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秋烺端着热水,重新回到床前,将杯子递给郁安。
郁安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在他身上,见水杯再次递来,眼中渐渐透出柔润的笑意来。
他又道了声谢,然后接过杯子慢慢喝起来。
喝水的动作幅度不算大,但肩头的外衣偏偏还是滑落了下去。
看出郁安一时无暇他顾,秋烺倾身,动作极快地替他接住落下的衣衫,将那柔软的衣料又覆回对方肩膀上。
这一过程中,两人有一段时间靠得极近。
冷香袭来,郁安睫羽翕动,不去看那双寒星似的凤眸,咽下了口中温度适宜的水。
很快,秋烺退回床外,无声看着郁安。
如果谁也不开口,他恐怕就要注视着郁安一点一点喝尽杯中水才罢休。
郁安不在意他紧盯的目光,却也不能视若无睹。
他放下杯子,对秋烺微微一笑:“多谢你了,秋烺哥哥。”
秋烺敛眸,回道:“不必言谢。”
不问郁安为什么又叫哥哥,也不问他为何这次自己靠近就不躲。
郁安点点头,继续慢慢喝水。
他自觉话尽,但在秋烺看来,话题似乎还没结束。
黑衣影卫静静看了他片刻,突然道:“以后别再淋雨,也别饮酒。”
这两句话让郁安自动联想到佛寺之行的雨和昭嵩楼呛的酒。
他笑道:“我会记得带上伞,也保证不会再呛酒啦!”
秋烺听了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十几秒后,才缓缓道:“我……并非是说酒楼那次。”
郁安这次是真的不解:“嗯?”
看清少年黑珠般的眼眸里闪动着困惑,秋烺垂在身侧的手又蜷了一下,这才语调缓慢地斟酌道:“其实那日我看见了。”
洗尘宴的第二日,他立在房中,看见郁家的小公子从呼吸已停的状态里喘息着苏醒。
睁眼的一瞬间,那满面的青灰死色恢复成白玉玫瑰般的色泽。
第53章
饮尽的空杯从手中下滑,落在被子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郁安对上秋烺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与此同时,长久将目光放在气运之女身上的世界意识若有所感地转过眼,分出一缕意识落入这间气氛凝滞的阁楼里。
窗扇不再摆动。
风声停歇,烛火燃烧的声音也消失了。
万籁俱寂中,郁安心脏停跳几秒,身体一阵发寒。
久久没等到他的回答,秋烺又启唇解释道:“洗尘宴次日,在宫中……”
郁安猛然扑到秋烺身前,伸出一只冷凉的手隔着一层薄罩紧紧捂住对方的嘴。
“别说出来。”
背后升起冷汗,郁安竭力保持着嗓音平稳。
被这个位面的人道破外来者的身份,世界意识纵然与系统有合作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更别提道破者还兼有神明化身这个特殊身份。
真的把事情说开了,难保还能留在此方位面做任务。
清理位面异常的工作刚有起色就又重蹈覆辙,神明意识的收集进度也不算多,他不能放下郁宁和秋烺。
一时间,郁安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而那缕世界意识还在淡淡地注视着两人。
少年的靠近是意料之外,但并非无迹可寻,所以秋烺潜意识里没有想过反抗或者躲开,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对方扑来。
靠着自己的那具身体在细细发抖,覆在秋烺唇上的温度是冷凉的。
秋烺闭了嘴,少有的迟疑了一下,就伸出臂膀将那具单薄的身躯按近了怀里。
身体在温热的怀抱里回温,骨子里的冷意却没有消退。
郁安知道世界意识还在看,一面死死与秋烺对视着,一面开口道:“好……我会少喝酒,秋烺哥哥相信我吗?会相信我的对不对?我很乖的。不相信也没关系,只要秋烺哥哥在一旁监察我就好。”
嘴上没个把门,他飞快地说完这几句,企图把话题引开:“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秋烺在郁安不停说话时就一直安静地垂着眼睛看着对方。
他知道郁安在紧张,直到眼前那苍白的容颜带上拘谨,才顺着对方的话给出反应,想问他好奇的是什么事。
郁安微凉的手掌还覆在秋烺嘴上,秋烺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透露出询问的意味。
郁安没放下手,轻声道:“我……我只是不明白,秋烺哥哥为何总以黑布覆面?你们影卫皆是如此吗?”
