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和握手都是人表达友好的方式,眼前的病人也自我陈述自己对和人接触有强烈的渴望,他不是一个孤僻的人,至少曾经不是。
但很快杨钧就发现,自己接触过的地方,起了一片红疹。
过敏症状。
他吓得飞速松开手,并按了呼叫铃。
经过一番折腾,为病人注射镇静剂,青年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皮也慢慢耷拉下来。
他应当是很困倦了。
但最后的意识中,嘴里还在呢喃:“会改掉……坏毛病……就快好了……不要讨厌我……”
“秦……”
什么?
杨钧凑近了些。
“……渭。”
秦渭。
第3章 他俩不是仇人啊
“秦渭?”
杨钧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本子,诧异重复这个名字,看向被扶到床上安置下来的人。
叶秋声没了动静,浓黑到泛青的发丝落到两侧,眼下的青黑十分瞩目。
杨钧手里的本子记录着两人从见面至今谈话的诸多信息,此时正好翻到了记有关于病患发色问题的信息。
「2xxx年,9月13号。
患者表现出了对自己原生发色的非正常厌恶态度,坚持要在发热状态中购买足够数量的黑色染发剂,并在染发后表现出了放松的情绪。」
杨钧很难再见到这么复杂的病人了。
患者觉得自己在康复,他正在改掉一些自己认为不好的习惯,他正把自己塑造成更好的人,但在杨钧的视角看来,患者这根本就是病得更重了啊!
他的恐慌症和心理性过敏没有一点要康复的迹象!
两人对康复和治愈的定义完全是两模两样!
当然,这不是现下最重要的事情。
他翻过那些写满密密麻麻、潦草到只有他自己能看清字迹的纸页,找到了写有秦渭名字的那厚厚十几页纸。
反复确认叶秋声刚才嘴里念的确实“qin wei”的发音,表情顿时变得十分怪异。
他低头看着自己在跟患者聊天时记下的不知道多少个「讨厌他」,「希望他消失在视野内」,「真的很烦」……
这些评价的后面通常都跟着一个叫秦渭的人的名字。
哦,没错,杨钧不只知道秦渭,甚至对这个名字特别熟悉。
每次提起这个名字,患者不只情绪不稳定,人也一副阴沉冷酷得跟条能嘶嘶冒毒的毒蛇一样准备杀人的表情,以至于杨钧一直以为这个「秦渭」对患者做过什么特别过分,留下重大心理阴影的事,都不敢怎么跟患者深入聊这个人,生怕引起患者更深层的黑暗心理和创伤。
可他刚才那个样子跟语气……
杨钧嘶地抽了口气,露出牙疼般的表情。
不对啊,这不对。
合着这个秦渭不是患者的仇人啊!
迅速抽出圆珠笔,在纸上飞速把之前的推测划掉,看一眼病人,又飞速写下一行字。
目光矍铄,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把蹲在墙角愁苦脸抽烟的人拽起来。
“我警告过你别在我家抽烟,这房子从头到脚全是木头,不小心烧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从齐愿手里夺走烟捻灭,杨钧啪地把本子怼到齐愿眼前:“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不管用什么办法,给我把这个人叫到这里来,还想治你朋友就按我说的做。”
看清本子上的名字,齐愿眼底颤了颤,“不行,把他叫来,叫他看见他现在这幅样子,他会疯。”
杨钧:“放屁!你那是没见他怎么喊这人名字的!他们不是仇人,对吗?”
齐愿也一脸烦躁地揪头发。
“不是。”
再问,齐愿又开始沉默。
杨钧面色凝重:“这人绝对会是个关键性的突破口,叶秋声需要他!”
