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萧玮舟见漂亮公子神色已有不耐,不由道:“占了在下的房间,公子还不知我是谁么?”
“哦——”漂亮公子把酒杯放在案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萧大官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并不觉得对方真的听说过自己,萧玮舟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萧名玮舟,字陆之。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承让承让,叫我余二就行。”
了解到的朝中重臣没有姓余的,看那纨绔公子真诚的样子又不像说谎,只能猜测对方确实出身世袭的小官之家。
于是萧玮舟稍稍放下戒心,爽朗一笑:“原来是余兄,失敬失敬。”
从萧玮舟露面起,郁安就在不着痕迹地观察对方。
剑眉星目,高鼻薄唇,身量足够,衣着倒也光鲜,像是无论在哪都会招蜂引蝶。
让人傻站着说了半天,郁安消解了千分之一的气。
后仰着靠实软榻,他让小厮备坐,下巴一抬道:“萧官人客气了,快快坐下歇息一二。”
视线移到萧玮舟身后几个抱着乐器的女子身上,郁安展颜道:“后面的几位姐姐也辛苦啦,快坐快坐。”
隔壁的声音闷闷传来。
郁宁没太关注萧玮舟说了什么,只是从没听过弟弟如此吊儿郎当的说话语调,不禁蹙眉,也不知对方是从何学来的。
虽然明白都是在演戏,她还是决心回家之后要好好敲打一番幼弟。
对姐姐的想法一无所知,郁安还尽职尽责地扮演着纨绔。
在萧玮舟同意共赏歌舞后,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坐着。
乐姬们也纷纷落座,巧笑嫣然地拨弄曲弦。
原本清新脱俗的乐声被艳丽浮躁的曲调取代,听得人心绪起伏。
郁安慢慢做出沉醉的模样,不似作伪地在享受。
萧玮舟看了他很多次,确认对方是表里如一的耽于享乐,心中戒备又松下些许。
两人品着美酒欣赏乐曲,都没再开口。
又是一曲终了,郁安眯着眼睛感叹道:“美酒入喉,美人相伴,得此仙乐,人生无憾!”
萧玮舟端着酒杯笑道:“此言差矣,人生乐事何其之多,余兄怎么听几首曲子就心满意足了?”
乐姬们也娇笑出声,不再看这位言语稚嫩的小郎君,继续奏乐。
郁安摇摇头,屋内窗扇未开,暖炉熏得如玉的面颊染上醉态的薄粉。
“萧官人有所不知,”他苦恼道,“我爹不许我出来厮混,每日只逼着我读书。能喝酒逛楼、听曲赏乐已经是很难得了。实在是翻墙太难……”
说都最后话音一顿,郁安自觉失言地捂住嘴,露出更加苦恼的神色。
萧玮舟的笑容也仿佛出自真心:“原来余兄过得如此不如意,看来官家的身份有时候也是束缚。”
郁安叹气,又眼神微亮地看向萧玮舟,“听萧官人的意思,你并非出自官家?原来也有人从未一举一动受人制约么?这是何等的美事!”
浮沉的乐声里,萧玮舟的表情不变,“也不能如此说,我家落魄些,自然管教不严。我自幼也不服管,总爱天南地北的乱跑,虽没学过多少诗书,倒也会了些其他东西。”
“萧官人见多识广,余某佩服!”
萧玮舟笑着回掉了那句不走心的夸赞:“言重了。”
郁安也在笑。
漫不经心地喝了几口酒,他又状似不经意般开口:“既然萧官人爱好游历,可否和余某说说见闻?除了听曲看舞,人生还有何种美事?”
“譬如赏花看月、西湖泛舟、沙洲看鼓……”
“诶诶,也对!”郁安高兴地应着,眼中充满向往。
俨然是个足不出户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子。
见萧玮舟对他的崇拜很受用,郁安眼睛一弯:“但我有一疑虑,不知当不当问?”
萧玮舟和气道:“但问无妨。”
“萧官人看着不像已经娶妻的人。这些年你行过南北,又长得一表人才,难道就没有适龄小姐芳心暗许、大胆示爱?”
漫长的虚与委蛇后,终于到了重点。
郁安眉眼带笑,像是在单纯好奇,可却全身心都在留意对方的状态。
不放过那人脸上出现的任何表情。
萧玮舟正在品酒,闻言杯中酒一口饮尽,勾唇道:“若我说没有,余兄会信么?”
