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的溪流痛苦得只能发出呜咽,却还是认真听完了巨石的话。
说话只能靠蓄力,它带着哭腔回答:“……我要和你留在这里。”
“……为何?”
“是我带你来的,我会为你负责。”
巨石道:“可若你被堵在这里不能汇入江海,最终只会被烈日照成干河。而我,在哪里都是一样。”
溪流虚弱得声音完全低了下去:“……不行,我不能把你留下。”
“为何?”
“因为、因为我很喜欢你。”
一句真假难辨的告白,让如山伫立的巨石让开一条缝隙,积攒的水流立刻从那道出口倾泻而出。
重获自由的溪流向前淌去,巨石也再次放松自己,随着水流而去。
“我……也喜欢你。”
良久,巨石说。
溪流和巨石重新踏上旅途,前路是坎坷还是顺遂?最后又能不能汇入江海共看波涛呢?
第76章
在邝橼造访太尉府的第七次,郁宁终于愿意与对方相见。
彼时已近十月,她穿上稍厚的衣衫,走向了竹林外的人。
心心念念的人骤然出现,原本呆立在林外的玉冠青年惊了一下,保持着镇定同郁宁寒暄。
郁宁对他态度并不冷淡,却也不算热络。
邝橼询问着病况,郁宁认真地答了,此后无话。
许久未见,两人之间生疏了许多。
郁宁顾念着对方许常常造访却始终没打扰自己,便提出要陪他走走。
邝橼自然应好。
两人离开竹林往外走,一路时不时说着话,最后停在了某地连绵的花丛边。
见邝橼目光长久的落在花上,郁宁温声解释:“世子见谅。家母喜花,府中便多种了些花树草丛。”
“不妨事,很有雅趣。”邝橼回答。
说话间,他将看花的目光移在了面前人身上,一对上郁宁平和的眼眸,声音就不由自主轻了很多:“郁姑娘也喜欢花吗?”
戴着面纱的郁宁说:“谈不上喜欢。”
邝橼附和道:“也好,都好。”
一时无话,场面又冷了下去,两人各自看花看云。
在又一次捕捉到邝橼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后,郁宁掩唇咳嗽了一声。
邝橼立即劝道:“外面风大,姑娘又在病中,不宜久立。”
全然放弃了自己要与对方多些独处时间的最初想法。
郁宁放下袖子,眼神沉静地看向邝橼,见对方因为自己的注视而白面泛红,心底的猜想不由加深几分。
她垂眸道谢:“多谢世子提醒。”
邝橼敏锐地察觉到面前人态度的转变,感到无措的同时下意识地回话:“郁姑娘不必言谢,身子要紧。我送姑娘回去可好?”
话一出口,他又觉越界,怪自己吟诗布阵时聪明至极,面对心悦之人时却像个不会思考的傻人,只会惹人嫌弃。
果然,郁宁听了他的话并未表现出舒心,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浅色步摇随着微风晃荡,替主人显示出不平的心绪。
在邝橼因为这尴尬的沉默忐忑到想致歉时,郁宁出声道:“多谢邝橼世子。”
这郑重的语气没有让邝橼松一口气,心中的不安反而加剧。
他再次回答:“郁姑娘不必言谢。”
“世子仪表堂堂,温文尔雅,是真正的好男儿,”郁宁抬起眼睛看向邝橼,神色认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世子对郁宁没有轻视,反而照顾有加。点拨护送也好,救命之恩也好,郁宁都铭记在心无以为报。只是……”
眸中忽的流露出伤怀,她继续道:“只是恕郁宁不能给出世子想要的。”
前面那些类似诀别的话早已叫邝橼心底泛起了波澜,听到最后一句,他满心的苦涩几乎要溢出来。
“我……我从未想从郁姑娘那里得到什么。只是心中常常挂念,就总是贸贸然来此。若是惹姑娘不快,邝某此后便不再叨扰。”
郁宁听出了他言语的颤抖,狠下心偏过了脸,回道:“能得到世子的理解,是郁宁之幸。”
邝橼冲她拱手道:“能结识姑娘才是邝橼之幸。”
他敛去了眉眼的沉痛,白玉容颜恢复了镇静:“秋日风凉,姑娘早些回去罢。若姑娘不弃,邝橼愿陪姑娘走一程。”
才对面前人说了过分的话,郁宁不愿再在这种小事上拒绝对方:“劳烦世子。”
那双温润的眼眸因为得到应允而泛出微光,像是获得了不可多得的珍宝。
郁宁注意到了这点特殊的转变,回程时纵使不去看,脑海中也一直复现着那双眼。
她知道这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心中关于对方的记忆就不由自主地涌现。
河岸上灯火中的玉冠,指在书卷字行间的手指,夏日树荫下微红的耳廓,带着她穿梭火海的脊背……
到了分叉路,向左数百步是郁宁的小院,向右是直通太尉府大门的捷径。
无需多言,郁宁知道邝橼不会陪着自己向左去。
已经是分别的时候了。
于是她说:“再会了,承正世子。”
说完,她抬步走向了左边的青石路,将将走出数十步,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离得近了,那脚步声一停。
郁宁若有所感地回头看去,对上了几步开外邝橼的视线。
白纱被微风吹起一角,露出其中端正美丽的容颜。
邝橼挪开眼,问道:“我以后还能再见郁姑娘么?”
