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挚准备最后再走——她希望能将自身调整至最好的状态,抽出一段时间,专门闭关观悟识海中的金字经文,一举突破道宫境之后再去中州,因此她落到了最后面,送走了自己的好朋友们。
“中州见,小蟊贼!”
鸾吟芝得意洋洋地跨上鸾鸟,“叫你跟我们一起走,你还不愿意!——等你到中州的时候,我保管修为早已高过你了!”
到时候,她要叫谢挚背着她整天到处跑——鸾吟芝已经开始畅想那时候的美好生活了。
“到时候看吧!”
谢挚只是笑,一点也不生气,“吟芝,祝你好运呀!”
“……哼!”
那少女的好脾气叫鸾吟芝哑了火,她忽然脸有些烧,但又不肯对谢挚服软,最终也只是说了声“承情!你也是!”之后,便慢慢地飞走了。
钱德发和熊剑北一起乘飞舟离开。
在之前相处的一段时日里,他们俩已经飞快地跟谢挚成了好朋友,只要牧首大人管得不太严,谢挚便会领着他们一起跑到城外去摘果子。
清秀的少年眼眶有些发酸,但又竭力地忍下来,仍旧只是嬉皮笑脸地对谢挚笑,“嘿,小挚!咱们中州再会!到时候,我请你吃饭——吃好的,怎么样?”
“好呀!我等着你!”谢挚拍拍他的肩膀。
熊剑北也眼巴巴地低头看着她,闷声闷气地说:“师父,你可一定要早点来啊!”他想了好半天,也只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象英也在这艘飞舟上,临行前她握了握谢挚的手,低声嘱咐道:“好好修行,乖乖听牧首大人的话,好么?”
“知道啦……”
自从在金乌梦中死里逃生过一回,象英就变得更加沉默稳重了——谢挚的重伤垂死让她极心痛,并且发自肺腑地感到了自己的没用:她没能保护住小挚,反而竟教小挚保护了她!谢挚流的血,比她自己受伤更让她疼。
这心中的暗痛时时刻刻折磨催逼着象英,使她飞快地成熟起来;如果说她之前的沉稳只是出于天生的性情,那她现在的稳重就是磨砺得坚忍不拔的竹器。
她本就话少,现在甚至几天也不说几句话,但她的心仍然总是牵挂着自己的妹妹。
谢挚也明白象英心中受到的苦楚,可她没法去开解安慰她——阿英是个聪明的人,并且因聪明而坚定倔强,她的劝说一定起不到效果,而只能让象英轻轻地笑一下。
“阿英,你也要多小心,”她踮脚抱住了高瘦的少女,忍着泪小声说:“等着我呀……好不好?”
象英弯下腰回抱住她,“好。”
骆燃霄由长辈持大法器亲自带往中州,在走之前她来见过谢挚一面,来告诉她,若是她愿意,可以与她一道走,又被谢挚婉拒了。
“嗯,”骆燃霄不常表达自己的态度,但这一次,她的神情的确一晃地黯淡了一下。上前了一步,她拉住谢挚的手,低声说:“你总是拒绝我。”
“我……”
她说的这句话很怪,而且没头没尾,谢挚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她觉得骆燃霄离她太近了些,有些不安地往后仰了仰。
“但是为什么?就因为我不像他们一样,心里纯得跟张白纸一样么?”
骆燃霄并不因少女的无措而放过她,她又往前迈了一步,话语间这才显出来一点不甘心,“可是他钱德发,也不见得就怎么心思单纯——他精得很。”
受着无名的力量驱使,不知道为什么,她总希望能跟谢挚的关系更进一步,可是她的示好总被谢挚婉拒。
在之前去探病的时候,她便看得很清楚,她坐在床前跟谢挚说话时,谢挚跟她不亲近,有时甚至在走神;但假若别人——象英,鸾吟芝,蒲存敏,钱熊哥俩一到来,她脸上绽放的那种明亮笑容却完全不是作假,而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这是为什么?她想不明白。
钱德发和熊剑北,乃至象英鸾吟芝,这些人她其实都看不太上;而蒲存敏是够资格受她的正眼看待的,可难道这个冷淡的蒲存敏对谢挚就比她要好么?她分明看到蒲存敏好几次板着脸将热情的少女稍稍推远一点,但谢挚还是一点都不在意,照样喜欢跟蒲存敏玩。
她真不甘心。明明——明明在这些人里面,是她最先认识的谢挚啊。
谢挚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算了,这涉世未深的少女根本就不明白她为什么动怒,又为什么不甘,骆燃霄忽然泄了力气,她收回手臂,重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模样,“方才说了一些胡话,燃霄得罪了。”
她走出门时回头望了谢挚一眼,很深的一眼,“小挚,我在中州等着你。”
。
等大家都走了之后,谢挚开始闭关观悟金字经文。姜既望亲自为她护法。
