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啦,爹!”
钱德发皱着眉甩落他的手,“我知道!”
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精明,可他还更加聪灵自尊一些,这使他看不起父亲的点头哈腰。
“嘿,这小子……!”
摸着小黑胡子,钱进荣只能无奈地笑了一下,心想,孩子大了,总是要有一段时间叛逆的!他应当更看开一些。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扭着圆胖的身子追出门去,“德发!”
“干什么?”钱德发住了脚。
“是这样——”
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钱进荣这才一边擦着汗一边朝儿子挪过去,先咳嗽了一声,然后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对于小挚,你怎么看待呢?”
“怎么看待?”
钱德发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小挚当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心好,天赋高,修为也没得说。没有她,我们全都得死在金乌梦里!她——”
钱德发忽然住了嘴。
他眨着眼睛看了一会父亲,极快地明白了钱进荣的暗示,这下脸却一下子全红了。
“爹!”
他羞恼地,近乎有些生气地对钱进荣低喊,“熄了你的心思!小挚她——小挚她是喜欢女孩子的!”
在刚见到谢挚的时候,他的确感到过一阵心旌摇动——漂亮可爱的姑娘是谁都要忍不住爱慕的,何况谢挚的性情又是那么合他心意:真挚,纯粹,勇敢且又开朗;但在后来的相处里,他已经从交谈中知道谢挚更倾心女孩子一些,虽然失落,但也自此便打消了自己隐隐的愿望,而只是专心地与谢挚做朋友。
“哦!原来是这样……”
钱进荣恍然大悟,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挚喜欢女孩子?嗯,趁小,尽早弄明白自己到底喜欢小伙还是姑娘,是很好的!他已经不自觉地在心中开始翻检一个无形的名单,希望能给谢挚找出来一个可靠而又般配的少女,做媒人来说一下亲——按大荒的习俗,谢挚的年龄确实已经该说亲了。
过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想到定西城里到底有谁可以与谢挚般配,钱进荣才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很是可惜地说:“可惜我没有女儿哟,要不然——”他一定得毛遂自荐一番不可!
“爹!”钱德发生气了。
钱德发去牧首府叫谢挚了,钱进荣回府去亲自监督烤羊的工作,时不时还要挽起袖子自己上手来翻烤一番,在已经泛起焦糖色的香脆羊肉上划开道道口子,再细细地抹上浓蜂蜜,用香料和果蔬填满了烤羊的肚子,以使羊肉更加入味和吸收油腥。
意外之喜——牧首大人竟然与谢挚一起来到!
钱进荣的心和小胡子一起颤动起来,他撂下烤羊,袖子都没往下解便小跑着去迎接姜既望进门,激动地垂首喊了一声:“牧首大人!”而后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话虽然那样嘱咐儿子,但其实他半点没奢想牧首大人能够亲自登门,他知道姜既望是个典型的中州人——文雅而又客气,什么话都存在心里,而面上不露一点风声;而且,姜既望是怕吵闹而爱清静的。
他已经料想到姜既望会怎样温和而委婉地拒绝自己的邀请,但她居然真的来了!这让矮胖的中年人几乎喜悦得发了慌,立在院子里手足无措,呆了一会才想起来要待客。
拿出大荒人特有的豪爽热情,他决心今天要让牧首大人吃得走不动才能算自己周到尽心,“大人,里面请!——酒已经都备好了!”
钱进荣的妻子也出来迎接姜既望,她是一个粗大健壮的大荒女人,甚至比钱进荣还高出一个头。
“牧首大人,您这真是太瘦了一点!”
她真心实意地拉住姜既望的胳膊,完全没看到钱进荣对她使劲使眼色——他知道姜既望不怎么喜欢跟人肢体接触,“看,您的背像纸片一样薄!”
接着很惋惜地看谢挚,“小挚也是!脸小得跟朵花儿似的,还没我一个巴掌大!”
谢挚在旁惭愧地缩了缩肩膀,但同时也很庆幸她没有说自己矮——她非常不喜欢别人说她矮。
“这样,您今天一定得好好吃一顿,尝尝我们大荒的东西!”
很骄傲的,她领着姜既望往里面走,“我跟您说,恐怕就连人皇陛下也吃不到我们这烤羊吧!”
钱进荣急得发了汗,眼睛只盯着牧首大人的脸瞧——昆仑神山呀,眼前的这位可正是人皇陛下的姑母!
但姜既望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温和地附和她,“是吃不到呢。我们中州人没有口福。”
入了座钱进荣才想起来自己忘了请葡萄藤大人,“啊呀”一声站起来,“我忘了没请蒲大人过来!——唉唉,牧首大人一来,我给高兴傻了!”