“他需要一根线拽住他,哪怕不是一根线,而是一条带有禁锢性质的锁链,也好过现在这样!”杨钧深深吸了口气,“你说他已经没有别的亲人的时候,我以为那个能拽住他的人会是梁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有很多美好的回忆。”
“梁景?”齐愿讥讽地笑了下。
杨钧松开齐愿的领子,整理整理衣服,恢复心理医生该有的冷静温和:“我不管秦渭还是梁景,总之,把那个能拴住叶秋声的人给我找过来,我从业还不到五年,不想有病人死在我这,我医生当得好好的,不想因为心里创伤把自己送进精神病院。”
齐愿再次化身苦瓜脸。
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
“知道了,”他道,“我试试,但不保证一定能把人叫来。秦渭……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跟他也不是很熟,万一也不想沾上这么个麻烦……”
齐愿又开始难受了。
他实在不愿意把麻烦这样的词放在叶秋声身上。
杨钧算是齐愿的人脉,也是最后愿意接手叶秋声的人。
愿意接手叶秋声的心理医生不多,在对方接连把五个心理医生聊得从医生成了病人之后,叶秋声在业内就成了个烫手山芋。
心理医生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心理健康。
杨钧是移民三代,耶鲁心理系毕业的高材生,本来人在塞班度假,齐愿对杨钧有救命之恩,不然以他跟叶秋声的工资和关系,还请不动人家。
杨钧斩钉截铁道:“找不到秦渭就找梁景,反正总得来一个,不然就提早联系墓地吧。”
齐愿:“……我知道了。”
杨钧抬脚要走,听见齐愿迟疑开口:“他……现在怎么样了?”
“打了镇静剂,睡下了,想看就去看,反正一时半会醒不了。”
齐愿先去处理了下身上的烟味,才蹑手蹑脚走进房间。
叶秋声睡得不太安稳,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唔嗯……”床上的人皱起眉。
齐愿定在那里不敢动。
又过了会儿,床上的人发出细弱的呢喃声。
“秦……渭……”
指头动了动,那样子,像是抓住了什么。
.
叶秋声梦到了秦渭。
他没有对杨钧说谎,他讨厌秦渭,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心里默默希望秦渭能在某一天忽然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最好永远都不再出现。
其实他一直没想明白,秦渭这种毕业于世界一流大学,一流专业,简历浓缩之后还有一本书那么厚,外形优越,能力强到吓人的人,为什么会跑到他们这个破烂小公司来。
叶秋声进公司的时候,公司里满打满算十个人,公司老总王成军机缘巧合靠自家果园赚了笔大的,脑袋一拍非要开公司,在市中心租了层写字楼,草台班子搭了起来,一开始是卖果干的。
王总没什么商业头脑,眼看着公司的钱流水一样烧了个干净,作为市场策划部总监兼唯一员工的叶秋声实在看不过眼,连夜做了功课,重新规划了产品线,做了几个方案,跑了几个展会,又是出人又是出力,帮公司度过了难关。
王总高兴得给叶秋声包了个大红包,看着公司暴增的流水,雄心又开始膨胀,慷慨激昂地在晨会上说要扩大公司规模,转头就发了招聘启事。
那工资,那待遇,叶秋声简直没眼看。
偏偏这么差的工资待遇,招来了尊大佛。
接到简历投递的时候,人力资源部总监兼唯一员工的刘姐把眼睛揉了又揉,惊叫着把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员工叫过来围观。
刘姐颤抖着指着对方学历那一栏,而叶秋声却在看下面那一行。
“在高盛做过商业分析的实习岗……”王总挠头,看向旁边公司学历最高的叶秋声,“高盛哪啊?很有名吗?在咱公司附近吗?”
叶秋声:“……”他不知道该从哪说。
他不回答,王总也不在意。
从见面起,叶秋声就是这么个沉默寡言,有些孤僻的人。
一个除了学历不错之外,各方面都平平无奇不出彩的老实人。胜在性格好,肯做事。
如无意外,他这辈子上限也就在这里,熬上几年,要么被年轻的新人顶掉,拿着钱滚蛋,绞尽脑汁面对中年失业的困窘;要么就拿着这五千块的工资,过着饿不死,但也谈不上多富足的生活,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静悄悄死去,无人记得世上曾有过这么个人。
后来详细了解过秦渭简历的王总都忍不住感慨:“和咱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高攀不起啊,你说是吧,小叶。”
叶秋声肯定地点头:“嗯。”
再高攀不起,人家都投简历了,王总还是舍不得直接拒绝,总归先面个试再说。
面试那天,负责面试的刘姐路上堵车,要迟到一会,拜托叶秋声先接待一下秦渭这尊大佛。
刘姐发过来的消息虽是问句,却不认为叶秋声会拒绝。
进入公司这么久,别人麻烦他帮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叶秋声确实没有拒绝。
从工位上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倒了热水,端到会议室。
“笃笃。”
不等叶秋声推门,门从里面打开。
出现在面前的是个一身灰色高定西装的俊美青年。
西装打理得一丝不苟,淡淡的木质调男士香水飘过来,领带夹上的钻石差点要闪瞎叶秋声的眼。
叶秋声:“……”
需要这么浮夸吗,他是来面试的,还是来参加婚礼的?