倘若说铭纹境是正式踏入修行的大门,那么道宫境便是修行的第一道天堑阶梯,一旦跨越它,整个人都会有很大不同——寿命和施法的威力都会得到成倍的增长;绝大多数人用尽毕生功夫也不能突破道宫境界,只能含恨死在铭纹大圆满。
要突破道宫境,需要不断锤炼观摩铭刻在四肢五脏上的符文,最终调和到达一种完美圆融的境滴,在丹田处隆隆开辟出道宫洞府,从此体内的每一条筋脉都会缓缓流淌出至粹血精,在道宫中形成一片“水洼”。
待得这片“小水洼”在日积月累之中逐渐积蓄壮大,规模一点一点变成溪湖河江,甚至乃至汪洋大海——这是上古年间最出色的天才才能办到的壮举,再将它炼化,缩小为一枚华光璀璨的道种,静静地悬浮于道宫之中,便就突破到了脉种境。
脉种在道宫之中抽枝发芽,共抽五条枝桠,结三朵道花,成长为一颗纯净芬芳的小树苗之后,乃成髓树境。
再以大决心、大毅力、大智慧斩去髓树的所有枝桠花朵,使它颓败,教它枯萎,这就是斩己境——斩己境是仙人境的前一境界,也是修行之中最为凶险的一个境界。
在斩己的过程中,无数只差一步便能成为真仙的大能发了狂,他们受不住拷问自己的心,也经不起没有尽头的苦楚与磨炼,心神动摇,意志崩塌,最终烟消云散。
也因此,有很多髓树境的大能者根本不会去选择突破斩己境——这风险太高,有很大几率得不偿失,反而会白白葬送性命;像蒲江兰,她便是懒得苦修而愿意自己一直停留在髓树境界。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才能在痛苦万分的斩己中置死地而后生,道果涅槃重生,塑造仙人金身,在识海中诞生属于自己的大道图景,寿命在道宫境之后再次大幅增长,数千年仍可不改青春——自此,他们便可以真正地传道,成为大道的解说家。
姜既望和当今人皇便是仙人境,东夷佛陀的十八罗汉也是仙人境;当年在正音之战中,佛陀便是借助数量众多的忠诚罗汉们才能横推西方九万里,碾压无数中州天骄——观过去未来现在佛创立了一种奇特的功法,这种功法修行起来非常痛苦,可是对斩己有奇效,因此东夷才能一时之间诞生如此之多的仙人。
再往上,便是仙王和半步神祇;东夷的佛陀是仙王境界,天衍宗宗主云清池也是仙王境,而当世唯一的一位半步神祇便是摇光大帝姬宴雪。
他们是这当今世上修为最高的三个生灵,分别坐镇于西荒、东夷和中州,是鼎立的三足。
至于五州闻名的九轮圣人孟颜深,他的修行之路是独一无二的——他开辟了圣人道,既不属于仙人,也不是仙王,而差不多处于这两者之间;除过他之外,五州还没有第二位真圣人。
仙人也好仙王也罢,都离谢挚十分遥远,她只是专心地观摩金字经文。
此次她尝试突破的是道宫境,一点也不心急——道宫,如果她想,她当然能够创立,但她希望能做万全的准备,为自己开辟出一个完美无瑕的道宫,不比进入无尽藏的任何人差;这是她以后修行进步的基础,她要为自己认真地铸牢基石。
甚至,比进入无尽藏的人们还要更强几分……观望着识海内的金字经文,谢挚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和信心。
她进入了金乌梦的仙山区,找了一个灵气最为浓郁的山洞住下来,一刻不停地反复观摩经文,每诵念一遍经文,她的躯体上便增添一份神圣的朦胧光辉,四肢和五脏六腑不断隆隆作响,每一滴血、每一寸血肉都得到成百上千倍的锻炼和净化,纯粹得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
在进入金乌梦的时候,姜既望给了她数目惊人的奇珍异宝,要她观摩得力量耗尽时服用,免得因为虚脱而陷入危险,加上她之前或得到或被送给的珍宝,几乎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小山,完全占据了山洞的空间。
每到谢挚觉得饥饿和困倦时,便从旁边霞光腾腾的灵丹宝药之中随手抽出来一根送入口中吞食,接着身体上又放射出一阵璀璨金光,重又紧锣密鼓地投入到观摩经文之中去。她已完全不休息。
在日夜不休的观摩中,她的心与大道渐渐共频跳动,周身都仿佛融化在了一种神圣飘渺的大乐之中,而忘记了自我的存在;这大乐没有形状,没有声响,好像只是一种充斥宇内的最原始的气息与律动,似乎哪里也不存在,但同时也哪里都存在着,追随着这股气息的流动,谢挚仿佛看到了开始之开始,结束之结束。
她的心神被浩瀚无边的太一经文给迷住了,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在经文中她看到生,看到死,看到覆灭,也看到光明,看到宇宙从无到有,再归为一片静寂,无数星辰在她心中燃烧,一瞬间膨大无数倍,在猛烈的爆发中射出极炫目的光芒,再缓缓地变为死灰。
这是真正的大道!
