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头发,灰眼睛,二十岁左右,体型清瘦的年轻人。
图安珀尔觉得这个标准不算很细致,但是又莫名有些让人耳熟。
“选中我是因为我和上一代长得像,是吗?”图安珀尔问,“那你们知道上一代长什么样吗?”
“哟,你运气真好,本来嘛,在哪里工作的人都很少和外界接触,相片都没几张的,但是我上次卸货的时候和家里人通话,我女儿截图了很多照片,背景里刚好有那人的样子,”副驾驶上的人转过身,很热心地向他展示道,“喏,我女儿很喜欢,不准我删呢!瞧,是不是还挺英俊的?”
那个照片是视频通讯的时候截取的图片,本身清晰度就不高,再加上那人也不是主角,原理图片中心,而是在边缘部分,所以看得并不清楚。
只能看到对方在背景的花丛边修建灌木,露出一个大概的身形和模糊的侧脸。不过,花,天空,清瘦的身形,整洁的制服和一个略微阴郁的、线条分明的侧脸,组合起来氛围感十足,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小孩子不想要父亲删除这张图片的原因。
图安珀尔盯着那个侧面,视线像是有形的笔墨一样细致地勾勒出对方分明的脸部线条。
良久,他收回视线,笑着道:“嗯,是挺英俊的,和我长得差不多。”
司机们因为他这句玩笑的话纷纷乐呵起来,车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热络起来,仿佛他们之间并不是匪徒和受害人之间的关系,而是普通的司机和乘客,正在友好地谈天说地。
“怎么样,小伙子,现在相信我说的话了吧?这地方是不是看着就很豪华?里面的人过的可都是别人羡慕的好日子!”
伴随着司机的话,车速渐缓,一座漂亮的别墅出现在视野里。
图安珀尔望着这座漂亮的别墅——
就像是一座粉红色的蛋糕落进了山野一样,它的建筑风格和色彩与周围格格不入。
别墅身后远山重叠起伏、隐没在冷湿雾气中,散发出一种森森的鬼魅气质。
图安珀尔收了刀,自己跳下了车,道:“我也觉得。”
“这里一看就是个,过好日子的地方。”
前来迎接他到来并指引他工作的就是眼前的张姐。
张姐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身体强壮,干活十分利落,刀子嘴豆腐心,走起路来风风火火,有力的脚步声让这个空荡荡的别墅多了一丝生气。
图安珀尔干了一上午的活,总算是得到机会去见识见识那位所谓的“大人”。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去看看自己这个职位的上一任——图安珀尔对自己的脸很熟悉。
或者说,他对「李途安」的脸很熟悉。
因此一看到那张图片,那个修建花丛的男人的侧影,他立马就能认出来,那个人有一张、和「李途安」十分相似的脸。
没有我那么好看,但是却也有八分神韵——图安珀尔在心里想,不知道这个职位已经迭代几次,虽然不一定是这个人像「李途安」,甚至也可能是「李途安」像他,或者是这个人和「李途安」都像是另一个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李途安」也做过这个工作?
他可能是作为元祖,也或许是作为后继者、像是图安珀尔一样,被强掳至此。
那么「李途安」会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这张脸虽不至于闭月羞花,也算是小有姿色,总不可能就只是拿来擦地板吧?
图安珀尔不太相信这里的人如此没有眼光。
他得去会会那个所谓的、尊贵的「大人」,查探清楚为什么这么帅的脸只能擦地板。
张姐交代了他很多泡茶的工序,图安珀尔全都忘了,茶叶罐也没找到,灶台也不会用,因此只是随意地用茶壶装了冷水,找出一套他觉得挺好看的粉嘟嘟的茶具,就去送茶。
敲门,没人应。
图安珀尔有些为难,左右四顾,没有半个人影。
其实这个别墅不算是特别大,也就红庄园的一个会客厅大,但是人少,图安珀尔来了半天,只看到张姐一个人,所以这房子就显得特别空。
现在也是如此,空荡荡的,感觉阴风阵阵。
图安珀尔想要喊一声张姐,但又想起来,张姐来之前让他不要吵闹,说那位大人喜静。
吵醒雇主,会不会扣工资啊?
