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免引人注目, 沈奉君又戴上帷帽, 一言不发跟在身后,宫无岁在前引路,忽然想起回忆里发生的事, 捋顺了什么:“当年燕孤鸿极力举荐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的越非臣吧?我记得你说过越非臣也是罪奴出身,在弃颅池中他叫燕孤鸿二弟,也对得上。”
原来如此。怪不得燕孤鸿愿意给越非臣卖命,甚至不惜背上磷州闻家满门血案。
如今看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只是故事的发展出人意料,又耐人寻味。
譬如当年宴席结束后,宫照临派人将喻平安送回护生寺,又哪里猜得到他无意间出手救下的傻子会是天命教流落在外的隐尊,喻求瑕的亲弟弟。
更没想到名震修真界的佛门圣寺,万人朝拜敬仰之地,早已成了天命教的根据地,护生寺住持戒妄其实是天命教下三尊之一的禅尊,也是屠灭神花府的罪魁祸首。
当年喻求瑕欲以黄沙城十万男女老少血祭,命祸尊设阵屠城,后大阵被宫无岁和沈奉君联手所破,修真界各大门派及时赶到,免去一场十万人的惨案。
然而他们明面上屠城献祭,背地里又偷偷派禅尊夺神花,血洗神花府。彼时宫无岁和沈奉君被困黄沙城,风诏其他十二府都尽数支援黄沙城,仙陵和夜照城远水难救近火,宫照临孤军作战,最后血战而亡。
等宫无岁战胜归来,神花府已成一片焦土,再难转圜。
惨案接二连三上演,宫无岁原以为他死后修真界能太平些时日,谁知还是重蹈覆辙,磷州闻家满门被灭,夜照城从中作梗,天命教重出作祟。
叶峭眉的批言一一应验,当年文会宴的宾客也早已物是人非。
“他二人同为罪奴出身,从小相依为命,越非臣当年受越凭天器重,必是此缘故,”沈奉君也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定论,“所以后来越非臣广求名医,为燕孤鸿治病。”
至于越非臣是怎么从越凭天手里拿下城主之位,其中隐秘,不言而喻。
宫无岁想起什么:“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越非臣这次大张旗鼓到弃颅池求冥谶,其实也是为燕孤鸿求活命之法?”
不然怎么解释越非臣发现冥谶是骗局时如此失态?
沈奉君点点头:“不无可能。”
若如此他们胜算就更大一分,梦花是燕孤鸿的续命良药,越非臣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还得眼见为实,越非臣那种临阵变卦反水的阴险小人,把他想得太重情义反而有悖常理。
二人默然思索片刻,宫无岁透过帷帽上的细纱去看沈奉君的眼睛,他忽然想起回忆里,自己喝醉了把沈奉君按在船上亲,后来酒醒了又什么都不记得。
要不是这次入梦,他还真不知道他十五岁那年还做过这种混账事,简直是丢人丢到家门口。
沈奉君和他一起入梦,必然也看见了这段记忆,那怎么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以前没反应是因为失忆,现在怎么还是没反应?
注意力一放到沈奉君身上,什么越非臣什么夜照城都被瞬间抛诸脑后,他走着走着,忽然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把沈奉君堵在田埂上:“沈奉君。”
他停得太急,沈奉君猝不及防,迎面和他撞了一下,两人差点翻进田里,沈奉君险险稳住身形,困惑地眨了下眼:“何事?”
宫无岁感觉自己脸都热起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发制人:“那晚我在莲池水榭里亲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亲我?”
沈奉君一怔,没料到他居然这样青天白日就问出口:“我……”
说话间,有个农人牵着牛慢慢悠悠路过,招呼着水牛咬吃最后一口冬草,眼见田埂上杵着两道黑影,颇有些不解地望过来。
宫无岁全然没在意身边有牛还是有人,只是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隔着那层纱贴上沈奉君的鼻尖,声音也故意拉长:“嗯?你为什么亲我?”
若换了常人,必定知道怎么反击,先轻薄人的明明是宫无岁,如今他还倒打一耙。
那农人见这两人越凑越近,只以为这两要打起来,点了水烟袋,靠在田埂上看戏,悠悠道:“现在的年轻人哟,肝火太旺……打吧打吧,打伤了正好让老牛给你们驮回去。”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二人又怎么会听不见,可没听到答案,宫无岁又怎么肯放过沈奉君:“……你为什么不回答?”