谢挚心惊不已——太一神将道领悟到了一种怎样崇高完美的境地啊!
但同时她也逐渐地觉得亲切,她在愈悟愈深邃美丽的经文之中,在悬浮着无数星辰的混沌里,她都越来越感到一个身影在前方为她温柔而沉默地带着路,像一个朦胧的光团,又像人在幽暗狭窄的洞穴之中艰难行进时,一抬头看见的一道细光——这希望之光,指引着她在失败颓唐时重新振作精神,不断向前去。
终于,洞穴走到了尽头,她追逐到了那团光亮。
太一神的幻象转过身来,朝谢挚微微地笑了笑。她眼里没有之前的哀凉,只有一片和暖的宁静。
“好孩子,”她说,而后俯身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谢挚很想落泪——虽然这金发的神祇温柔得令人意外。抓紧了神祇的衣袍,她哽咽着仰起脸,“……我还再见到您吗?”
太一神的幻象似乎怔了一怔,像是没想到她有这一问;然后她笑起来。
“好孩子,”她蹲下身,温柔地注视着谢挚,“在无尽星空的深深处,一切善良勇敢的生灵都会再相逢。”
“去吧,”太一推了推她的肩膀,“你自有你的道要走。”
在不知观摩了多久金字经文之后,谢挚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闭关时山洞外的细藤蔓已经长到了她脚下来,葱葱郁郁地几乎完全堵住了洞口;衣服上结着苔藓,边角变得发白,而身旁的宝药小山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谢挚闭目感应了一下丹田,无瑕道宫比琉璃更加洁净纯粹,正在一刻不停地滴答落下血精,在下方汇聚出一条奔涌的巨流,给她的全身上下都输送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道宫已成,闭关结束。
第106章 道宫
“呼……”
谢挚沉下心,缓缓运转道宫,血精翻滚震荡,浑身炽烈金光猛地亮起,璀璨无比;再一点一点华光内敛,收蕴于身,藏在她的每一寸筋脉血肉之中,最终化为一种柔润的珠光,柔和而又安然。
她轻轻地叱出一个字:“破!”
随着这声轻喝,少女的长发被磅礴的气机冲得飞舞而起,洞穴内的藤蔓崩解四碎,整座小山都在隐隐地摇颤震动!
山上的灵兽惊恐万状,纷纷战栗奔逃!
——它们的灵觉敏锐地感觉到,在自己生活的这座山中,有一股陌生的气息正在苏醒壮大,如火山一般蕴含着无边的澎湃巨力,仿佛最强大的上古神祇降临!
这并不是肉身之力,也不是符文的力量,只是最简单的气机外放而已,竟然有如此威力!
“噢,这就是道宫境吗……真厉害呀……”
谢挚对这种陌生的强大力量倍感新奇,她好奇地在指尖运起一丁点火符文,结果炽热的火焰猛地冲到了山洞顶上去,反倒把施法的人吓了一大跳——在之前,这么一点符文,只能燃起一点豆子大的小火苗呀!
一旦踏入道宫境,修士就完全不一样了,整个人都会焕然一新,他们这才算是掌握了真正强大可怕的伟力——道宫就像一个炽盛的火炉一般,无时无刻地运转,供给修士们以磅礴的力量;只要道宫中的血精之水没有枯竭,修士便可以尽情地施法。
“看看我的血精之水有多少!”
做完了试验,谢挚这才开始兴冲冲地内观道宫,看自己到底积蓄了多少血精。
寻常修士刚突破道宫境时,至多只能在道宫里积下一滩极浅的小水洼;天赋越高,血精便积蓄得越多,有的天才甚至刚一突破便能拥有一片血精湖。
谢挚不贪心,她也不期望能有多么厉害,只希望自己能有条比较宽阔的河流。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轻松快活地看向道宫——
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正在道宫之中安静悬浮,掀起阵阵轻柔的浪花。
一片血精海!
谢挚目瞪口呆。
传说,只有上古年间最出色的天之骄子才能拥有这样一片浩瀚无边的血精海,她怎么也会有呢?
思索良久不得其解,谢挚将功劳算到了太一神的经文上面,“啊,一定是太一真神的功法太厉害了才会这样!”
想到这里,她便跪下来,面朝西方的昆仑神山认认真真地长施了一礼——在她的心里,已经将太一看做了半个师父。
细细算来,玉牙白象也好,金字经文也罢,都跟太一神有关系;虽然那位神祇早已逝去万年,但她还是要郑重地感激她,牢牢地记住她,才能算是对得起太一神的教导与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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