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之前躲你,确实有部分圣火的原因,因为大祭司告诉我,你的心不够硬,圣火才迟迟未接纳你。”
一块半掌大的碎石片嵌在宫忱的左腹,皮肉翻开,霎是可怖。
徐赐安沉默了一会,忽然主动牵住了宫忱的手,他们掌心相合,中间是那朵火莲,温热触感彼此传递,宫忱怔住。
就是趁着这个时候,徐赐安另一只手轻快抽出那块带血石片,立即施展术法治疗。
宫忱被他牵着手,呼吸急促,裸露的肌肤轮廓起伏,一点儿没觉得痛。
“我不怕你的心变硬。”
徐赐安却眼睫微垂,看着他的伤口,低声道:“我只是想,你这样的人,要受多少伤,结多少痂才能硬得下心来。”
“所以我才躲了你七日,我是怕,你看见我之后……”
伤口还没处理完,宫忱忽然往后收腹,陷下一片深邃阴影,又洇出血来,徐赐安忍不住抬头,想让他别动。
宫忱却深弯着腰,在他额上印了个长长的吻。
“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
从头到尾,徐赐安都非常僵硬,宫忱不解,在他耳边低问:“以前师兄在池子里要与我……都丝毫不怯,怎么如今被亲了下额头,就动弹不得了?”
徐赐安默了片刻,道:“你怎么,对着我这幅模样也能亲下去?”
“什么模样?”
此话一出,两人乍然意识到什么,同时开口——
“我变回去了?”
“你变回去了?”
而后相视片刻,徐赐安惊愕:“我才发现就算了,怎么你也才发现?”
宫忱笑了笑,牵着徐赐安的手将人拉起来,嘴唇轻碰他鬓角:“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徐赐安一直都是徐赐安,不管什么样,都是一样的。”
这样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却竟然也让徐赐安这样的人红了面颊。
。
两人往外走去。
“话说,师兄,你方才从云青碑里背回来的人是谁啊?怎么没影了?”宫忱不经意问起。
徐赐安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动:“你想不到他是谁吗?”
宫忱便开始回想:“驻扎在碑地的人都让我提前差走了,按理,云青碑倒塌时,附近无人才是,应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你不是没考虑周全,你只是没有想过要为他考虑。”
宫忱脚步一顿。
徐赐安轻声道:“你明知道他可能会粉身碎骨,却依然把他丢在那里。”
话至于此,宫忱还不明白那人是谁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了。
他立刻问清楚了刚才谁带走了那人又安置在了哪里,猛地冲进一间营帐,宁箫本在做什么,见他来了,惊忙退开,把手别到身后。
宫忱没注意,径直往前。
看着床上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宫忱呼吸微顿,心脏狠狠地抽痛。
徐赐安……
“是我误会你了。”
他赫然回头,展臂用力抱住徐赐安,哽咽了一声,“你没有不相信我,是我……是我没有相信你。”
“我还以为……对不起,我刚才跟你说了那么多傻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师兄。”
宫忱毁掉云青碑,没有打算伤害任何人。唯独没有放过的,一个是赤斫,一个便是他自己。
他的仇恨再重再深,他的心再硬再狠,也从来没有波及过旁人,只是让自己遍体鳞伤。
而徐赐安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根本不是为了那一块石碑,一片黑土。
他是为了,那个连宫忱自己都放弃的自己。
第86章
徐赐安揉了揉宫忱的头, 目光却缓缓盯住了宁箫:“你方才在干什么?”
宁箫一阵胆寒,打了个哆嗦,道:“我、我想检查下这具肉身有没有受伤。”
“怎么检查?用针扎吗?”徐赐安声音微冷, “把东西给我。”
“师兄, 你别着急,可能有什么误会。”宫忱摁了下徐赐安的手臂, 回过头, “对吧,宁丫头。”
宁箫却低着头,不敢看他。
宫忱走了过去,蹲在她面前,轻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如果你要害我, 今日你爬上云青碑之时就可以做手脚,不必等到现在。你有什么苦衷,大可以告诉我。”
宁箫看着他脸上因为自己留下的伤痕, 眼眶渐渐红了,其实只要宫忱强行掰开自己的手就可以看清她拿的是什么了,可他没有这么做。
“对不起, 宫叔,”她面带愧疚, 把手伸到前面,摊开,“我刚才,在用这个取你的心头血。”
此针形状特殊, 专门用作取血,此前宫忱只在一个人手上见过,以至于他眼神凝固了好几秒, 方动了动嘴唇。
“你怎么会有柯岁的针?”
