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来一伸胳膊,手臂亮出来一大截——在观摩经文的时候谢挚太过专心,以至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地长了个子,先前穿的衣服便显得短了。
谢挚很难为情地扯了扯衣服,“下山去看看!”
“怎么回事?谁在山上!”
正在山下睡觉的龟血树被这阵大动静吓醒了——自从谢挚闭关后,它便一边沉眠一边等待她出关,直到现在才醒来。
灵树下意识就要跟着灵兽群一起拔根逃跑,又想起来山洞里还有自己的人族朋友正在闭关,这下却根须钉牢在地上,跑不动路了。
“啊呀,小挚还没出来!”
龟血树发了慌,抖着全身叶子就要去救谢挚,刚要上山便又猛地刹住了步伐——
一个人族少女轻盈地步下山,明明只是正常地迈步,可是走得极快,几息便步出去十几丈,几乎是在草叶上不沾地地低飞;她的头发已经长长地垂在了腰间,身上的衣服也有些失色残破,由于不甚合身而露出了羊脂玉一般晶莹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是发着光,但这反而更加衬托出了她的明媚姿容。
她的眼睛很亮,像眼里藏着颗初生的太阳一样,浑身的气息都新鲜而又干净,整个人的气质却沉静柔和了很多,个子也长高了不少,像是一下子长成了个大人。
这叫龟血树发了愣,简直有点不认识她了——它记忆里的谢挚,可还是个活泼闹腾的孩子样!
天呀……它到底睡过去了多久?
万幸那少女望见了它,笑着奔了过来——龟血树这才放了心:啊,这种明亮的笑它还记得!这是谢挚的笑!
“小挚!”
它亲热地扑过去,非常新奇地绕着少女打转,“你,唔——你长高了不少!看起来简直像个大人了!”
“真的吗?”
谢挚很爱听这话,又想起来自己还有事要问它,“大眼睛,你知道我闭关了多长时间吗?”
大眼睛是她起给龟血树的名字,其实她本来想给它起名叫小灰——因为龟血树假死时的外皮便是铁灰色,但灵树抗议反对得太过激烈,不得已她才改成了“大眼睛”。
“咳……这个,这个我也不大知道。”
灵树心虚地合上了大眼睛。它怕谢挚因为它沉眠说它懒。
好在谢挚没有追究,“是吗?没关系,我出去之后问牧首大人吧!”
“再见,大眼睛,真是谢谢你在山下守着我!”她抱了抱灵树,眨眼便消失在仙山区。
。
“牧首大人!”
一出金乌梦谢挚便忍不住喊——虽然在观悟经文中没有时间概念,但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姜既望了,她想她想得厉害。
她很想投进女人的怀里,请她轻轻地抱抱她——就像族长抱她时一样。
“谁呀?谁这么大喊大叫的?吵死鸟了!”
大黑鸟慢腾腾懒洋洋地蹭出来,特意眯着眼睛,以此表示自己被打扰了清梦,非常火大;但等到它看清了庭中站着的人时,两只黑黝黝的小眼睛却一下子睁到了最大。
“小挚!”火鸦发了一声喊,眼泪便流下来了。
“你……你这个——”
它扑过去,紧紧地抱住谢挚,将脖颈弯在少女的肩上,放声大哭起来,“你这个坏家伙!讨厌鬼!大混蛋!你们人族都是骗子,说话不算话,把我孤零零的一只鸟留在定西城,留了——留了整整两年呐!”
“两年?”
肩膀的布料被伤心至极的大黑鸟给哭湿了,谢挚原本想安慰它,但听到这句话时却惊讶地呆住了,“什么……两年?”
她的心很乱——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闭关就是两年!
那么就是说,她现在十六岁了?
“两年!”火鸦打包票。
“怎么了,火鸦?为什么这么吵?”
外面吵吵嚷嚷的,令姜既望不能不出去看一看;刚一步出去,向来温雅端重的牧首大人便也愣住了。
“……小挚?”