他话未说完,就被沈奉君伸手捂住了嘴:“……别再说话。”
说完就在农人期盼的目光中,拖着宫无岁迅速离开。
宫无岁被沈奉君挟持着走了好一段,路过一片树丛,眼看着沈奉君还不肯松手,他忽然灵机一动,转身一扑,沈奉君猝不及防,瞬间被他扑进草丛里。
宫无岁的嘴巴终于重得自由,他笑眯眯地按着沈奉君:“神花府可是我的地盘……你居然敢当着别人的面欺负我。”
他把沈奉君的帷帽一掀,露出底下一张俊脸,作威作福道:“问你话呢,怎么一直不回答?当年为什么亲我?不说我就挠你了。”
说罢把手探到沈奉君腰间,做势要挠他痒痒。
沈奉君一把按住他的手,有些招架不住,只能退一步:“晚上……再告诉你。”
宫无岁费解:“为什么是晚上不是现在?你是不是又要敷衍我?”
沈奉君彻底没办法,只能道:“青天白日,不可说。”
宫无岁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缘故,顿时大笑起来:“这又是哪儿的说法?不会又是你们仙陵的规矩吧?什么时候调个情还要专门等到晚上了?”
“我知道了,原来你们仙陵都是白天一本正经,到了晚上就可以为所欲为,”他开始歪曲事实。
沈奉君被他缠得没办法,好一会儿才道:“当时酒后乱性……是我之过。”
“事后没和你说实话,抱歉。”
他不仅没告诉宫无岁,还让宫无岁一头雾水地自责了许久,简直坏透了。
好在宫无岁也不是什么好人,他看着这个连道歉都一本真经的人,越看越喜欢:“那你喝醉后也会亲其他人吗?”
沈奉君不语,但答案不言而喻,半晌反问道:“那你呢?”
宫无岁斩钉截铁:“当然不会,我从小到大只亲过你一个!”
他大声道:“以后也只亲你一个!”
他说罢还真凑近了些,在对方唇上落下个蜻蜓点水似的吻,沈奉君实在招架不住他这口无遮拦的模样,虽然高兴,还是道:“要是被人看见……”
“怎么可能?这地方那么隐蔽,谁闲着没事跑来听我们悄悄话?”
他说罢又在沈奉君眼皮上亲了亲,半点不正经道:“而且话本里寡妇偷人都是幕天席地,不是在田里就是在林子里,我们也要这样才刺激……”
沈奉君耳根已经浮起一片红,呼吸也急促起来,宫无岁一见他害臊的样子就觉得心里被你猫抓过似的,还要再逗,下一刻却只觉天旋地转,沈奉君抱着他打了个滚,两人顿时上下对调,滚进丛林更深处。
滚烫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忍无可忍的吻落了下来,宫无岁被狠亲了两下,下意识去抓沈奉君的手臂,却只碰到了衣袖里的一只玉镯,下意识想出声,身体却一僵。
吻过了唇,沈奉君又吻上了他的脖颈,最后落到了喉结上。
宫无岁像是被点了穴,喉结上恐怖的触感让他浑身发软,吓得连吞咽都不敢:“别……别咬我。”
沈奉君一手拖着他的后颈,强迫他把脖颈露出来,居高临下,但神色颇有为难之处:“你特别想幕天席地……吗?”
宫无岁被抓着七寸,哪里还敢逗他,谁知沈奉君居然还当了真,赶紧否认:“不我不想!我其实只想和你在流风阙……不用白天!晚上,晚上就好!”
沈奉君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问:“在流风阙干什么?”
宫无岁低声下气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都听你的……你先放开我行不行?”
他说罢,沈奉君终于点了点头,把宫无岁从草丛里扶起来,还贴心地替他拿掉头发上的树叶。
宫无岁只觉水深火热了一遭,哀怨地瞪了沈奉君一眼,后者察觉到他的眼神,安抚道:“这里不好……如果你真的特别喜欢,我带你回流风阙。”
特别喜欢什么?亲嘴还是别的?
这话模棱两可,宫无岁却忍不住想入非非,见他半天不说话,沈奉君以为他不高兴,忽然叹了口气,微微俯下身,在他唇上贴了贴:“别不高兴。”
宫无岁仰着头,被那浅淡的白梅香迷得晕头转向,一瞬间居然真的有点想和沈奉君幕天席地来一次。
恍惚间他忽然听到一阵咔嚓咔嚓的咀嚼声:“沈奉君……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一抬头,却见不远处停着一头大水牛,它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刻睁着水亮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再远处,一道黝黑的身形追着牛找过来,嘴上还在骂:“你跑啥跑?那边儿有你爹还是有你娘?我打个盹你就没影儿是吧?”
眼看着人已经要过来了,到时候一定会看到他们两不知羞耻叠在一起,宫无岁赶紧推了推沈奉君的胸膛:“有人来了……快起来起来!”