“钱城主,我去吧!”谢挚自告奋勇,“我去帮您请蒲大人——我跟小葡萄熟!”
钱德发很想陪她一起去,但又不太敢——从金乌梦出来之后,蒲存敏又恢复了之前不理人的冷冰冰模样,让他不敢接近;而那位葡萄藤大人呢,又是出了名的眼里只有徒弟。
火鸦表示自己愿与谢挚一起同去,它喜欢跟谢挚呆在一起。
走之前,谢挚悄悄地拉拉牧首大人的衣袖,“大人,您给我留块肉好不好?一点就行!”多的她也不贪心,但她真的很想尝尝这道烤羊——这是大荒的名菜,白象氏族里吃不起,因此她还没有吃过。
“好。”
更像只小狗了……姜既望失笑,“都给你留着,怎么样?别担心,快去吧。”
。
蒲存敏反反复复地在心里排练预演着自己将要说的话,一边默背一边在庭中徘徊,正在专心致志之时,紫衣女人便出来了。
好像脑子里那些诚恳的句子忽然都被人给绞断了似的,蒲存敏呆呆地住了口。
……师父可真好看。
今天太阳很好,蔚蓝的晴空里没有一丝云彩,蒲江兰没有戴面纱,懒洋洋地走过来,“阿蒲!”
作为植物修出的大能,即便如今是人身,*但蒲江兰也很喜欢晒太阳;每逢晴日,她必定要出来沐浴一会阳光,现在就正是她出来晒太阳的时间。
“师父。”蒲存敏低下头去。
“昨天我让你给牧首大人送的果子都送到了么?噢对了,你的行囊还要再收拾一番——毕竟是去中州,什么都尽量备上的好。阿蒲,我跟你说,去了中州之后不要被吓破了胆气,该怎么样,还就怎么样,以你的资质,即便是在中州也不差!……”
念念叨叨地嘱咐完一大通,蒲江兰觉得有点奇怪——阿蒲今天反常地沉默,对她的话没有应声。
“怎么了,阿蒲?”
蒲江兰顿时便紧张地拉住徒弟的手,“谁欺负你了?还是别的什么?——告诉师父,师父给你出气去!”
她忘记了蒲存敏是大荒有名的天才,定西城里极少有人能够“欺负”她。
“……都不是,师父。”蒲存敏摇了摇头,抬起脸来。
“我将要离开大荒去往中州,您不难过么?”
她小声问,几乎不敢听蒲江兰的回答——她极怕蒲江兰拍着她的肩膀,跟她说“这也是没有法子,小孩子要有出息就不能不去中州”一类的话。
蒲江兰愣了愣,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放下来。
阿蒲,是她十几年前到处闲逛晒太阳时捡到的孩子,由她一手养着长大;蒲存敏对她来说早已远远地超过了师徒的情分,只是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平日里,蒲江兰完全懒得去想自己到底将阿蒲看做自己的什么人,她只知道她疼爱阿蒲,倘若有人胆敢欺侮她的阿蒲,那她便要这人的性命;但她又模糊地知道,这绝不是什么母女之情,一点也不是。
她觉得,阿蒲天生就是属于她的小人族,谁也夺不去,哄不走——阿蒲就应该老在她的旁边陪着她才对,至于这合不合师徒的常理,她管不着;那是人族的理,她蒲江兰自有一套理。
自从知道蒲存敏的非走不可之后——她不愿意拦着阿蒲变好——蒲江兰便在夜里发过好几回呆,有好几次她非常心酸,差点就要流泪,但又强忍着没有哭,她觉得哭泣丢脸。
最后,她也只是暗暗地骂人族:为什么同样都是人族,中州要比大荒富有那么多,占据的资源那么庞大呢?假若大荒也有个什么第几仙宗,她就不至于跟她的阿蒲分开。
但这些话,她从来没有跟蒲存敏提过——她怕说出来之后显得自己无能。
“怎么能不难过呢?我当然是难过的。”
蒲江兰喃喃地说,“你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呀……”
希望的火苗在蒲存敏的心中燃起来,她亮着眼睛拉住了师父的手,谨慎地试探道:“那么,师父,您喜欢人族吗?”
“……噢?”
蒲江兰还沉浸在感伤中没有回过神,下意识地答,“人族?我不喜欢人族!”这是真话,她的确不喜欢人族。
蒲存敏的心便凉了半截。
但紧接着,她又想起了谢挚鼓励她的话,鼓起勇气继续问,“那您,那您或许会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吗?”
