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福泽可以转移到我身上,那之后应该也可以转移回去。”
宫忱面带思索道:“我想,能不能只是暂时把钦弟的福泽放在我这,随我一同修炼,等他能够战胜恐惧,愿意修除鬼道的时候,我再把这份福泽还给他。”
如此一来,既保护了段钦,也没有扼杀段钦选择的自由。
只不过……
段夫人神情错愕,呆滞几秒:“你、你疯了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宫忱不回答,只自言自语地喃喃:“按理来讲,这样应该是可行的,但是有一定风险,对了,要不您先教我怎么转移福泽,我先研究一段时间…………”
“宫忱!”
段夫人赫然起身,似乎是再也听不下去,声音一颤,“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你这样做,就意味着你要一个人,同时修两个人的除鬼道!同样的修炼天赋下,别人花十年能到的地方,你要花二十年……你、你真是……”
“段夫人,”宫忱皱了下眉,不解地打断她,“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样对您的儿子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吧,您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段夫人忍不住道:“再怎么样,你还只是个孩子,这几年我也是真心疼爱着你的,你其实只要接受福泽就好,没必要再还给段钦,太折腾自己了。”
宫忱很耐心地听完,也没忍住,竟然噗嗤笑了一声,眼神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段夫人,你别忘了,是你自己说的,我姓宫,不是段。”
“我如何对自己的家人好,跟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样担心一个外人,”宫忱看着她,温和地说,“让我觉得挺矛盾的,也很没有必要。”
“一个人总不能既做坏人,又做好人吧,那样很累的。”
段夫人嘴唇苍白,没有再说话。
“请坐下吧,”他年纪虽小,这一刻眼里绽开的光芒却撼人心魄,“您不必再劝,此事若成,待有朝一日段钦鼓起勇气踏往除鬼道时……”
“我定会,心甘情愿奉上一条已经铺好的坦途。”
宫忱低头,盯着茶盏里倒映着的自己,瞳孔与瞳孔相视:“……只是此事未得他应允。”
那一瞬间,段钦恍惚中,产生了一种和宫忱面对着面的错觉。
——宫忱冲他歉然一笑。
“还望钦弟不要怪我。”
第75章
“福泽转移对血脉有要求, 在你来段家之前,就已经通过了血脉测试,但毕竟不是我亲自做的, 以防万一, 我想再测试一次。”
“好。”
“好孩子,”段夫人拿出一个玉瓶置于桌上, 轻拍桌子, 那玉瓶震了震,十滴金红交替的血飞出瓶口,并排浮于空中。
“这十滴血是钦儿的,已经用秘术处理过,红色为纯血, 金色为福泽。”
她说着,并指凝出细细的刃状灵力,在食指上一割, 滚出一滴血珠来,用灵力托住:“我也做过测试,可惜——”
只见她引着自己的这滴血去吸取段钦血滴里的金色福泽, 却只是让其中一滴里的金色福泽变淡了而已。
“你看,”段夫人苦笑一声, “我的一滴血只能吸收他半滴血的福泽,而他爹也是勉强吸收一滴而已。”
“这些年我们找过许多人,无论血缘亲疏远近,最多的是两滴, 可那样也不够,要想在保全彼此性命的情况下实现福泽转移,至少也要三滴。”
“来, 你试一试。”
宫忱点点头,便也割指,一滴暗红浮于空中,学着方才段夫人的手法,在灵力的操控下,尽量去吸收金色福泽。
一……二……三……
五滴。
“对,就是这样,”段夫人宽了心,边将段钦剩余的血滴收回去,边柔声道,“你血脉的包容性很强,确实是我见过最合适的…………”
宫忱也正将自己那滴血收回,打算仔细感受一下吸收来的福泽。
正巧,那两滴血在空中交汇,宫忱的血滴擦过了段钦的血滴。
就像两颗毫无干系的暗红弹珠,只是碰了彼此一下,既没有改变轨迹,也没有因此变形。
他起先没注意到这个,但段夫人神色莫名出现几分慌乱,掩饰般想将段钦的血装起来。
宫忱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脏漏跳一拍,一只手飞快挡在瓶口。
“别动。”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段夫人局促地看着他,勉强一笑,试图拿开他的手:“忱儿,你这是干什……”
“别、动。”
他抬眼的刹那,失控的情绪像被打碎的瓷器那样锋利而又凌乱。
段夫人抿了抿唇。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宫忱深深地吸气,好几次之后,才鼓起勇气,空中的两滴血在他的控制下,再次缓缓地靠近,相触……
然后分离,毫不相溶。
霎时间,宫忱脸色犹如死人般惨白。
滴答。
他再也无法用出一丝一毫的灵力,血滴砸在他干净的手背上,起先还是殷红的两滴,然后微微地颤抖起来,像眼泪一样划下,留下两道细细的红痕。
宫忱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早就知道?”他嘴唇控制不住地翕动,死死攥着拳头,像一头走投无路濒临崩溃的野兽,“是不是?”