秦渭不知道叶秋声在心里吐槽了他什么。
他垂下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有点阴沉的人。他看人时自带一种审视感,脸上没多少表情,让人不太敢靠近。
在叶秋声感到不适前,他移开了自己过于凌厉逼人的目光,抬起表:“你迟到了整整三分钟。”
叶秋声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就听对方冷淡道:“我们开始吧,面试官。”
他对他扯了下嘴角:“我叫秦渭。”
“……”
“……”
叶秋声:“?”
难道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国际名人,报个名字别人就都自然知道他是谁?
人怎么可以自信到这种程度?
果然,能来他们这公司面试的,不能是什么正常人。
沉默中,秦渭问:“你不认识我?”
叶秋声老实回答:“不是很认识,你可以先自我介绍一下。”
秦渭又看了他一会儿,撤回一个嘴角。
第4章 小叶学长
像是没想到叶秋声会对这个名字一点特殊反应都没有,隔着遮眼的发隙,叶秋声看见这位高冷精英范的大帅哥眼睛闪了下,然后拉紧了嘴角。
秦渭失去那丝生硬的笑容时,看起来更严肃,也更吓人了。
但叶秋声却从他脸上看到了那么点委屈的情绪。
尽管只有短短的一瞬,很快就被对方很好地控制住了,却无法瞒过叶秋声的眼睛。
他没有令人尴尬的意思,就算他真的觉得有点离谱,这个人从小到大到底是有多众星捧月,才会因为别人不认识他就委屈起来,叶秋声还是下意识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话到嘴边,耳朵里冒出了一些杂乱的声音。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吗。”
“其实你说的那些事情都很无聊,只是下雨了而已,我真的不懂你在高兴什么。”」
……下雨之后的味道很好闻,是很清新的泥土味。
他只是想告诉对方这件事而已。
今天的空气很好,没有灰尘,等下说不定会有彩虹,如果他有时间,不那么忙的话,他想邀请他到公园的长椅上坐一会,能跟他一起看彩虹,他会很开心。
这听起来真的有那么无聊吗?
……仔细一想,好像也没错,的确挺无聊的。
「“叶秋声,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少给人添点麻烦?”」
叶秋声感到喉咙粘连在一起,不只无法发出声音,连呼吸变得艰难起来了。
糟糕。
他竭尽所能地呼吸,尝试让自己不要紧张,也不要发抖,不要表露出任何不正常之处。
他用力抓住托盘,试图粉饰自己身上一切异常。
手上的重量一轻。
“你还好吗。”
一道充满担忧的询问自头顶响起。
叶秋声怔怔抬起脑袋。
秦渭?
很难想象这样的语气会出现在眼前这个人身上,不久前他还是那种严厉的语气。
秦渭拿走了他的托盘,正在看他的手。大概过了一会,秦渭松了口气。
不是受伤了。
但紧接着,他的眉头略微拢起,带着些微不认同和责怪,似乎有话想说。
叶秋声觉得会是训斥,他暂时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力摇头,迅速把两只手放在身前交握里起来。
他在掰自己的手指,拧得皮肤都红了,那是个很局促恐惧的动作,嘴巴张开又闭合,却迟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不停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急得冒汗。
眼前佝偻着的沉默身影几乎让秦渭无法和记忆里的人对应起来。
他知道的那个人,不会做这种畏缩的动作,也不该出现这种怯懦的神情。
简直是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的程度。
说不定眼前的人只是个同名同姓的陌生人而已。
刘姐紧赶慢赶来到公司,看到叶秋声战战兢兢地站在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面前,下意识问了句:“王总终于坚持不下去,把我们公司卖了,我们公司要换新老板了?”
不怪她这么问。
这谁看得出来秦渭是个应聘者。
秦渭:“我是今天来面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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