他。
……
充盈灵力堆起的修为时长有限,郁安脚下生风离开沙华门,在客栈中还没等一会,久违听见了碎片收集的提示音。
他撤去灵刃的动作一顿,觉得诧异。
与薛无折相处至今,除却每行过一个门派降低位面异变的数值外,系统的提示很少再出现。
收集度几乎没有太大变动,低得让郁安怀疑自己是否能在身体可以支撑的期限内完成任务。
许久不动的数据涨了,让人怀疑是否有事发生。
郁安正默默思索着,紧闭的房门就被骤然推开。
目光落到门外,就对上了青年墨玉般的眼眸。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40%]
这人的眼神太深沉,郁安静了一瞬,移开了眼。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50%]
木门合上,发出沉闷声响。
两相无言中,郁安手指微动。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60%]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在靠近,郁安抬起眼睛,望向来到身侧的人。
视线交错,如临骤雨。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70%]
青年眼神平静得像冷夜海湾,潮水暗涨仿佛要席卷天地。
“……怎么了?”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0%]
数值涨得太快,郁安只觉蹊跷万分。
这句疑问没获得回应,薛无折仍是沉默,眸中透出几分微光。
这密不通风的注视几乎要扼住呼吸,郁安果断要走。
但还没逃出半步,就被提着腰放到了桌案上。
双腿被分开的空隙抵进一个人,郁安下意识挣扎着要下来。
“薛无折!”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1%]
薛无折扶住那乱动的大腿,抬起眼帘对着方寸之间的人微笑。
“师尊……”
这笑容似乎别有用意。
气息在靠近,郁安立即用手去推薛无折的脸。
薛无折顺着他的动作偏过脸,低声笑了。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2%]
这人笑点一向奇怪,郁安不予理会,又去推对方靠过来的胸膛。
然而这次的动作却被打断。
薛无折牵住郁安的手腕,而后顺势而上,与对方十指勾缠。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3%]
指腹穿过指缝,是十指相扣的意图。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4%]
郁安睫羽一颤,听见薛无折落在他耳边的低唤——
“师尊。”
郁安没有回应,只沉默地要抽回手。
薛无折却将那白皙的手执起,将脸颊贴上郁安掌心,声音低柔地喊他:“师尊,郁安仙君……”
郁安对这真假难辨的柔情视而不见,下意识又要抽手。
薛无折仍是不允,见郁安一脸僵硬,又坏心地在对方手心吻了一下。
郁安一惊,立即用空手去推他肩膀。
然后又被抓住了手腕。
双手被缚,郁安无奈至极,“你先放手。”
薛无折没有放手,执住他的手腕往下带。
紧绷的手摸到了侧腰的一片濡湿,郁安挣扎的力道一收,终于后知后觉记起这人负伤的事。
又有鲜血从不染纤尘的白衣中渗出。
郁安一有迟疑,薛无折便会得寸进尺,右手一带顺势就将人拉到眼前。
“师尊,我好疼,帮帮我。”
对一个毫无修为的人提要求疗伤,实在强人所难。
像是知道郁安会拒绝,薛无折很快又说:“战后力竭,丹田内灵力流转不通,师尊帮帮我。”
尾音压低,像是撒娇,藏着毫不掩饰的索取意味。
距离太近,郁安微微后仰,一时没有回答。
薛无折也不着急,只揉着他的手腕,静静等着对方的答复。
终于,郁安开口了:“你用灵池水。”
这是婉拒的意思。
薛无折早有预料,闻言只是低眸一笑,轻轻松开了郁安的手。
在郁安放松之前,薛无折伸手按上了他的腹部。
灵力注入,吞星珠被牵动。
郁安心底一沉。
但薛无折没有如往常那般调用珠子灵力、轻易化解郁安的反抗,而是搭住对方虚弱的丹田,力道温柔至极。
手指一挑,隔着皮肉就牵出丝丝缕缕的纯粹灵力。
取用灵力并非仅能依靠亲吻的形式。
郁安早就知道,只是薛无折每次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三番五次之后也不好再单独强调,干脆就装作不知了。
掩耳盗铃也好,成心逗弄也罢,都无所谓了。
可是这人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看着郁安怔然的眼睛,薛无折弯起眼睛,“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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