郁宁被他尊重的举动搅得心乱,却说不出什么逼人的话:“世子为何想见我?”
问题的答案漫上唇齿,向来能言善辩的邝橼犹豫了:“我……”
一句话没说出来,郁宁已先开了口:“郁宁骂名在身,世子还是少见为妙。”
这次邝橼答得毫不犹豫:“世人迷茫,大多人云亦云。我不信那些乌有之事,也不会受其影响。”
那阵微风停下,他重新看向郁宁的双眼,“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知郁姑娘并非传言中那样,就更不用在意谣言所说。”
郁宁被这决绝笃定的语气说动,错开眼不再看邝橼,“若我说,那些都是真的呢?”
邝橼一怔:“……什么?”
“我说世人所言不假。私相授受是真,准备出逃是真,失踪多日也是真。唯一有误差的,不过是我归家的原因,倒不是被赶出来的,而是因为一些事改变了心意。”
一口气说了很多,她笑了一下,自暴自弃般继续说:“至于情郎,世子在山庄时不是也亲眼见过了吗?铁证如山,郁宁不会抵赖。”
视线久久停在路边的草木上,郁宁以为邝橼会被她搬出的事实吓住,心底生出后悔与她结交的想法,然后退避三舍。
但在沉默了几个呼吸后,那端雅俊逸的玉面郎君说道:“不是的。”
又是一次出乎意料的回答。
郁宁定在草木植物上的目光动了动,缓缓移到了邝橼的脸上。
邝橼看着她的眼睛,重复道:“不是这样,郁姑娘。我不知真相究竟为何,但知道郁姑娘绝非世人所说那样。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无论他人如何,我都不会怀疑姑娘的品性。”
那对明亮的瞳眸里闪着温柔的光,郁宁隔着几步的距离与之对视,忽的回忆起那阵阵浓烟里,不顾一切带着她前进的可靠脊背。
她恍然一瞬:“你就不在意我曾经……”
树叶沙沙,有阵强风自远方接近。
邝橼立即向郁宁走近几步,右臂一掀披风,锦绣披风如翼张开,为怀中人遮开大多数的劲风。
只剩烟尘迷眼。
在风声里,邝橼回答道:“不在意。”
见郁宁仰着头过来,他唇瓣微掀,又道:“这话说来像陈词滥调,但自邝橼见到郁姑娘第一眼起,便觉得姑娘你是天上明月。
月照大地,照平地也照沟渠,无论阴晴圆缺都高悬中天,供人尊重追捧。
姑娘也是如此,或许从前做错过事,但始终秉持心中准则不会退却,为人克制守礼,待人亲和妥帖,如月光映人,半点不偏差。
摘月是空谈,院中晒月才是常态。邝橼不奢求得姑娘青眼,惟愿偶然的相见畅叙,除了这点头之交外再不敢要求其它。明月只需高挂苍穹,姑娘亦不必做什么。
民间无根据的流言是该到了管教的时候,我不会让姑娘背着骂名,明辨是非的人应该说该说的话。
言尽至此,若是姑娘不愿再见我,我亦无憾。”
你是不可求,我从不敢冒昧上前。
若停在原地也是冒犯,我便再退一步,由院中退回屋檐下,只隔着窗看看月亮就好。
这次郁宁沉默了很久。
强风停歇,蓝裙女子面色仍显得苍白。
退回原地的邝橼解开披风带子,想将自己的披风为对方披上挡风,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停住。
终究觉得直接靠近不合礼数,他将披风叠好,小心递给郁宁,“郁姑娘……”
郁宁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邝橼正为难间,只听郁宁缓缓开口道:“我想我该收回之前那些不合适的话。”
邝橼思绪一断,怔然唤道:“郁姑娘?”
