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烺喉结微微滚动。
郁安整理好状态,又露出独属于矜贵小公子的神色。
他笑着反问:“你不喜欢?”
秋烺默默收回手,移开视线看向前路,到底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无法再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想法,郁安道:“我说笑的。只是瞧着你好像比我年长些,又安静可靠,不自觉就这样叫了。若是你听不惯,我就叫你名字好了。只是这样怪生疏的……”
秋烺忽然停下脚步,转过眼睛看向他。
郁安跟着他停下,有些不解地偏了偏头,但还是接上了自己没说完的话:“……因为你真的帮了我很多。始终伴我左右,又护我周全,真的是最最最好的影卫!我并不想像对其他人一样对你,我们不该那样生疏。”
见秋烺不语,他试探性地征求对方的意见:“你说,对不对?”
秋烺只是眸光淡漠地看着郁安,心中情绪千回百转。
满天大雨倾洒而下。
始终得不到回应的少年抿抿唇,对着眼前人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笑,轻声唤他:“秋烺哥哥。”
世间万物皆是模糊,唯有伞下的少年是清晰的。
清晰的笑,清晰的眼,清晰的倒影,干净澄澈,像是能洗去一切污浊的清泉圣水。
他独有的圣水。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35%]
“随你。”
留下这句,秋烺继续向前,大步一跨眼看就要步入雨中。
郁安笑着跟上去,举高伞面替他挡去风雨侵袭。
秋烺勾了一下他的肩,将人彻底拉进伞下,这才继续往前走。
郁安笑得更欢了。
回程的时候雨小了,见到庙宇塔尖的时候甚至停了声音。
郁安提了提被雨水溅湿的衣摆,收了伞和秋烺回到马车上。
掀开窗口的锦缎帘子,他看了看山顶的金塔,估摸着郁宁也快出来了。
与郁安推算得别无二致,郁宁正被萧语蓉挽着走下在佛寺外的长阶上。
萧玮舟陪着笑跟在她们身后。
“我很欢喜,阿宁。有情人能冰释前嫌,在我看来着实是桩美谈。”
素白面纱后,萧语蓉清秀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像是真心为好友觉得开心。
郁宁看着向下的台阶没接这话,只说:“未料今日有雨,快些回去罢,免得又受了凉寒。”
萧语蓉不甚在意地回答:“不妨事,我并未觉得冷。”
郁宁还欲再说,追在她们身后的萧玮舟就迈步上前与她并肩。
他柔声道:“若是宁儿觉得冷,我们就先回去。”
于是萧语蓉也改口道:“也是,身体要紧。”
郁宁的语调波澜不惊:“嗯,那便先回去。”
微风将她的幕篱纱沿吹得飘动,恍若一片祥云。
祥云中,蓝衣女子莲步轻移,哪怕是和其他一样垂头下山,姿态也优雅万分。
萧玮舟最爱她这副拒人千里的矜持模样,脸上的笑容不由真切几分:“都听宁儿的。”
郁宁脑袋都没偏,继续向下走着。
“宁儿,这些日子我愧疚难当,寝食难安地担心你,怕你生气不理我,也怕你气坏身体。如今你能不计前嫌,我实在开心……”
萧玮舟一面满脸深情地诉说衷肠,一面从大袖中取出一根簪子递到郁宁面前。
被挡了路,郁宁停下脚步,看向萧玮舟。
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萧玮舟收了笑,用一种极其温柔的声音说:“一见到它,我便想起你。这些日子,我也是靠着此物疏解相思之情。只有将簪子握在手中,我才觉得是你陪在我身侧。”
郁宁默然。
萧玮舟将簪子往前递了递,“宁儿,你是知晓的,我的心意从未变过。从前所愿是游历大好河山,如今只是求得一人心。而你的心意,我也是知晓的。若你还愿垂青,就请收下这根玉簪。”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萧语蓉小心摇了摇郁宁的手臂,像是在劝她。
郁宁不禁回想起方才在佛寺后院的荒谬情景。
奉完神佛上尽香,又捐了香油钱,外面下起了滂沱大雨。
小僧将她与语蓉带到后院避雨,可未料萧玮舟早已候在那处,一见了她就急匆匆上来致歉,说自己那日是无心之失一时冲动云云。
郁宁并不想在肃穆的清修之地谈这些,这未免有亵渎神灵的嫌疑。可萧玮舟却没有这种顾忌,好话说尽只为求她宽恕。
而萧语蓉也在劝她,说自己表哥是万里无一的深情种如何如何,求郁宁再给他一次改过机会。
郁宁左右为难,这才知道这趟佛寺之行是他们兄妹串通好的,只是为了求她原谅。
这太荒谬了!
