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祂意识到巴德尔大概率已经被帝国彻底掌握,在这两年里精神力以不正常的速度快递衰竭的阿缇琉丝重新回到祂的视线,但为时已晚。
巴德尔工程的理论部分已经彻底研究完毕,接下来就是投入应用。
这具神蜕的力量是“免疫”。
从阿缇琉丝精神力本源分裂而出的无数分裂体,在理论上可以让雌虫免疫所有的精神力攻击。
然而帝国未能完全掌握第二具神蜕切丝忒“分裂”的力量,当初被阿缇琉丝亲手捕获的灵巫,还未等他们深入研究,就已经被神教截走。
所以本该对阿缇琉丝没有副作用的精神力本源分裂,不可避免地很大程度上造成了他的精神力衰竭,效果也大打折扣,将分裂体移植入精神海的雌虫士兵仅能得到百分之五十的免疫防御。
但仅仅如此,也足够帝国彻底打响对神教的战争。
教皇英诺森六世放弃神教新庙撤离至其他星球,而在撤离前最后一次惺惺作态的洽谈中,他对玛尔斯大帝和兰因说:我对你们致以钦佩,居然舍得用他融合巴德尔。
兰因大公回以云淡风轻的微笑,回到提丰城堡后却在阿缇琉丝的房间里枯坐整夜。
昏黄的灯光下,他无数次地抚摸阿缇琉丝的枕巾,如同以前抚摸自己虫崽的头顶一样。
怎么会舍得呢。
怎么能舍得呢。
那是他最爱的人。
星历1776年,神教正式叛乱,帝国疆域内近一半的星球一夜沦陷,选帝侯乌拉诺斯宣布投诚神教,至此虫族陷入千年来最为混乱的内战。
玛尔斯大帝发表战时宣言,号召全帝国的虫族们团结起来,脚下就是家园,背后即是手足,从贵族到平民,请所有虫族用血肉誓死捍卫首都星。
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死完最后一个战士,都不能再把一个无辜的普通虫族交给神教。
在真正的生死存亡之际,帝国内部所有势力终于尽消龃龉,除乌拉诺斯之外的所有世俗选帝侯成立盟军,共同御敌。
阿缇琉丝几年前安插进行政厅的推手,极大程度上促成了这一结盟。
玛尔斯大帝发表战时宣言的这一天,也正好是列昂醒来的时候,他静静坐在床上,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浏览了这两年来所有的重大新闻。
那双平静的蓝色瞳孔,定格在荣誉婚姻的标题上。
他只看到了荣誉婚姻,只知道阿缇琉丝在两年前强行和他缔结了耻辱的荣誉婚姻,却没有看到荣誉婚姻背后的一切真相。
所以在面对看着自己醒来后憔悴不已却难掩惊喜的阿缇琉丝时,他觉得没有询问的必要了。
我不再对你的痛苦好奇,也不再认为你有苦衷,也许我真的从来没有爱过你。
列昂只是平静地问阿缇琉丝,知不知道尤利西西是怎么死的。
阿缇琉丝则同样平静地反问他:真的没有其他要问的吗,真的没有其他要说的话吗。
他思考了一下,随后勾出一个嘲讽的笑:荣誉婚姻之后,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场荣誉婚姻,在后世历史研究者的口中,是诸神黄昏的导火索,是帝国迈入黄金纪前最后的腐朽制度产物,在此之后,虫族再无荣誉婚姻。
个体的情感纠葛终究还是被命运的洪流所裹挟。
所有挣扎痛苦与血泪悲欢,只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
面对列昂的嘲讽,阿缇琉丝将所有隐忍的痛苦吞入心里,只是最后一次问他:真的没有其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吗。
回复阿缇琉丝的,是列昂充满恨意的眼神。
于是阿缇琉丝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而轻松笑着说:他是从废弃的水族中心大楼跳下去的。
此后发生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阿缇琉丝的梦魇。
在他的梦魇里,没有任何虫族可以救他,他也不需要任何虫族的拯救。
但是在现实中,当他痛不欲生地从满目血色中抬眼时,看到的是被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过两次的谢默司,以绝对暴力的方式踹开了别墅的防盗门,温和地对他说:你好。
