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直白,二人也毫不掩饰争锋相对的气势,陆煜行指尖把玩着袖口里的玉簪,他漫不经心垂眸,脚尖似乎要蹭蹭白御卿的脚,又生生忍住。
看着他对独孤鹤散漫的态度,白御卿这才怔然认识到,陆煜行成长了许多。
不必谦卑俯首,不必温驯守礼,倒是能和太子争上些许气焰了。
独孤鹤猛然掷下手上的茶杯,发出一声脆响,面色的阴郁冷凝丝毫不加掩饰,嗓音嘶哑低哑,冷嗤一声。
“孤倒还没沦落到看得上罪奴出身的女子!况且,陆煜行,记得你的身份——孤的婚事不是你能置喙的。”
“如今飞黄腾达便能忘了自己曾经是个什么东西吗?若非当年十七卿,孤早就将你这个贱奴——”
白御卿轻咳了一声,止住了他嘶哑低沉的骂声。
独孤鹤听到他的咳嗽声,瞳孔紧缩,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他们二人,墨眸压抑,随后甩起玄色的衣袍,冷然起身。
“告辞!”
白御卿起身追上去。
“卿……”陆煜行似是要起身追上去,伸出的指尖却只能勾绕了一下他的发尾。
独孤鹤越走越快,大步流星,苍白阴郁的脸色让他的气压更低了几分,小厮急忙跑着跟上。
白御卿却是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似是见他走得愈发快了,“啧”了一声不怎得愉悦地加快了脚步。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言不发,靴子踩在青石板路上,愈发急切。
猛然,独孤鹤的脚步一顿,冷声背对着他道。
“……何必跟来?!”
白御卿差点撞在他脊背上,他止住了脚步,指尖摩挲了袖口,桃花眸随着树影的晃动涟漪,他道。
“你分明知道陆煜行的案子此后的结局板上钉钉,又何必恼我没给他使绊子?总归没有什么用处。”
“……你腕上的伤不管了?!”独孤鹤猛然转头瞪了他一眼,他冷冽俊美的脸色怒意更甚,“白十七,孤发现你愈发分不清谁对你好,谁对你——”
“嘘……”白御卿的指尖抵住唇,露出自己的手腕甩了甩,略微弯了弯双眸,似是安抚他,“小伤而已,已然好了。”
……况且那伤是他碰瓷的。
他也说得直白,见独孤鹤此时比过年的猪还难摁,索性挑明了说。
“臣只是想说容王殿下和圣上都会保下他,你如今捏着不放,对他如此咄咄逼人,总归是……”会添了几分不愉。
他也确实是为了独孤鹤好,至少……多几分保命的……
朝堂早被世家瓜分地干净,独孤凛与独孤鹤不合又争权人尽皆知,三年前的春猎,圣上的忠臣们被杀了个遍,大清洗的扫荡下来,整个朝堂鱼龙混杂,又多是独孤凛的人。
如今圣上明白他那皇弟将他蚕食了个彻底,能忍住那么多年风雪的皇弟是个野心勃勃的疯子,一身檀香压不住血腥味与侵略性。
却也无法反抗,只能不甘瞧着,又无能为力。
宁国公也失了圣上信任,陆煜行作为手握重兵的新秀,他自然得牢牢抓着。
太子的婚事又是重中之重。
独孤鹤如今已然弱冠之年,婚事却一推再推,推到如今,朝堂局势错综复杂,他的婚事也难说,配得上他的家世显赫的高门女子。
也只有尚书令小女,太常卿之女……以及,陆清文。
太常卿与独孤凛的关系不加掩饰,他又怎会将女儿嫁给太子?
他知道这会令独孤鹤为难,但他顿了顿,还是开口,“鹤奴,陆清文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如今不便嫁人。”
“……孤不会娶她的。”
独孤鹤突然闭了闭双眸,他似是疲倦般揉了揉额角,“虽孤不会娶她……但,十七卿,你分明知道,你如此说会令孤为难。”
“臣……”
“十七卿现在又会装乖称臣了?”
他没等白御卿说些什么,便嗤笑一声打断他。
又眼神复杂瞧了一眼,面前出落得愈发孤高俊美的青年,鸦羽一般的睫毛垂下,哑然淡声道,“十七卿,孤没想着娶妻。”
“三年前,太常卿有将女儿许配给孤的打算。”他顿了顿,“但孤拒绝了。”
所以太常卿才会毫不犹豫接受了独孤凛的示好。
他无异于把人往外面推。
为何呢?