她立即想逃,却在萧家兄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攻势里失了力气,最后居然无奈答应了萧玮舟的和好请求。
毕竟萧玮舟那天也确实没做什么,就算一刹那有什么不对的想法,事后却也如此放低身份求她原谅。
她真的大题小做了吗?
这个问题到萧玮舟送出红玉簪时,郁宁都还没想明白。
但不容她再想,眼前的俊美男子已经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神色。
仿佛在孤注一掷,为了重获她的心意。
一瞬间,郁宁思绪万千,回过神来已经将手伸出幕篱,接过了那只簪子。
萧玮舟的声音带着惊喜:“宁儿?”
事已至此,郁宁不得不承认,她心里还有对方。
对方的承诺做不得假,而她也说过她会坚守到底。
郁宁吐出一口气,轻轻唤出一声:“玮郎。”
[叮!当前位面异变值80%,即将过载。请宿主注意!]
脑海里突然响起了系统的警告,郁安坐直身子,看向了窗外。
遥远的山梯上,三三两两的香客在来往。
陆陆续续降下60%的异变值猛增了这么多,应该是郁宁又和那个人见面了。
事情起自萧语蓉,而她和萧玮舟又是表兄妹,难免叫人联想。
郁安能猜到此番还愿的事不简单,但却低估了萧语蓉对萧玮舟的重视程度,更没想到这两人会联手来算计郁宁。
原来多年的友情也抵不过那点浅薄稀疏的血缘关系么?
真是出人意料。
第52章
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后,小少爷眼睛里的融融笑意凝成了碎冰。
对面的秋烺若有所感,眸光淡淡地看过来。
一向擅长捕捉他视线的人,这次却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只是兀自抿着嘴唇不开口。
秋烺半晌没等到他说话,便启唇问道:“湿衣服穿着难受?”
奇异的是,他缄默静坐时没有任何存在感,一旦出声就叫人不由自主将目光牢牢定在他身上,再容不下其他。
那声音仍是沙哑粗粝的,却莫名带着安定人心的魅力。
郁安被唤回了心神,脸上不由重新带笑,“并未觉得难受。”
而秋烺已经探过身,伸手碰了碰少年方才淋过雨的右肩。
质地上乘的衣料触感冷凉,显然还是湿的。
被过分轻柔的动作弄得发痒,郁安往后躲了一下,脊背碰到了车厢。
对上那双情绪浅淡的深色凤眸,他又低声重复:“没有难受……”
秋烺坐回原位,凤眸直直地盯着他的肩膀,惜字如金道:“湿的。”
言下之意是问他衣服是湿的怎么会不难受。
郁安清楚他要表达的意思,看着对面人端正自持的坐姿还是忍不住弯起眼睛。
一被躲开就默默收手坐回去,只用一双眼睛眼巴巴看着,怎么会这么可爱?
不是不能猜出秋烺用武时是何种冷酷模样,但郁安还是不可控地觉得对方很可爱。
被这么一打岔,郁安倒是转移了放在位面异变上的注意,语调如常地笑道:“嗯嗯,回府就换。不妨事的。”
看不出半分敷衍。
得到允诺,秋烺撤回了视线,恢复到透明人的身份里。
车厢陷入静默。
一刻钟后,郁安在下山的香客里看见了郁宁的身影。
萧家兄妹一左一右陪在她身侧,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
将两位小姐安置上了马车,萧玮舟大步上马,不远不近跟在缓缓前行的马车后。
姿态舒挺放松,像是一位闲情雅致的公子哥。
郁安放下窗布,对着外面的车夫朗声道:“回府吧。”
不必再跟着郁宁,因为重得芳心的萧玮舟如今急着表现,想必很乐意拦下这份差事。
郁安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太尉府。
刚下马车,阴晴不定的四月天又开始飘起绵绵细雨。
郁安回头看了看,马车车厢里已经没有了那道黑色身影。
他已经答应过仅此一次,旅程结束对方自然又该避匿起身形。
还真是重诺。
郁安收回目光,歇了回车上拿伞的心思,拒绝了上前来侍候的人,就这样淋着淅沥小雨穿过庭院回到住处。
春风和雨是温和无声的,但并不意味着毫无威力。
不把淋雨湿衣放在心上的郁安当晚就发起热,白玉般的面容绯红一片,呼吸都微弱了。
陪护的侍女小厮被吓了个够呛,赶着请了大夫又通知了夫人和小姐,最后甚至惊动了郁太尉。