段夫人面带愧疚和不忍:“忱儿,血缘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你们兄弟……”
“血缘怎么会不重要!”
宫忱砰的一拳锤在桌上,失声吼道:“他是你沈湘的家人,是段瑄的家人,但不是我的……你们都不是我的家人!就为了你儿子的幸福,你就要这么对我吗?给我虚假的家,虚假的关怀……现在,连血缘都是假的……兄弟……也是假的。”
“你骗我。”
眼泪从眼眶里迸溅出来,像火星一样滚烫,烫红了他的眼睛,烫坏了他的心。
“可是你,既然都骗了我,为什么不骗得彻底一点?”
“为什么不再谨慎一点?”
“为什么,要让我突然知道……”
“我根本,没有所谓的家人了。”
“忱儿,对不起,”段夫人眼眶也有些湿润,她哆嗦着伸出手,心疼地覆住宫忱冰凉的手背,“我承认,当初确实是为了钦儿才收养的你,我也确实一早就查明白了……你娘亲虽然姓段,却只是段家的养女,与段家并无血缘关系,出于私心,我隐瞒了这件事。”
“可是后来,后来我是真心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值得被好好对待,便越发不想坦白你的出身,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难过……”
“忱儿,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疼你,爱你,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行不行?”
段夫人说了很多,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的,可是宫忱只是麻木地望着她。
她握住宫忱的力度,对他来说比棉絮还轻,他一点点挣开段夫人温暖宽大的手心,脸颊上泪痕苍白。
“不用这样。”
“您真的不用这样。”
“我答应您的事,会做到的,所以真的,别这样,放过我吧。”他哑声说。
段夫人怔忡地看着他。
宫忱抹了把脸,转身走了。
——
数年后,宫忱和柯岁闲谈时,不经意聊起了此事。
那是生宁241年,早春的清晨。
一处守碑人营帐,白日高照,四顾寂寥。白衣男子刚掀起帐帘,里面便伸出一柄长刀,横在脖颈前。
“………元真?”看清男子面容后,持刀人一怔,绷紧的脊背明显放松,收刀挂于腰上,闷咳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柯岁举了举手中捆好的药包,道:“我来邺城义诊,听说你生病了,顺道给你送些药来。”
“风寒而已,都快好了,怎么还特意过来跑一趟,”话虽这样讲,宫忱表情却松快了很多,接过药包,“我去烧水。”
环顾账内四周,十分空旷,除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几乎没有其它陈设,柯岁皱了下眉:“你这一整个月就住在这破地方?堂堂守碑人首领,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就连你捐过的那些破庙如今都比这光鲜许多吧。”
“破吗,我觉得那张床还挺舒服的,段钦给我换的。”宫忱笑笑,架起水壶,点燃柴火。
火苗蹿起的刹那,他看向柯岁,似是不经意地问起:“元真,你是从哪听说我一个月都在这,甚至生病的事情?”