郁安:“自然不信。”
“既然不信为何还有此一问?”
话题到这里本该结束,但萧玮舟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我无意沉溺女色,平生所愿不过赏尽山河。若是遇到能知我懂我之人,也能为她改易志向,只求与所爱共度此生。”
这段告白像是由衷而发,说得深情至极。
但郁安已经看清了那双多情眼眸里的薄凉。
对方明明在说真挚愿望,表情却很平淡,甚至隐隐带着玩味。
第49章
真是个,游戏人间的混账啊……
郁安笑容灿烂地想。
他一边在脑海里比较二人的武力值,判断把人大揍一顿的可能性,一面扶着榻站起身。
见郁安表情不对,萧玮舟疑惑挑眉:“余兄?”
话音刚落,长廊外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听见几声“明珠姑娘”的叫喊声。
萧玮舟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拂袖起身。
“恕萧某失陪了。”
丢下这句,他毫不犹豫的向屋外走去。
想弄清这人突然离去所谓何事,郁安让乐姬停下演奏稍作休息,然后也走出房门。
屋外的长廊已经被拥挤的人群填满。
各个年纪阶段衣着或富贵或褴褛的男人趴在栏杆上,争着吵着在往下望,发出闹哄哄的声音。
一眼望去没看见萧玮舟,郁安被推搡着进入人群。
四下都是声音,他很难从那些人的吆喝声中分辨出除了“明珠”这个名字之外的东西。
汗味体味和别的气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郁安屏住呼吸,挣扎了几下,终于挤到了栏杆边,获得短暂的清新。
眼前敞亮,他费力呼吸着,终于看清了下面的情景。
原先的杂物已经不见了,此时留出一方空旷的台面,有位白衣女子在上面兀自跳舞。
台面周围点着不大不小的花灯,不算明亮却足以视物。
四面绕着红纱,看不真切那女子的容貌。
只依稀瞧见她的舞步落在一众乐曲声里,身形随着音调转动,宛若一朵盛放的脱俗昙花。
郁安看了一眼就不再看,转身望着人群,想着怎么挤出去把郁宁带走。
萧玮舟不知所踪,二楼的人们也陷入了狂热状态,郁宁又是独自一人,这样下去难以确认安全。
恰逢那女子舞毕,四面红纱散落露出其真容,人群一阵喧闹。
思虑事情的时候,郁安撑着栏杆的手不由放松,在激动的人群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身体一时不稳就栽入前方的虚空里。
锦衣少年失控的从红木栏杆上翻了下去,像只折翼蝴蝶般直直坠向大地。
目击的人群发出一阵惊恐的喊声。
“出人……命……啦?”
此起彼伏的惊呼没发完,却见一道黑袍加身的人影骤然出现,敏捷利落地接住那只断翅蝴蝶。
那身手快得只剩残影,姿态却轻巧得像是接下了一片雪。
于是人们又发出一阵欢呼,“好!!!”
每个人都笑容满面,像是看完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昂贵杂耍。
在连绵欢呼声里,郁安缩在黑袍来者的怀里,已经安全下来却不肯下地。
他抬起头,如往常一般道谢:“影卫哥哥,多谢你。”
黑袍来者态度冷漠:“下来。”
虽然叫着下去,但还是拦腰抱着人,没有强硬丢开对方。
郁安恍若未闻,又扬起笑容自顾自接着说:“这是第三次了吗?之前帮我做事的时候,我许诺你自由,这次就再许诺一个吧!两个自由,你一个我一个,好不好?”
黑袍来者没理会怀中人念念有词的歪理,抱着对方来到了清净些的地方,远离了那些看热闹人群的视线。
怀中人揪着他的衣襟问:“影卫哥哥有听见我说话吗?”
“嗯?”
方才一心观察周围,来者确实没细听这位聒噪少爷又在说什么。
一个带着哑意的单独字音,听上去莫名性感。
郁安晃了晃腿,重复道:“我是在问影卫哥哥的名字。不能一直哥哥哥哥的叫你呀。”
“诶诶诶!等等等等,我不问了不问了!先别放我下去,带我去找一下我阿姊!求求你了,影卫哥哥影卫哥哥……”
眼见着来者已经放开自己的腿弯,郁安抓着他的衣襟往人怀里缩,为了示好一叠声叫着哥哥。
来者像是被他吵得心烦,便抄起少年的腿弯又重新抱住他。
顺利留在对方怀中的郁安弯起眼睛,“影卫哥哥,带我去找阿姊好不好?阿姊一个人在二楼的隔壁房间。”
哥哥叫得多了也就越来越顺畅,越来越没有心理负担。
一面抱着人轻松地跃上树梢,又踩着树梢落上房顶在瓦砾上如履平地,黑袍来者一面声线平稳地开口:“秋烺。”
“什么?”