话说出口,郁安就自觉问得太直白了,虽然有转移话题的意图在其中,他心里也真的对秋烺蒙面的事情有些许不解。
倒不是好奇对方的容貌,在这方面他并不在意多少,美丑只是外在罢了。
他是怕其中另有隐情。
怀中人提出的问题难以预料,秋烺缓缓放松了搭在对方腰肢上的手,侧过脸一时无言。
好在空气中莫名的威压慢慢减散,窗外重新吹起了风,世界意识离开了。
危机解除,郁安也就不再纠结秋烺的答案,以免对方为难。
他正欲收回手,不料秋烺刚好转回脸,那修剪整齐的指甲就擦过了对方覆面的布料,勾起一根不甚明显的丝线。
没想到自己的指甲没磨平,郁安停住动作,略带尴尬地看向秋烺:“对不起,秋烺……”哥哥。
哥哥二字还未言明,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公子醒了?您要现在用晚膳吗?”下人恭顺的声音从外面传入。
秋烺瞥了郁安一眼,彻底收回环住郁安的手,几步绕过桌案就破窗而出。
郁安看着他身影消失,默默捡起落在床铺上的外衣披上,这才对外面的人哑声说道:“嗯,端进来吧。”
下人依言呈入饭菜,见瓷碗里的药汁没冒热烟就自觉端回去重热。
重热过的药碗被端上桌,郁安撑着身子勉强吃完了饭,便端起来一口饮尽。
下人们收拾好碗筷后躬身退去。
房间里又只剩郁安一人。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没去管唇齿间弥漫的苦涩药味,踱步到窗边。
将窗扇用撑杆撑好,郁安被一道扑面而来的夜风吹得掩唇轻咳。
咳了几声,他脸色更加苍白,说话的语调不由低了几度:“秋烺哥哥,外面风大的话可以到房间来。夜里挺冷的。”
这句话没得到回应。
无月的夜晚里只有屋内烛火的淡黄光照,窗边的少年垂了垂眼,犹在病中的白玉面孔色泽浅淡,显得情绪脆弱。
“我答应你,带伞和戒酒都答应。其他话是嘴笨瞎说的,你别生气,是我任性。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无论对错,将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小楼房顶瓦砾上的黑色身影沉默而立。
为何被指出时分明在害怕,却说是自己任性?
矜贵公子做到这种程度,只为了讨好一个无关紧要的保护者,倒是令人费解。
面罩后的嘴唇微动,但他最终没出声,只是抬着一双冷眸困惑地望向远空。
郁安知道秋烺就在附近,也可以听清他的话。
问及人家装扮的问题总归越界,要是是禁忌就更不好了。
郁安心中有愧,此刻歉意被言明,也就放下一颗稍悬不安的心,转身往室内走。
吹了几阵风,他头脑又有些昏沉,正欲坐回床边躺下入睡,就听见窗台发出一声轻响。
背后隐隐透来的冷风也消失了。
他回头一看,发现大开的窗扇已经被人从外面合上,而撑杆则规矩的放在一边,在轻轻滚动。
讶然片刻,郁安无声笑了起来。
明明在照顾人却不愿露面,也不怕别人不记你的好。
但显然郁安是会记好的。
不仅是这份暗戳戳照顾他的好,还有其他的好,郁安都一并记得。
那个人是不同的,外冷内热又爱照顾人,沈亦别也是,秋烺也是,总是如此。
病来山倒病去抽丝,虽有御医来过两次,药也坚持喝着,郁安还是病了大半个月。
这期间秋烺一次也没现身,郁安也不急,只由太尉夫人和郁宁陪着专心养病。
皇帝派来御医着实兴师动众,但这也是圣宠皇恩的体现,推脱不得。
圣上重视至此,真的是好事吗?