图安珀尔犹豫了一秒,弯腰把托盘放到门口地摊上,准备去找张姐——
但就是那么轻微的一声,珐琅瓷勺撞击托盘,叮当一声响,被房间里的人听到了。
“谁?”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这人声音真是冰得掉渣子,像是冰块在玻璃杯里打转似的,听着就让人牙疼。
图安珀尔也不清楚自己算是个什么职位,清洁工?侍者?
于是憋出一句:“……来送茶的人。”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图安珀尔转身,蹑手蹑脚想走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吧。”
图安珀尔只能弯腰,把放在地上的托盘重新端起来。
进门的时候,他随意一瞥,看见门边的矮几上已经有了一幅色泽淡雅的全套茶具,而被子里的茶显然已经放了很久,浓郁的茶汤已经变凉,且凝了一层让人倒胃口的油膜。
送茶送茶,这人根本不喝茶的,张姐怎么还掐着点地让人给他送茶呢?
说起来,在他来之前,这套茶是谁送过来的?张姐?
总不可能是这个人自己端来的吧?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个尊贵的大人穿着白色的家居服躺在床上,腰后垫了好几枚枕头、以便他的腰部得到支撑可以做起来。
床边连双鞋都没有。
说起来,这门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开的,就好像那人一声令下,然后门就自己开了似的。
想到这儿,图安珀尔忍不住回头,想要看看门边是否有什么机关,但是咚的一声,门重重地关上了。
这是一扇复古的木门,门上没有任何机器或者是机关。
这个门真的就是自己关上的。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垂着脸走到床边——屋子里不大,矮几被占,唯一能放得下这大托盘的地方似乎只剩下床头的梳妆柜。
但是,把茶放上去是不是不太好?
那柜子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的书呢。
砰的、轻轻一声,图安珀尔把托盘放在了床边地摊上。
那雕塑一样的人有了点反应,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他,道:“谁让你放地上的。”
我不放地上放哪里?放你头上?就一直端着?当人肉支架?你根本又不喝茶。
图安珀尔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弯腰作势要把托盘再端起来。
那人不耐烦道:“算了,放着吧。”
图安珀尔于是立马直起身来。刚刚那只是一个假动作,他当然知道对方多半不会真的在意这套茶。
因为他脸上戴着一个氧气罩,管道直通床另一头的机器。
这种状况,怎么可能喝得了茶。
图安珀尔现在知道了,就像是这里的每个员工都必须要和上一任保持相似一样,这个别墅里的其他习惯也一一保存,即使没有用,也在被保存,维持着和从前相似的样子。
他抬起脸,盯着那床上的人看。
对方也冷漠地看着他。
奇怪,他似乎对自己的这张脸没有什么反应。
图安珀尔试着上前一步——“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对方不耐烦地抬起手,这是一个挡光的动作。
原来是图安珀尔移动位置,导致床头夜灯的光线没了阻挡,肆无忌惮地落在了那人的脸上。
图安珀尔看看那盏灯光微弱的灯,再看一眼那位“大人”,恍然大悟。
他原来是看不见的。
他能感觉到光,看到模糊的人影,但实际上,他看不到更多的细节。
真可惜,看不到这张脸了。
图安珀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您不喝茶,为什么要我端茶进来呢?”
他问。
“……”
对方沉默了,然后冷声道:“滚出去。”
“不要吧,”图安珀尔拿出了对付张姐时候的赖皮样,直接就地蹲下,在地毯上盘腿而坐,手边那副茶具倒像是为他准备的了,图安珀尔随意端起一杯茶,道,“我不想擦地板了。”
听到擦地板三个字,那个人问:“现在地地板也需要洗三遍再打蜡油,然后又擦一遍吗?”
图安珀尔喝了一口茶,满嘴茶叶,他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偷了懒。
他苦着脸吐了茶叶,然后道:“三遍?我不知道,我擦了一遍就累到手都抬不起来了。”
说着,放下茶杯。
“茶不好喝?”