宁箫:“我说过的,他是我师父。”
宫忱缓缓道:“你来这里取我的心头血,是他的意思?”
宁箫犹豫了下,点头:“算是吧。”
“他想用来干什么?对付我吗?”宫忱喃喃,“可是,这具肉身之前经过他手,他想要的话,那个时候拿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到底是为什么?”
宁箫摇了摇头:“宫叔,我师父只是想寻找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要从我身上找?”
“对不起,这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保证,他没有要害你。”
“没有要害我?”
宫忱重复完这五个字,表情很奇怪,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恨意,直勾勾盯着她道:“你知道的,他用毒针扎穿了我的脖子,还曾将我囚禁起来,尽管如此,你还是要说他没有要害我吗?”
“是。”宁箫苦笑,“我知道这很荒唐,你也可以不用信我。”
“不,我信。”
宫忱猛地站起,直到这一刻,他的表情终于彻底遮不住了,露出喜悦和激动,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宫叔?”宁箫吓了一跳。
徐赐安也是被他莫名其妙抱了下。
“我没疯,我是高兴。”
宫忱眸光熠熠闪烁:“我终于能确定了,柯岁和白王是不一样的。”
“…………”宁箫瞪大眼看着他,犹如见鬼了似的,刚要摇头否认,宫忱就含笑道:“你不用骗我,破绽太多了。”
宁箫又是愣了一下,然后颇有点儿不服气道:“哪有什么破绽?”
如此一来便是变相承认了。
宫忱心情大好,不紧不慢地坐下,边把玩着他师兄的手指,边一桩桩一件件数给她听:“其一,你和我在鬼界的囚室里,你起先用白王称呼他,我问你师父是谁时,你却突然改口称他是柯岁,那时我就在想,对你来说,这两个词指代的人会不会是不一样的。”
“白王一直想囚禁你,昨日在乌衣巷,若不是我先一步把你带走,恐怕你就被他抓回去了。”
“你也一直想从白王身边逃走,可你又心甘情愿帮柯岁做事,这不矛盾吗?此为其二。”
“其三,你刚才也讲了,柯岁不想害我是真的,可白王对我心存杀意也是真的,他们或许出于某种原因共用了容貌和记忆,但本质上,不是同一个人。”
徐赐安道:“摸够了吗?”
宫忱忙不迭把他的手放下,清了清嗓子:“傻丫头,还不承认?”
宁箫这下是彻底反驳不了了,垂头丧气的:“你既然那么早就心存怀疑了,为何现在才来找我质问。”
“那是因为我不敢问。”
宫忱顿了顿,道:“一个完整的身体,我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塞得下两个不一样的魂魄,而白王还在,所以我怕柯岁已经魂飞魄散了。”
“但是他还活着,不是吗?不然也不会让你来找东西了。”
终于将此事确认后,宫忱心里不知松了多大的一口气,甚至伸手去拿起此针,淡淡一笑:“柯元真这个家伙肯定因为白王用着他的脸伤了我而愧疚,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宁箫好半晌没说话,低声问:“宫叔,那你还想见他吗?”
“…………”
宫忱的笑容微微收敛:“不了,知道他还活着,就足够了。”
“对我们来说,永不相见是最好的。”
“为什么?”
宫忱没有回答,只是道:“宁丫头,你如果能见到他,就帮我带句话。”
他将针握在手心,轻声道:“无论他刀锋指谁,我都不会怪他。但我的刀,会永远对准我的仇人。”
对准……柯岁的父亲。
。
这时,账外传来秦玉的呼声:“宫兄!第二道天劫出现了!我已经派人先过去了,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
“这枚针,我收走了。”宫忱当即欲走,不轻不重道,“在报完仇之前,我不会给你。”
“不行,”宁箫急忙追上去,拉住他,“等那个时候再用,就没有意义了,你信我吧,我真的不会害你!”