像是没跟上对方的思路,郁安抬起头看他。
“我的名字是秋烺。”
是一句低哑认真的回答。
来者一心看路没对上少年的视线,自然就错过了那双无害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为了逗人多说几句话,郁安着实煞费苦心。
秋烺话音落下的一秒后,郁安扬着笑颜,诚心诚意夸奖道:“真好听。”
说话间,周围的场景再度变化,秋烺也停下了脚步。
郁安探头看了一眼,发现两人已经到了郁宁所在的房间门口。
这么一会功夫明珠已经下了场,看热闹的人也散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倒也不算惹眼。
又道了声谢,郁安被秋烺放下,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任务完成后,秋烺悄无声息的匿去。
而郁安在清浅的留香里敲了敲门,唤道:“阿姊?”
无人回答。
推开未上锁的门,点着灯的厢房里空无一人。
郁宁答应过不会出去乱跑,所以只能是有人闯入带走了她。
郁安的表情一瞬间冷了下去。
他转过身就要去找人,还没踏出房门就与罩着幕篱迎面进来的人撞上。
他扶住后仰女子的小臂,“阿姊?”
……
时间退回一刻钟前。
萧玮舟从天子一号房出来,看见外面人挤人的盛景,就果断放弃观舞的想法。
眼下人越来越多,他立即决定暂时避一避。
几个武夫路过身旁,一股难闻的汗臭直冲脑门。
萧玮舟眉头皱得更紧,在人群的欢呼声里随便进了个没开灯的厢房。
隔壁的说话声和乐声都消失了,应当是事情告一段落。
外面很吵,郁宁记得与弟弟的承诺,便静坐等着对方来接。
可四下天色已暗,屋内难以看清。
她找了个火折,摸索一下就成功打燃火星,刚要把火星过到蜡烛上,就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
因为低调出行一切从简,郁宁一身淡色衣裙,不着粉黛,只有发间别了一支白玉簪。
此刻她神色淡然地看向门口,却让人觉得惊为天人。
推门而入的萧玮舟一愣,不确定道:“……宁儿?”
郁宁没料到来者是他,“玮郎?”
“宁儿,你怎会……”
一见到郁宁,萧玮舟终于想起来为何会觉得素昧蒙面的余二为何眼熟了,对方分明和郁宁有八分相似!
联系到郁宁提过自己有位同胞弟弟,他忽然把一切都想通了。
余?郁?家中又排行老二。原来余二就是太尉家的郁安!
他道对方为何有意无意和自己搭话,原来是替自家姐姐来试探他的,而郁宁就在隔壁听着!
回忆了一番自己方才滴水不漏的回答,萧玮舟此生已经是第无数次感谢自己的警觉了。
在心里把想法都过了一遍,现实却只过去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萧玮舟面上又浮现出惯有的从容神色:“宁儿,此地鱼龙混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说着话来到郁宁身边。
而郁宁手中的火折子刚好点燃了蜡烛。
她拿开火折将火星吹灭,这才启唇道:“什么不该来的地方?玮郎,你不是也在此处吗?”
微弱的烛光下,气质出尘的美人看向萧玮舟,神情像是真的在不解。
饶是早已看惯,萧玮舟还是被她的美貌镇了一下,慢半拍地回道:“……我以为良家女子对这样的地方都不屑一顾。”
郁宁轻轻摇头:“并非如此,她们也不过是为了谋生罢了。我无意指责他人。”
但萧玮舟已经断定她是因为自己逛青楼而在吃醋赌气,所说的大度话都不是出自本心。
于是他唇角勾起笑,“宁儿,我知你大度开明,并不介意我来此享乐。你也见到了,我听曲是真,观舞也是真,并非是沉溺美色。如今相信我所言非虚了吗?”
因为不能眼见只能耳听,郁宁被方才萧玮舟所说的“只求与所爱共度此生”震动了心神。
回想起来难免羞腼,她垂了垂眼,轻声道:“我……我相信你。若玮郎所说皆是出自真心,不曾欺瞒,那郁宁也会无畏人言,坚守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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