“什么?”
“家里的茶叶都是最好的,没道理让你露出那种表情。”
“……”图安珀尔有些困惑,没忍住,伸手晃晃,“你看得见?”
他弯了手指:“那这是几?”
那人笑了。
“你胆子真大,敢对我说这种话。”
图安珀尔装作听不出来这句话里暗含的威胁,仍然执着地比划着手指,问:“这是几?”
“我不知道。”
“你到底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我能闻见。我闻到了你喝到茶的时候心情很差,但是我闻不到你伸出了几根手指。”
“因为我没有伸出手指,”图安珀尔说,“我伸出的是一个拳头。”
“……”
那人叹了一口气。
“你是新来的是不是?”他说,语气低落,”我想你也看出来了,我很无聊,你陪我说说话吧。”
这也是个和张姐一样的,看着凶巴巴的,实际上,好像性子很软。
怪不得那个司机说在这里工作是好差事呢,雇主心软,人少事少,如果还能按时发工资,那确实是个好差事。
“聊什么?”图安珀尔的视线落到梳妆台上的那本书上,道,“要不要我给你念书听?”
对方的语气有些诧异:“你认识字?”
图安珀尔:“……认识吧?”
他来这里之后唯一看过的书是西茜桉给他的带图百科全书,说实在的,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认不认识……
但是拿过书一看,图安珀尔安心了。
这就是那本百科全书啊!
全是图,他当然认识。
“我上过学的,”图安珀尔捧着书,随便翻开一页,道,“给你念书小菜一碟。”
“哦,那很少见。”
“你指的是?”
“你连身份都没有,竟然还上过学。”
图安珀尔嘭的一声合上书,有些严肃道:“你知道?”
那人自嘲地笑笑,讽刺道:“知道什么?知道没有普通人会愿意来这里为我工作,所以他们只能绑架没有身份的黑户?还是知道你已经是代替他的不知道第几个人?”
“你想要审判我吗?”
他掀开被子,露出几乎可以说是空荡荡的裤管,问图安珀尔。
图安珀尔被他这个动作吓得用书捂住脸,分外无助:“……说话就说话,你掀被子干什么!”
“……我又没光着。”
图安珀尔戒备地移开书,看到裤子才松了一口气,嘟囔道:“那也不能随便掀啊……而且你掀被子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医生,看不了你的腿。”
“这种东西,你是医生你也看不了……”那人自嘲道,“不管是艺术多高明的医生来了都没用!所以你大可以嘲笑我,我不在乎!”
这听起来不是挺在乎的吗?
但图安珀尔不在乎,图安珀尔抱着书,试探着问他:“你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是啊,但是我管不了,你要想来正义审判我也没用,我就是个废物呵呵……”
图安珀尔打断他的自怨自艾,道:“我是来找人的。”
那人一愣。
他转过了脸,用那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图安珀尔。
哦,这个人的眼睛是白色的。
“听说你们找的人总是长得一样,我有一个亲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你们既然找过我,那肯定也找过他。”
“……我们又不是海选男嘉宾,哪里会把全天下长得相似的人都找到?”
“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图安珀尔强调,“和上一任长得起码八分相似。”
“上一任?他已经够像的了……不过那又如何,还不过是赝品……”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招招手,道,“你过来。”
图安珀尔前倾身子,靠到床边,把下巴放在床边的被子上。
那人歪着身子,一路摸索,把手放在了图安珀尔的前额,然后像是摸西瓜一样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
这个手法简直和图安珀尔小区门口水果店选西瓜时候用到的一模一样,甚至他还拍了两下图安珀尔的脑门。
嘣嘣两声,拍得图安珀尔脑瓜子嗡嗡的,这人看着病体孱弱,没想到力气这么大!
图安珀尔幽幽道:“……如果你不是瞎子我现在真的很想告你耍流氓。”
瞎子笑了:“第一,我不是瞎子,我只是看不清,第二,你又不是雄虫,想要告人耍流氓,很难。”
图安珀尔没有说什么,但是他已经在心里叫这个人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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