“比我小?”
蒲江兰想象出来一株葡萄幼苗,忙说:“不喜欢!我不喜欢!”
这下蒲存敏剩下的半截心也凉了。
她觉得眼泪在自己眼中打转,又低下头勉强忍住了;她已经差不多完全灰心丧气。
“那若是那个人是我呢?您会喜欢我吗?”她近乎破罐子破摔地发出了最后一道问,并且已经做好了被师父扫地出门的准备。
“……诶?”
蒲江兰呆住了,迷茫地眨了眨眼,她有些不明白徒弟的意思。还是说——
“没什么。”
蒲存敏以为这就是她的婉拒,她擦掉眼泪奔回房里,背着蒲江兰给她收拾的行囊出来,朝女人跪下,深深地施了一个郑重的大礼。
“存敏……”
额头抵着地,眼泪滚出来一滴,蒲存敏的嗓子忍泪忍得发痛,“存敏罪该万死,请师父——请您责罚我,将我逐出师门吧。”
“我不怨您,真的。”这是她应得的。
“阿蒲……”
蒲江兰心里发慌,她不明白阿蒲为什么忽然这样伤心,又为什么这样决绝,竟至背着行囊来给她磕头,一副今生永不相见的痛不欲生模样。
“你先起来——你先起来呀!”
她半跪下来去搀蒲存敏,但少女倔强而坚决地硬是不肯起来,这下蒲江兰便也无可奈何了——对阿蒲,她不愿使强迫的力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她想不通。蒲江兰觉得自己是普天下最失败的一株葡萄藤。为什么她的阿蒲要哭?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番方才发生的事,将蒲存敏的每句话和每个神情都在心中过了一遍,终于慢慢地悟出来一点模糊的头绪。
啊。
原来是这样……蒲江兰的心放下去,她目光柔和地叫:“阿蒲?你抬抬头。”
蒲存敏默然半晌,还是抬了头——她习惯听蒲江兰的话成了本能,连她自己都不能抗拒。
女人纤长的手指抬起少女的下巴,爱怜地抚摸她的下颌。
“阿蒲,”蒲存敏柔声说,“假若我猜得对,那么你就眨眨眼。”
说完她便倾身吻了吻徒弟的鼻尖,再慢慢地落到唇瓣上,化成一个很轻的吻。
“是不是这样,阿蒲?”
蒲存敏呆呆地眨眨眼。
蒲江兰便高兴起来,她更加亲昵地贴近了少女的脸,将两人的鼻息融化在一起,模模糊糊地讲,“原来是这样……你早说呀,阿蒲。真是笨死了。”
她不喜欢人族,也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生灵;可如果那人是阿蒲,这些成见便全可以推翻不管。
她是属于她的小人族。
亲完之后,蒲江兰红着脸戴起面纱,很有师父威严地道:“还不快去把行李放下?”
“哦哦……”蒲存敏也站起来,晕乎乎地去放行李。
从小到大,她不知道该怎么笑,但此刻,她发觉自己的唇角怎么压也压不下去——这感觉真陌生,但也真好。
两人俱在羞涩心跳之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是火鸦太过兴奋摔倒了。
不小心偷看了全过程的谢挚不好意思地走进来,她的脸也是红的,“真对不起,蒲大人——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钱城主家在烤羊,来请您去吃……”
怎么就这么巧!蒲江兰羞愤难当,“谢挚!你——”
贼眉鼠眼的大黑鸟从少女身后探出一颗小脑袋,眼睛滴溜溜转,瞧瞧蒲江兰,又瞟瞟蒲存敏,两个人都唇色很红。
提前预备了逃跑的姿势,火鸦大叫出声:
“嘎嘎嘎,大葡萄和小葡萄亲嘴巴喽!”
第105章 闭关
待到暑气褪尽,初秋渐至时,本次英才大比中获得优胜的少年们都收拾好了行囊,或由可靠的族中长辈带领,或乘坐天衍宗派来的飞舟,即将跨越数万里距离,前往中州。
蒲存敏在去天衍宗之前还要前往无尽藏观悟,因此她走得比其他人都还要更早几分,蒲江兰依依不舍地将她送了又送,许久之后才归来,一回来便宣布自己要休眠——她要等阿蒲回来再醒。
等待徒弟兴许并不能让她太焦急,但等待恋人——并且还是刚说开彼此心思不久的小恋人,这却能让初尝情爱滋味的葡萄大能思之如狂。她不得不先休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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