第70章
那大水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着那农户已经要到面前,宫无岁想也不想,抓起帷帽扣在沈奉君头上, 拽起人就跑, 转瞬没了影。
那农户只见树丛中两道黑影一闪而过, 顿时捏紧水烟袋,警惕道:“谁?”
等他靠近水牛,却只见冬草被压塌了一片, 地上却空无一人,唯独敦厚的水牛悠闲地咀嚼着草叶。
宫无岁拉着沈奉君跑出半里外,眼见周围没什么人, 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发现了!”
沈奉君伸手扶了扶帷帽,将衣裳上沾着的草叶取下来, 竟比宫无岁更淡然些:“你我是修真者, 可用术法隐匿身形。”
“对哦, 我怎么给忘了?”他后知后觉, 才反应过来拉着沈奉君跑了半里挺傻的, “刚才太紧张, 下意识就拽着你跑了。”
他小时候顽皮, 做了坏事怕挨打,第一反应就是逃, 如今修为涨了那么多, 习惯却改不掉。
不过没关系, 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没被抓到就算赢。
他先带着沈奉君回到长街,买了些酒水瓜果, 又到街角大槐树下的面摊上买了一碗凉面。
在摊上忙碌的是张年轻面孔,他旁边站着位穿粗布衣的妇人,脚边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宫无岁盯着老板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最后拎着凉面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沈奉君身边。
后者察觉到他的神色,只打量了面摊老板一眼,未察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妖邪之气,于是问:“认识的人?”
宫无岁点点头,把碗里的面举起来给沈奉君看:“嗯,小时候我还和他在槐树底下打过架呢,他比我大四岁,还被我揍得直哭,他爹就看着我们打完,然后揪我们进去吃面。”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已经成家有了孩子,还继承了他爹的面摊。”宫无岁颇为感慨。
沈奉君道:“时移世易,总会有些不同。”
宫无岁又看一眼那面摊上的男人,一边带着沈奉君往外走,回忆起过往:“以前兄长最喜欢他们家的凉面,他每每从其他门派议事回来都心情不佳,把自己关在书房,我只好来这里给他买一碗凉面送到书房,他吃完心情就会好很多。”
“你别看兄长平常笑吟吟的,脾气好,也不和人动手,但他生气起来可吓人了,我都不敢惹。”
“我记得七岁的时候,有次我们一群狐朋狗友不小心压塌了人家一小片麦田,兄长罚我们种了半年地,把小麦种出来还和人家才肯罢休。”
平常小打小闹犯点小错宫照临不会管,和谁家的纨绔子弟打架也不会管,但要是敢欺凌弱小给别人添麻烦就惨了。
他虽父母早亡,但兄长早慧,故而童年无忧无虑,加上修为秉赋卓绝,早早扬名。
他想到过往,就不由自主想到沈奉君:“那你呢?你小时候都玩些什么呢?”
沈奉君如实道:“读书,奏琴,修炼,观雪。”
宫无岁瞪大眼睛:“所有仙陵弟子都这样?”
“大多如此。”
宫无岁啧啧称奇,怪不得大家都说仙陵弟子都清高,就这种毫无人味,清修一样的生活,能坚持下来的肯定都得成仙男仙女,说不定喝口露水就能活,就连柳恨剑那种刻薄鬼,人前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沈奉君又道:“不过我要掌管流风阙,师尊亲自教导,故而很少下山。”
宫无岁又想到沈奉君五岁失去父母,孟知还为了让他早早成为阙主,必定揠苗助长,时时敦促,当年沈奉君到神花府游学,其他人稚气未脱,唯独他端着一张脸,和其他同门也不亲近。
人人都知道沈奉君十四岁成为流风阙主,却不知他早早经受分离和苦修,宫无岁只觉得心口酸酸的:“那你觉不觉得得遗憾?”
沈奉君摇摇头:“职责所在,并无遗憾,也无辛苦,且师兄与我同修,少了许多寂寥。”
不愧是沈奉君!如此高华的气度,如此舍身为人的情操,难怪人人敬仰!
宫无岁在心里夸完沈奉君,对这个人更喜欢了一些,一边憧憬着以后:“那以后我住在流风阙,你无聊的时候我就来找你,你下山除祟的时候就带上我,我们正好作伴!”
他没地方去,沈奉君一个人无聊,待在一起不正好?
他美滋滋地打着小算盘,沈奉君微微一顿,半晌才“嗯”了一声。
出了长街,宫无岁就带着沈奉君往一条旧路上去,沈奉君知道这条路是通往神花府的旧地,猜到他想做什么,也未多说。
这条路以石板铺就,十分宽阔,可见修路的人何等阔绰,只是多年无人踏足,半条路都被花草挡住,宫无岁带着人一路上到了半山腰,终于看见一片残破的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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