柯岁回视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叹道:“还真是瞒不过你。”
“我是和段夫人一起来的,药也是她备给你的,不过都快到你这了,她却说还是不见面了,在外头看看你住的地方就好,旋即就走了。”
“这样啊。”宫忱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柯岁挑眉:“她大老远过来看你一趟,你不追上去见见?”
“不了,”宫忱摇了摇头,道,“改日我会差人送谢礼回去的。”
“你这……有必要吗?我觉得,段夫人真的挺关心你的,你也躲了她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坦然接受她的好意吗?”
“她的好意,是真是假,我分不清。分不清的,我就不要。”
“你就是犟,”柯岁忍不住道,“你若是因为当年她瞒着你血缘的事,那我现在告诉你,当年我也知道这事,我也瞒你了,你难道也要和我生疏吗?”
“…………”
“柯元真,”宫忱叫了他一声,随手将剩余的柴木丢进火里,抬头,“你是要我现在找你算账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我俩刚认识时,你到处找人试药,其实暗地里,也是在给段钦找血脉相容之人,你会不清楚我和段家没有血缘关系?”
“………靠?”柯岁不可置信地瞪眼,“你一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没来跟我闹?”
“我跟你闹什么,你救过我的命,”宫忱偏过头,又咳嗽了两声,回来吸了吸鼻子,无奈道,“这世上谁接近我都可能是别有用心,但你怎么可能?”
柯岁的表情顿时难以形容,觑了他一眼:“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值得信任?”
宫忱啧了声,没说什么,只是从床边摸索一番,找出一个玉瓶,扔给他:“哝,这个月的心头血,本来要寄给你的,既然你来了,就自己带走吧。”
“还有,”他走了几步,又从桌底摸出一个精致的袖珍布包,用两根手指捏着一点儿边角,放到柯岁手上,“这个也给你……呃,别打开,是玄冰针,你回去再看吧。”
“给我送针,也是难为你了,”柯岁扯了扯嘴角,无奈道,“你知道我用你的心头血来干什么吗?”
“研制治疗心疾的药,或者用来试药之类的?总之,对你有用就好吧。”
宫忱不是很懂医术,但自从柯岁向他要过一次自己的心头血后,每月都会主动寄去一瓶。
柯岁“嗯”了一声,握紧:“多谢。”
白雾升腾,账内氤氲着淡淡的药味,两人又闲聊了一会,药煮好了,宫忱刚端起欲喝,突然间一股冷风倒灌进账内。
“轰隆——”
与此同时,雷鸣般的炸响涌入耳内。
“哗啦”,药碗失手砸在地面上,褐色的药液溅起,还未落地,一转眼,宫忱人已经冲出了营帐。
抬头望去,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远处高耸入云的青碑顶部,似乎遭受了格外强烈的冲击,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阙口,碎石滚滚落下,齑粉如瀑。
一股接着一股的“阴云”从阙口中大片涌出,寒风猎猎,扬起宫忱冰凉的发丝。
他的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暗地里守了一月的云青碑,在他设下严密布防的结界里,依旧无法阻挡地迎来破裂。无形中仿佛有一双充满戏谑的眼睛,将他所有的手段都瞧在眼里,又在他视线不可及的后背,给了他致命一击。
“全体守碑人,”
没有时间让人思考,宫忱沉重的声音通过传音响彻在每一个守碑人的耳中。
“全力捍卫碑界,立刻——”
话音刚落,成百上千的灵力光束从四面八方亮起,纷纷注入云青碑外的防护结界里,暂时阻止了“阴云”的扩散。
“首领!”不一会,迟秋焦急的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你在哪?”
“我就在附近,马上过来………”
“不,你别过来。”迟秋更急了,压低了声音道,“你快走,有人说,云青碑破裂后,看到你从结界里跑出来,他们怀疑………”
“那就是有人化作我的样子进去了,这是要栽赃我。”宫忱心脏砰砰直跳,冷汗直冒,声音却异常冷静。
“我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刚才这段时间我一直和………”
说到这里,宫忱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咬舌尖,话头一转:“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守住结界,这种时候若是首领不在,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你先召集大家,我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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