而郁宁眼神平和,认真问他:“世子方才所言是否出自真心?”
见她如此,邝橼几乎是一令一动,诚实答道:“发自肺腑,不敢有半点虚假。”
郁宁眸中沉重的黑云褪去了,呈现出天气放晴的轻松。
“那就以时间为证罢。”她最后说。
真情不因岁月偏移,邝橼世子若是真心,便用此后漫长光阴为她证明。
过往的经历叫郁宁不愿再轻易相信某人,但她愿意给那双清透温和的眼睛一次机会。
不单是因为这人的卑微甜言,也是为了那不止一次坚定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第77章
在郁宁与邝橼感情峰回路转的时候,郁安正趴在小阁楼的桌案边看秋烺画画。
事情的起因是:太尉府藏书室的古卷在郁安高强度的阅读下已经所剩无几,因为对科考所需的刻板文章实在不感兴趣,郁安终日闷在楼中颇觉无趣,便开始提笔画丹青。
郁安画技尚可,只是疏于使用这个时代的工具,成品总是差强人意。
在又一次绘画失败后,他望向了靠在一边书架上翻书的秋烺。
而秋烺对他总是有求必应。
事实证明,秋烺哥哥果然无所不能。
郁安撑着桌子,在秋烺起身去净手时,细细看着桌案上墨迹半干的梅花映雪图。
“秋烺哥哥画得真好!”他感叹道,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夸人。
“公子喜欢就好。”独属于秋烺的沙哑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郁安笑了一下,抱着观摩学习的心态,又倾了倾身仔细看着画。
色彩简明,笔触恰当,寥寥数笔就勾勒出意境,确实值得夸赞。
大雪扬纷纷,覆盖红梅三两朵,远山近灯错落,画得实在可爱。
郁安继续笑盈盈地夸人:“文武兼备的全才不过尔尔,在我见过的人里面,秋烺哥哥是独一份。”
秋烺的声音从身后更近的地方传来:“原来公子不知属下略同画技,是我失职。”
互明心意后,秋烺很少再自称属下。
偶一入耳,沉迷看画的郁安只觉得有些奇怪,暂时没想到怪异之处究竟在哪也就作了罢。
他将干透的画纸拿起来,想对着窗边的亮光再看看,不料一将后背挺直就撞上了另一人紧实的胸膛。
被郁安撞上的人伸出手虚虚环着他的腹部,把他更紧密的抱进怀里,然后垂首靠近他耳畔:“那我主动坦白,会有奖赏么?”
一提到奖赏,郁安脑海里某些不太妙的记忆就争相涌现。
有一秒时间的沉默,他回顾起自己作妖不成反被教训的经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转移话题,可立马察觉到什么变数,又将到嘴的话尽数咽回。
抱住郁安的罪魁祸首贴着他的每一处都在发热,不留退路地将人抵在桌边,而后语气淡淡地问道:“公子为何不回答?”
郁安被这一出始料未及的调戏弄得腿软,手里举着的画纸一松,不留神就让轻薄的纸张飘落地面。
他无心再留意那画,说话时声音已经微微发颤:“秋烺哥哥……”
环腰的小臂加紧,秋烺倾身靠近骤然紧张的小公子,彻底将人拥入怀中后,才安抚般的哑声喊他:“郁安。”
饶是郁安心中有万般忐忑推拒,也不免在这声低哑的呼唤里败下阵来。
他不会不记得,情浓至深时,对方眸中酝酿的点点微光,如墨云中的隐星,而后珍重之至地唤他“郁安”。
再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下意识扶住了那环住自己腰身的手臂。
背后束好的乌发散落,郁安偏过脑袋看向秋烺,然后接收了一个炽热的吻。
内敛寡言的影卫吻过他的唇,滑过侧脸到了颈脖。
身后人眉目染上欲色,郁安仰了仰脖子,不由自主低喊了一声:“秋烺哥哥……”
是在请求对方别在明显的地方留痕。
秋烺稍稍挪开唇,声音喑哑地回答:“我明白。”
唯一的担忧被抚平,郁安彻底放松身体,顺从地塌下了腰。
衣衫散下,犹如绿叶剥落。
笔砚错位,案上颜料被打翻,青色与朱色混杂,在白纸上开出各色的花。
已是深秋,窗外树叶繁茂,室内却恍如入春,花香与鸟鸣不绝。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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