若是当年答应了,如今便不必如此为难。
“孤不想娶妻,推了三年。”
可独孤鹤站在树影下,婆娑的树影打下几分晦暗,他的墨发随着风而吹动,冷冽的双眸凝重,一如当年他许给白御卿往后食邑万户的凛凛。
“母后为孤的婚事为难。”
他淡漠开口,尾音却带着几分颤。
“……你也是。”
独孤鹤凑近他,指尖突然摩挲了一下他的侧脸,白御卿的瞳孔一缩,似是想要躲闪,可却生生忍住,抿着唇浑身僵硬。
因为独孤鹤的眼神,很晦暗悲凉。
“孤……”
他的呼吸贴得很近,像是夹着汹涌的情绪,又一瞬归于平静,唇角苦涩勾起,似是嗤笑一声。
“罢了……”独孤鹤低声呢喃,指尖又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侧脸,透凉得窒息,随后收回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节蜷缩。
掩下一声叹息,尾音很轻,可白御卿听得清。
“若你是,女子便好了。”
……十七卿。
若他是女子,他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宁国公嫡女,出身尊贵,家世显赫,又是青梅竹马——
若他是女子……
白御卿突然轻笑一声,眨了眨漂亮狭长的桃花眸,似是揶揄一笑,唇红齿白,俊美漂亮地胜过了背后花草。
“若臣是女子,鹤奴便不必如此忧心娶谁了对不对?总归是知根知底,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独孤鹤面无表情看着他,看着他笑得俊美漂亮,桃花眸中没有一丝阴霾,宛若天山雪般透彻。
“……对。”
他哑声应了,嗓音却哑得要命,随后转身,毫不犹豫离开。
玄色的衣摆翻涌起波涛,独孤鹤的脚步稳健,不急不缓,肩膀却略微颤抖。
也咽下了那句,你分明知道孤说的,是什么。
白御卿没有像刚刚那样追上去。
他只是一身白玉袍裹着玉竹一般的修长身体,刚刚俊美漂亮的表情慢慢收敛,变作了没有波澜,双眸晦暗看着独孤鹤平淡颤抖的背影。
他闭了闭双眸。
又是天山雪般平静。
第56章
[宿主, 他在跟您表白哦。]
白御卿:什么?
[表白。]
白御卿:什么?
系统停顿了许久,换了个说法。
[他喜欢您。]
白御卿:他崆峒。
[可他就是喜欢您。]
白御卿:他是直男。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它平时很敬重自己的宿主, 但此时还是执拗纠正道:[他就是喜欢您。]
白御卿:他就是直男。
他深吸了一口气, 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揉了揉额角, 掩下了薄凉眸中的思绪与倦,抿了抿薄唇,“他比我还崆峒,他就是直男,他讨厌自己的男同弟弟独孤明。”
“此前他见到应好幼时误认我为女子示爱之时, 尤其嫌弃恶心。”
少年那时一张小脸完全黑了。
此后见了应好虽有礼度矜贵,但偶尔眸底还是溢出宛若沾了脏东西般的嫌弃, 总会用帕子擦拭指尖,偏偏应好个急脾气从来没看出来过。
“他只是说我若是女子便好,他不喜欢男人,他——”
[您找这么多理由,可他就是喜欢您。]系统打断了他, 也断了他喉头的颤音。
白御卿垂眸沉默。
系统难得派上了用场:[我刚刚分析了独孤鹤的情绪波动,他就是喜欢您,他不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只是喜欢您, 拐弯抹角对您表——]
“……聒噪。”
他蹙眉,嗓音哑然掷下这一句。
甩开衣袍转身要离去。
却转头差点扑进陆煜行怀里。
“唔……”
白御卿恍惚一怔,随后瞧见了逆着光的男人。
面容被氤氲得模糊不清, 墨色的碎发遮住剑眉,一时气势也凛凛寒气。
不知何时,从前能被他抱起来的少年罪奴如今高大俊挺。
青年肩宽腰窄, 薄唇厮磨了一下牙尖,惹得发红,意义不明看了一眼他复杂的表情。
又抬眸看了一眼早已不见踪影的独孤鹤离去的方向——
嗓音低哑深沉,尾音却黏腻。
“公子,他不会……生气了吧?”