毕竟是娇宠着长大的亲子,郁太尉和太尉夫人或隐或显都是心疼得不行;郁宁则从与恋人冰释前嫌的欢欣里猛然回神,对幼弟的身体忧心不止,一时把自己和玮郎一事都抛之脑后。
翌日,宫中圣上欲派出御医来府中为郁安把脉,郁太尉诚惶诚恐劝道何至于此,一再推脱可无奈盛情难却,只好客客气气礼重有加地把御医请来了。
御医摸完脉又看了床上困病之人的面色,沉声道少爷是积热遇凉才感了风寒,需地好好调理方能痊愈。
他写下药单背上医箱,就又在郁太尉的好言招待下离府回宫去了。
终是男儿身,女眷们不便长时间陪侍左右,而郁太尉公务繁重也无暇照看亲子,更多时候郁安身边只有一众下人谨慎伺候着。
退了热后,郁安意识清醒几分,隔着一层床纱看见有下人端着托盘呈药进屋。
“公子,该喝药了。”侍女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床上之人。
烧退后喉咙干渴,郁安阖上双眸,哑声回了句:“放那吧,我等会喝。”
他不去看,只听那侍女应了是,接着传来一声盛药的瓷碗轻搁在桌案上的轻闷响声、关门声,脚步声远去。
无人在侧,郁安也就懒得起身,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郁安看见床前立着一个黑色人影。
郁安:“……”
短暂的惊讶后,他半撑起身,张口就想唤出一声“秋烺哥哥”。
但少年将将启唇尚未发声,静立着注视他睡颜的人已经开口:“为何不喝药?”
郁安咽回那声“哥哥”,垂下眼睛迟疑道:“……困得难受,便又睡过去。忘喝了。”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
秋烺没回话,凤眸微凉地从少年略显苍白的顺从面容看到他单薄的肩。
锦绣软被因为少年起身的动作滑落,露出了对方白净的里衣。
秋烺收回视线,转身几步行到架子上取下一件对方的外衣,递到对方床前。
郁安抬眸看着他动作,期间视线偏移到窗户,见它被关了大半,只留出小小的缝隙透气。
此刻透过那点缝隙能辨出已是黑夜,窗扇轻响外面正哗哗地吹着风。
屋子里点着一盏小灯,郁安在昏黄的灯光里掀起那层纱帐挂在一旁的银勾里,然后接过了秋烺手里的外衣。
病中无力,他勉强将衣服披在肩头,一抬头又对上那双冷凌凌的眼睛。
郁安开了个话题:“多谢你,现在是什么时……”
无奈喉咙干哑,他话没说完就掩唇低低咳嗽起来。
白颈一垂,瘦削的肩膀轻微颤动着,咳嗽声断断续续地透过指缝压抑地传出来。
秋烺看着,心中没由来地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酒楼那次亦是,仿若在何时何地也见过一般。
眼前一花,模糊中好像见过个更细瘦娇小的人背身垂首咳着,一副风吹就散的脆弱模样。
秋烺凝神,只当这飞快闪过的片段是幻觉,走到桌边为郁安斟了一杯热水,又反身回来递到对方身前。
“酉时。”这是回答郁安刚才没问完的话。
郁安渐渐止住了咳,接过秋烺手里的杯子。
交接时,两人指尖有一瞬间的触碰,秋烺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蜷了一下。
郁安没发现他的异样,喝了口热水后真心实意地道谢:“多谢你了,秋烺。”
苍天可鉴,纵然他骗人成瘾,方才也不是存心咳的,是真的病了,所以此时道谢也是真的道谢。
秋烺眼神淡淡,像是没注意到他改变了称呼,又像是根本不在意。
事实上,郁家的小公子怎么叫他都无所谓,不过是称谓罢了。
雨天的那句“我们不该如此生疏”还尤记在耳,但又仿佛隔了一层薄雾,所以秋烺选择性的遗忘了,只觉得无论怎样一切都由对方心意。
毕竟这是个心思多变的小公子。
他伸手接回郁安喝完的杯子,问:“还要么?”
见郁安点头,秋烺回身又去倒了一杯。
端着杯子,他站在桌案边,指尖在一旁的药碗外侧一抵,仔细的试探温度。
瓷碗光滑冷凉,漆黑的药汁已经失了热度。
后知后觉想起进屋的目的是让人喝药,秋烺沉默,早已冷硬的心忽然生出一点微薄的愧疚来。
因为郁安是为了帮他遮伞,才打湿衣裳染病的。
但微薄的愧疚无须言说,而傻站在桌前在毫无作用,郁安还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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