她听到自己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声,而后她轻轻地后退了一步,抬起脸让自己的泪意消掉。
她自认不是什么软弱的人,可她的确是很喜欢谢挚的。在谢挚闭关时,她一直都很思念她。
虽然她没料到谢挚一闭关就是两年,但这其实也很正常——在修士里面,动辄闭关数百年的也有很多。
两年,对她漫长的生命来说只是那么不值得一提的一个数字,但是她却头一次感到度日的艰难——如果曾被一个太阳似的孩子照亮过屋室和心间,那种温暖的感觉便再也难以忘怀。
在妻子故去后,她已经觉得孤寂而无所适从,谢挚的到来曾短暂地扫清了她的悲伤,但她的离开又叫她更加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刚开始,认谢挚当义女的确只是个保护的措施;但在之后的日夜相处中,她已经逐渐真的将谢挚当自己的女儿看待。
“牧首大人!我回来啦!”
谢挚奔过来,站在女人身前,这才发现自己真的长高了——以前她最多只到姜既望的肩膀,但现在,她不用再仰脸就能跟牧首大人对视。
“都还好么?”
姜既望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想跟面前的少女说,但最终她也并没有说出口,只是细细地将她看了又看,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嗯!我很好!——您看,我已经是道宫境啦!”
大荒少女表达情感要比渊止王上直白热烈得多,谢挚终于忍不住了,扑进姜既望怀里去,撒娇道:“您和城里也都还好么?您想不想我?我真的好想您……”
“也都还好。”
姜既望抚了抚少女的背,还是很单薄,到底没能忍耐住自己关切的心,“还是这样瘦……”
她温柔地松开谢挚,“去收拾一下自己吧,出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
站在铜镜前笨手笨脚地换上了那些累赘繁复的中州衣裙,仿佛觉得映出来的那个人很新奇似的,谢挚歪了歪头,又捏捏自己的脸。
之前还尚存一点的婴儿肥已经全消了。
她的眉眼变得更加精致清楚了,像工匠细细雕出来的一张脸。
摸了摸胸前,谢挚忽然红着脸垂下头。
嗯……就是,怎么说,这个,居然真的还会随着个子一起增长的吗?
是不是她闭关时吃的乱七八糟的灵丹宝药太多了,里面哪一个有相关的作用啊?
忍着不好意思,谢挚又悄悄地探查了一下,这才确定:虽然比不上碧尾狮可以塞小狮子而不*落下来,但她觉得,现在她似乎也成长了不少。
很不少。
啊……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谢挚匆匆跑出去,决定绝口不提这件丢脸的事。
牧首大人正在静静地煮茶。
看见谢挚出来,姜既望一笑,示意她坐。
真是长大了,她心想,几乎连她刚见到谢挚时都有些不敢认——少年时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何况是足足两年未见呢?
那个之前还尚显稚气的孩子在时间的洗礼下已经变成了明媚动人的少女,一举一动都足以使任何知慕少艾的少年男女怦然动心。
“昆仑神山上几年前出了一件山宝,你知道么?”
之前分别时听瓷姐姐说过……她不就是要去昆仑山争山宝吗?谢挚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知道,牧首大人。”
“自神光显现之时,山宝至今已经酝酿了整整五年还没有出世,聚集在山脚下的各族天骄倒是越来越多。”
姜既望若有所思,“就连我的侄孙,也去了好几个。”
谢挚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侄孙”便是当今人皇的子女。
“真了不起!”
人皇子女是真正的中州天潢贵胄,谢挚很好奇他们长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性情——她以为,既然是姜既望的侄孙,那么他们一定也都是跟牧首大人一样的好人了。
“长生世家,天衍宗,红山书院,白泽圣地……”
姜既望一个一个数着这些强大的势力,神色坦然自若,“甚至东夷的佛陀也在正音战争之后,头一次派来佛子西渡,要来争夺山宝。”
将热茶递给谢挚,微笑着看少女饮尽,姜既望这才慢慢地说出来自己的打算。
“依你看,小挚,他们能争得山宝,我的女儿争不争得呢?”
“您的女儿?”