在他自己都不期待着拯救的时候,却有一个雌虫不打招呼地闯入他此后的生活,并且厚着脸皮怎么也不走。
一点也不好。
阿缇琉丝在心中喃喃,随后一头晕倒在列昂旁边。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夏盖罕见地不在身边。
夏盖戴上阿缇琉丝当初授予他的凤蝶胸针,在兰因和罗萨蒂亚的指示下,时隔两年,再次以厄喀德那亲信的身份行事。
他从雄保会手里带走了列昂,将关在防虫笼里的列昂带到阿缇琉丝面前,请求少将同意自己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雌虫。
他说,我不想让你看到这一幕,但我更不想隐瞒你。
虫化的夏盖钻入防虫笼,冷酷森然的视线落在列昂身上,开启了一场完全单方面的虐/杀,而当他终于即将杀死列昂时,始终沉默看着他们的阿缇琉丝却阻止了他。
他解除虫态,带着满身鲜血站在离少将最近却又不至于让少将闻到血腥味的地方,温柔地哀求自己的主人:“少将,让我杀了他,好不好?求你了,真的。”
阿缇琉丝走下床,来到副官的身边,微微仰头,伸手盖住夏盖那双充满了哀求的绿眼睛,轻轻说:“不行。”
这个被雌君撕裂了翅翼的雄虫,在此刻彻底接受和自己的雌君终生怨怼的事实,他不欲再对列昂解释,因为心疼和误会只会出现在爱自己的人身上,而列昂显然不爱他。
那么,我们就这么冷酷地走下去。
就这么柔肠百转地日渐冷酷起来。
在我再也无法前进的时候,带着你一如既往的自由和凛冽向前走去,我不要你的生命中再有悲剧的部分,也不要你再体味何谓无可奈何。
命运的所有洪流,我会替你承担。
但我不要在你的面前成为悲情角色,你的史诗中如果要有污点 ,就让我成为那个咎由自取的野心家,在我之后,唯有光明,请大步往前走吧。
此后的一年里,列昂确实如他所愿,步步高升,直至成为第九军团的第二个上将。
这一年,是阿缇琉丝认识谢默司的第一年,也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年,一年后阿缇琉丝便走向属于他自己的最后一页。
在这一年里,谢默司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去拜访阿缇琉丝,他理所当然地陪阿缇琉丝种花看书,和阿缇琉丝谈天说地,和夏盖争抢着给阿缇琉丝递去手巾。
而在一次偶然的交谈中,谢默司终于得知,原来梵王星的初遇里,自己始终被阿缇琉丝错认为列昂。
如果,如果当初他们得以见面,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谢默司没有对阿缇琉丝说出真相,他清楚地知道,已经错误交付的真心,不会因为寥寥数语而有所改变。
命运的愚弄,就是这般不讲道理。
他发觉自己对好友产生了无法忽视的妒火与恨意,于是终于接受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好友的雄主这一事实。
在阿缇琉丝不再炫目璀璨的时候,在阿缇琉丝褪去所有荣誉的时候,谢默司眼里的他却始终光辉如同往昔。
在深爱他的人眼里,他永远是发光的。
随着战局吃紧,帝国几乎所有现役将领都被投入这场存亡之战,包括列昂和夏盖。
此时已经递交辞呈、行至油尽灯枯的阿缇琉丝也在只属于他的战场苦苦支撑。
他要撑到这个国家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在谢默司认识阿缇琉丝几个月后,他习惯性地抱着一束月下香拜访后者,敲响对方的门铃。阿缇琉丝接过他手中幽紫的花束,谢默司则得到一声温和礼貌的道谢。
桌上放着一本手札,在阿缇琉丝的默许下,谢默司随意翻阅了几下,目光却逐渐变得专注,里面写满了阿缇琉丝对目前战局的建议,却在涂写中被划掉绝大部分。
他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
最清晰的只有那句,寻求最低伤亡。