郁家人明白此事不可一言蔽之,风头能避则避,可很多时候还是不得不被皇帝拎出来在人前“风光”。
太尉夫人忧心忡忡地摸着自己儿子的额头,“儿啊,快些好起来罢。”
郁宁坐在一旁,柔美的脸上也满是愁绪。
每到此时,郁安只能对二人露出无所谓的笑,安慰道:“母亲、阿姊,我无事的。小小风寒,能耐我何?切莫忧心过甚,不仅于身体无益,我也会伤心的。”
他说得轻松,太尉夫人和郁宁忍俊不禁的同时,还是对着那张黯淡容颜暗自心忧。
好在郁安的病真如他所说那样很快就好了,在五月初已经可以面色红润地四处活动了。
穿着一身锦缎云纹衫,郁安骑在红棕马匹的脊背上,看着湖边谈笑郁宁和萧家兄妹。
病好得很是时候,他如是想。
萧府送来的出游邀约,郁宁已经推约了几次,这次终于应承下来。
郁安打着不放心萧玮舟的名义跟来,郁宁沉吟片刻,想着幼弟大病初愈心中郁结也就借着这个由头让他出来散散心。
这位大家闺秀完全没意识到这次出游是情郎为与她幽会的借口,或者说意识到了,但出于礼数考量多带了几个局外人好叫人放心。
萧玮舟才把人哄好没多久,此番被连番拒绝也能保持风度,像是什么都顺着她。
见郁安也来了,萧语蓉表现出几分惊讶,萧玮舟面色有短暂的僵硬,很快神色自如同他问好,一口一个“郁弟”叫得亲切极了。
郁安皮笑肉不笑,不怎么搭理他。
萧语蓉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家表哥和这位郁小公子似有龃龉,便借着赏景拉着郁宁一直往前走,萧玮舟自然跟着。
郁宁转眸看向没跟上的郁安。
郁安骑着马说了句不必管他,大家赏景便是。
郁宁这才任由萧语蓉往前带。
郁安远远坠在几人后边,隔了一段距离,看见两位女子取下了面纱,正低声交谈,而萧玮舟则摇着扇子跟在两人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上她们的话。
那个游戏人间的萧姓混蛋笑得实在恶心。
郁安眸光一冷,在春夏交接的鸟雀声里懒懒地拽了拽手上的缰绳。
小公子心情不虞展现得很明显,隐在树干背后的秋烺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紫衫浪荡子,又风轻云淡地重新看回郁安。
嗯,闹脾气的小公子还是比装模做样的风流子好看些。
当然,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盯紧郁安,排除危机护他周全。
且不管黑衣影卫到底是怎么想,他冷淡的目光始终萦绕在马背上的人身上,如有实质寸步不离。
众人一前一后绕着景湖走了半刻钟,慢慢汇合后见到湖边停了一芥小舟。
萧玮舟向众人解释道:“奔走疲惫,可乘舟散散热气。”
仅供两人对坐的小舟漂在清亮的湖水上,水波荡荡。
郁安勒住马匹,含笑道:“萧官人真是体贴入微,在下佩服。”
四个人却只有一条船,这声“体贴”不知是在夸赞还是在嘲讽。
第54章
被马上的小公子打了脸,萧玮舟还能保持坦然的面色。
他一收扇子,笑了:“郁弟谬赞。只是此地天清风朗、景色绝佳,泛舟湖上想必别有风味。萧某认为风雅之事少而精即可,湖中一芥舟子就足矣。”
郁安也不明意味地笑了一笑,问道:“这么说,萧官人是有意为之?那么舟子只容两人,其余人又当如何?站在岸上看你们?”
这话说得不客气,郁宁稍显诧异地看向郁安,幼弟一改平日里的乖顺模样,正拿出咄咄逼人的态度堵人。
这无疑是不合君子礼仪的,但郁宁望着那张血色浅淡的与自己相似的容颜,就舍不得喝止对方了。
于是郁安仗着长姐无声的纵容,抬了抬下巴,看向萧玮舟的眼神很不客气。
萧玮舟倒是对这姐弟二人的反应不算意外,被讽刺了一番还能摆出笑脸。
“萧某并无此意。”
他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又道:“向东百步外有一方别亭,萧某已遣人备好茶点,郁弟若是愿意也可以去小坐片刻。泛舟是乐事,而凉亭赏景也是乐事。有人喜欢乘舟,有人则喜欢静坐,相信并无冲突,萧某也是出于两方面考量。”
郁安冷笑一声,没回话。
郁宁目光转向萧玮舟,温声道:“有心了。安儿不懂事,玮郎你莫怪罪。”
萧玮舟怜惜地看了看郁宁,“啪”的一声又打开扇子,道:“自然不会。郁弟也是忧心宁儿,我知道的。”
安静已久的萧语蓉也出声道:“我们都明白,阿宁,你不必过多解释。可我这身子太弱,怕是无福吹吹湖风,想来小亭暂坐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郁小公子愿不愿意送我一程……”
这话说得犹豫,却很自然的把乘舟的位置划给那对爱侣。
久不行动,棕马有些焦躁地踏了踏蹄子。郁安摸了摸它的脖子,这才勾唇对上萧语蓉望过来的眼睛。
少年的眼神很直白,没有面纱遮蔽的萧语蓉下意识低了低头,想躲开他的注视。
好在郁安看了她一眼就移走了目光,显然对她的脸不感兴趣。
也许是看多了郁宁那样的美人,对自己这样的清粥小菜不感兴趣罢。
萧语蓉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莫名郁结。
但没等她再多想,就听郁安毫不客气地说道:“语蓉姐姐,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想和我阿姊一起游湖?就这么把我阿姊推给你的好表哥,我也会不开心的。”
萧语蓉表情有一瞬间空白:“……什么?”
“语蓉姐姐,不然你和你表哥一起去亭里歇着?有亲人陪在身边想必也叫你开心些罢。”郁安露出一个无害的笑,“我呢,生性就爱缠着我阿姊,病了好久也没机会同她亲近。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游玩,语蓉姐姐可不可以把阿姊让给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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