谢挚很茫然——她没听说过牧首大人有女儿呀!是牧首大人在她闭关的时候新娶了道侣吗,还是——
女人含笑的眼睛凝望着她,谢挚倏然醒悟过来,明白了她说的原来是自己。
牧首大人对她太好了……谢挚惭愧万分,而又大受感动,轻轻地叫了一声“牧首大人”,站起身要给她行礼,又被姜既望摆手止住。
“不必如此,小挚,你只说你觉得能不能。”
谢挚还是坚决地跪下去,给姜既望叩首行礼。
行过这一礼之后,牧首大人便也是她的母亲了——就像族长对她一样,她一定得好好报答她们才行,谢挚在心里认真许愿。
她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有族长养育,有牧首大人疼爱,她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一个孩子吗?她没有什么不甘心。
“牧首大人,我愿意去争一争。”
抬起头来,谢挚许诺般的轻声说:“我虽然不怎么厉害,可我一定尽力,绝不给您丢脸。”
姜既望摇摇头,“你很厉害,小挚。”
这赤忱的少女身上没有半点自傲,她对自己的估计不太恰当,总以为自己的修为和天赋不算什么,但又会真心实意地夸赞身边所有人,真令姜既望啼笑皆非。
“那么,回去收拾一番,我们明日便动身吧。”
她扶起少女,“记得带上小狮子。——你需要上一趟昆仑神山,把白象宝骨交给神族铭刻太一神影像,完成碧尾狮的血咒。这件事,便一道办了吧。”
那位傲慢的神帝虽然眼高于顶,但人并不坏;并且,她与姬宴雪在千年前的正音之战中还是有些交情的。
有她陪同,或许姬宴雪不会太为难小挚。
第107章 神山
“牧首大人,您知道摇光大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翌日清晨,坐在朝昆仑神山方向疾驰而去的飞辇之中,谢挚好奇地问姜既望。
姬宴雪……谢挚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三个字,心想,这名字起得倒是好听,只是不知道她为人怎么样。
由于碧尾狮的缘故,她一直对姬宴雪观感不太好。
诚然,如今有很多年轻男女喜欢那种霸道强势的作风,但她却一直对此无甚感觉,甚至还有些反感。
她喜欢温柔耐心的人……就像金龙姐姐那样。
那个金发银甲的高挑身影又浮现在姜既望脑海之中,令牧首有片刻的失神。
在千年前的正音战争里,她曾身受重伤,几近死亡,所幸被那群美丽的神族救起,挽回了一条性命;她们当中为首的,便是摇光大帝姬宴雪。
她想感谢,可神族的傲慢比美丽更加闻名,最终踏着神剑的金发女人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说:“无能的人族,因为你,我们尊贵的战士又耽搁了一些杀敌的时间。”
姜既望当时深感受辱,但后来,她见识到了神族牺牲自我时的英勇和果决,便也慢慢地对她们改了观,甚至能够跟摇光大帝平心静气地聊两句天了。
“人族是个愚蠢的种族……”
女人慵懒地偏头微笑,柔顺的金发垂落在颈间。
“但你在其中,尚算聪明。”
想到这里,姜既望便也不由得无可奈何地轻笑起来——她知道,对姬宴雪来说,这句话已经算是很高的赞赏了。
她夸奖人也还是这样居高临下。
“摇光大帝容貌极盛,艳丽浓馥,然而举止颇轻佻——”
犹豫了一下,姜既望才接着说:“也有些……神圣种族共有的傲慢。”
其实并不是一些,而是很多;但姜既望习惯委婉。
“噢……这样啊……”
谢挚决定自己要彻底讨厌摇光大帝了。
丹朱鹤拉着飞辇几乎化作一道明亮的流星,在天边迅捷地一划而过,极速坠向了最西方;它是极为珍贵的宝血种,即便拉辇速度亦堪比飞舟,一昼夜便可飞出数万里不止。
雍部是位于大荒最西方的一部,倘若要从雍部飞到中州,那么要飞三日才能到达;但如果是要飞往坐落在大荒最西方的昆仑神山,那便连半天也用不上。
谢挚只在飞辇上跟姜既望说了一会话,窗外飞速后退的流云之下便显露出了万兽山脉灰黑色的轮廓,山脊在大地上刚劲地绵延起伏,如同铁兽的脊背;在半空中高高地望下去,倒有些像是根根分明的叶脉延伸而出。
万兽山脉正是昆仑神山延伸出去的支脉,一见到它的身影,那么昆仑山便也就近在咫尺了。
“牧首大人,您看!万兽山脉已经到了!”
少女欢呼了一声,凑到飞辇的窗前探头观望,试图在茫茫的原野中找出白象氏族的小村落,再指给姜既望看。
怀里的小狮子感受到了故乡的气息,也探出毛茸茸的绿脑袋扒着窗沿往下看。
它如今稍微长大了一点,肚子没有之前那样滚圆了,皮毛的颜色也变浅了一些,翘着胡子的时候还真有了些母亲的威严。
但它还没有突破道宫境——像谢挚这样修为进步神速的是极少数,千万人之中也不能得见一个——因此也就暂时不能化作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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