宫忱回了下头。
“……宫叔?”
她忽地一愣。
好奇怪,方才那个散漫地笑着和她娓娓而谈的人似乎突然就消失了,剩下的这个则面容威严而冷厉,眼神宁静而深邃。
他拿开宁箫的手,平淡道:“宁箫,我刚才不是相信你,只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而你现在要拿走的东西,极有可能制作出针对我的利器,我无法说服自己信你,也不敢。”
“今日这事我暂且当做没发生,下次再有,我就不会手软了。”
“师兄,我们走………”
噗通。
身后,宁箫忽然重重跪在地上。
宫忱眉头轻皱,却不打算停下脚步,掀起帘帐已经迈出了半个身子。
“等下——!!”
宁箫嘶哑出声:“如果我说,找到那个东西,是我师父的遗愿呢?”
宫忱霎时僵在原地。
半晌,他缩回身子,缓缓回头,表情隐在帘帐的阴影之中,一字一顿道:“你说那是,元真的遗、愿?”
宫忱在等待回答。
但又不像是在等待。
他的眼神异常的迫切、焦渴,但他的身体却微微倾斜着,仿佛随时做好了从这里离开的打算。
“是,”宁箫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不是躲起来了,他是已经死了啊。”
宫忱扭头就要走。
徐赐安从身旁用力拦抱住了他。
宫忱睁着猩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听着身后传来的泣不成声的两句话。
“他死了。”
“你们真的,永不能相见了。”
第87章
二十多年前, 人魔大战期间出现了这样一位医痴。
他没有立场,行医不论善恶。
战场上血流成河,伤病者千奇百怪, 他人避之唯恐不及, 唯独这位医痴乐在其中,行救死扶伤之事, 但无悬壶济世之心。
“爹, 今日怎么没带病人回来了……哇哇啊,烤鱼!!”
男孩从屋内探出头来,看见男人手上拿着的烤鱼,扔下手上的剑谱就兴冲冲跑了出来。
“没找到,”柯蘅揉了揉他的脑袋, 解下身上的斗篷,感慨不已,“今日人族来了一位用火的少年奇才, 一人就将数十个魔族击退,地上的尸体都被烧干净了。”
“好厉害啊,呼呼, ”柯岁吹了吹,然后啃起了鱼, 脸颊鼓起道,“不过,他干嘛连尸体都不放过呢。”
“缝合术的书我都翻烂了,本来还打算今天上手试一试的。”
“你娘的剑谱呢, 那个也翻烂了?”
听到这个,柯岁的脸瞬间垮了,鬼鬼祟祟地踮起脚凑近柯蘅耳边, “爹,偷偷告诉你,那本剑谱我就看了两页,就两页学了我七天,七天啊,我的爹啊……”
柯蘅突然咳了声:“惜叶。”
柯岁身体一僵,还没扭头,就被一只手拎了起来,身后传来一声阴柔的:“所以为娘好吃好喝供你七日,你就看了两页的书?”
“不、娘……”柯岁哆嗦了一下,但是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眼睛一闭,道,“对!是!”
“娘,不是我没认真学,是太难了,我连剑都扛不动,我不砍到自己就好了,或者每日少挥十剑也行啊,我胳膊都快断了!我觉得我、我……”
“你觉得什么?”陆惜叶眯起眼问。
柯岁顿时被吓怂了,眼带泪花地说:“我觉得,我是笨蛋。”
“…………”
夫妻俩相视一眼,均哈哈大笑起来。
陆惜叶没再出言训斥,擦了擦柯岁嘴角的油,先转身回屋。
柯蘅抱起柯岁,刚迈开腿,柯岁趴在柯蘅的肩上,吸了下鼻子,不知看到什么,“啊”了声:“爹,林子里有人——”
此话一出,一脚迈进屋门的陆惜叶瞬间回身,腰上青剑出鞘,挡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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