白御卿一顿。
他餍足眯起漆黑瞳孔的那一瞬,白御卿能看得见他微妙的表情。
略微扯起唇角,近乎是溢出愉悦般低笑了一声,湿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又一瞬间迅速收敛,又是那股冷戾寒气,以及……无辜的模样。
——死绿茶。
若非他发癫,惹了独孤鹤恼怒,他也不会突然收到——白御卿抿了抿薄唇,指尖蜷缩,嗓音冷薄。
“……陆侯爷,清儿的婚事你且放心了,告辞。”
他走得脚步急促,锦玉靴与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音,墨发的发尾也随着划出一道弧度。
“卿……”
——陆煜行又似是想说些什么,伸出指尖虚虚捉了一下那发尾,却只能感受到指尖缠绕的一瞬间触感。
一瞬间即逝。
留不住。
陆煜行站在树下,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指尖蜷缩摩挲着,似乎在回味感觉。
男人面无表情垂眸看了一眼指尖,双手抱胸倚靠在树干上,刚刚还泛出愉悦的双眸此时晦暗漆黑,隐藏着深潭又似是波涛般的汹涌,最后只是遥遥看着他的背影。
“……啧。”
[以后,您有养小动物的打算吗?到了新世界,比如养一只小猫、小狗——或者小狐狸?]
系统的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它似是只像个孩子,从来单纯执拗,没考虑过什么。
也没考虑过刚刚的那番,揭开那一瞬体面与自欺欺人的话语有多难听。
[宿主以后去新世界,养一只小狐狸吧,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蠢系统。
白御卿阖眸,感受着轱辘轱辘的车轮滚动的声音,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也掩下了眸中的思绪。
在恍惚的思绪之中,青年略带着恣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朦胧之中睁开双眸,猛然被一抹红灼烧——
“白十七!”
应好蹙着双眉,俯身抵在马车里看他,炽热的清香夹杂着热烈的味道,一张俊美的脸略微发红,又撑着恼。
他脖颈还缠着绷带,想来被陆煜行揍得那顿不轻。
见他醒了,应好顿了顿,嗓音低哑,润白的虎牙尖露出,随着薄唇若隐若现,不愉蹙着眉,“你知我给你送了几封拜帖吗?”
“……你倒是无情,一次没来瞧过我。”
“若非今日去陆煜行府上,瞧见了你的马车离去,也不知何时能见到你这位大忙人啊。”
他尾音似是讥诮,还夹着几分委屈。
来陆煜行府上的路上,正好瞧见了白御卿的马车离去,他这才止住了马夫,翻身上了马车,就想当面恶狠狠瞪他一眼。
应好似是越说越气,俯身凑近他,呼吸略微交缠,一双墨眸带着恼,灼得烫人,“好歹我是,为了你与他——”
抿着唇不说话了。
白御卿有起床气,但刚刚也并非完全睡着,只是半梦半醒,他深吸一口气,嗓音带着几分哑然的薄冷倨傲。
“第一,从我身上滚下去。”
应好一顿,瞳孔紧缩。
似是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冷漠倨傲的话语。
——又被他晦暗朦胧如月凉薄的双眸烫了一下。
想要说出的话未曾说出口,一时只剩胸口阵阵发鼓了。
骄矜肆意的应好难得如此听话,从他身上迅速下来,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耳尖红着,捂着脸遮住神情。
白御卿揉了揉略微发痛的额角,略微收拾了一下起床气。
“我近些日子忙于大理寺之事,拜帖我都回了你还给你送去了礼,待忙完了再去看——”
“这不是理由!”
应好瞪大了双眸,“你我三年未聚!白十七,你莫不是忘了我?!”
“……没有。”
白御卿淡声道。
“你回了礼回了礼,你可知我也因你腕骨的伤为你送去了雪莲。”他愈发恼火,一双湿漉漉的狐狸眼瞪着他,尖利的牙尖与湿红的舌也因为话语若隐若现,嗓音也愈发低哑恼火,“白十七白十七,我真是看错你——”
“……闭嘴。”
他似是终于忍不了了,伸手扼住了应好的下颚,拇指的指尖摁住他的唇角,终于——
安静了。
……都说了他有起床气。
额角的抽痛好了许多,指尖威胁警告一般摩挲了一下他的唇角,手还扼着他锋利的下颚,垂眸看着应好瞪大的狭长漂亮狐狸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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