谢默司心中一痛,视线随之粘在角落里几个字迹浅淡的单词上。
重整生活。
他一愣神,阿缇琉丝已经将这本手札抽走合上。
阿缇琉丝的半张脸藏在书后,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眸,黑色的碎发落在他面颊上,他难得多了几分生气。
看着这样的阿缇琉丝,谁能猜到他的生活已经一团乱麻。
谢默司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他看着阿缇琉丝乌黑的双眸,突然感到无比的压抑,就好像看着一捧垂死的花,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将之挽救。
他真正遇到这捧花的时间已经太晚了。
阿缇琉丝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平静地转移话题:“烦请你送我去伊桑医生那里。”
他冷静地说:“我的翅翼,变成灰色了。”
这是他精神力彻底衰竭的第一天,从这天起他永远地住进帝国医院重症病房。
帝国军队在被神教掌握得炉火纯青的神蜕力量面前节节败退,阿缇琉丝不分日夜地看着前线战报,无数次痛恨自己此刻孱弱的身躯。
终于,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帝国领土的进一步沦丧,阿缇琉丝垂眸对着自己身边正在削水果的谢默司说:不要停留在这里,去往更需要你的地方吧。
这时夏盖已经离他而去,在黑暗的地底长眠,他却连为自己的副官收尸都做不到,只能收起对方的黑匣子,在无数个夜晚一点一点,每一分每一秒地看过去。
谢默司早已炼就无懈可击的强大心脏,他身为诸神黄昏的总指挥,却始终淡定地停留在阿缇琉丝床边,似乎对每天数以万计死去的人都无动于衷。
他只想陪在阿缇琉丝身边。
他亲眼看到过夏盖死后,阿缇琉丝眼里的寂灭和脆弱,他怕自己只是一个转身,就会永远失去这个雄虫。
被他精心呵护的雄虫却不仅是花束,更是勇士。
谢默司再一次见证了阿缇琉丝所具有的勇士之心。
病弱的勇士对他说:代替我,去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
很久以后,当谢默司站在阿缇琉丝的墓前时,他依旧无法想象对方说出那句话时是怎样的心情。他只是沉默地点燃一支烟,看着烟灰一点点落下,然后俯身将之收拾干净。
俯身蹲下的时候,似乎一切悲伤的表情都可以被隐藏。
他将一束火红的太阳花放在墓前,衷心祝愿那个小王子能够在朱庇特的怀中获得安宁。
他曾许诺给阿缇琉丝退路,却不知道阿缇琉丝早已无路可退。谢默司今生最自大的事,就是以为自己能够拯救阿缇琉丝。
火红的太阳花依偎在灰扑扑的墓前,希望在此长眠的虫族来世喜乐顺遂,再无烦忧。
当阿缇琉丝说出那句话后,谢默司哀求地问:我会把最大的胜利带给阿摩,所以阿摩可不可以答应我,努力坚持到那个时候,坚持到所有虫族都知道你才是英雄的时候。
他的阿摩笑着答应,但他却总有隐约的预感:这一别,将是永远。
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谢默司转身离去,走出病房后,所有强装的镇定再也无法维持,他靠在墙边,终于留下狼狈不堪的泪水。
这个英俊成熟的雌虫终于流下记事后唯一一次的眼泪,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前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里极沉极沉地发出。
但这一幕在帝国医院太常见了,无数的生老病死与悲欢离合每天都在这座医院上演着。
即便大权在握如尼普顿族长,此刻也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员。
后来他再也没有落过一滴泪。
名为眼泪的东西,彻底从他的世界消失。
他在十几年后才得以死去,心脏却在此时停止跳动。
后来,谢默司每天都会给阿缇琉丝发去前线战报,阿缇琉丝却一句都没有回复。
因为那时候的阿缇琉丝已经很难维持清醒,他总是陷入昏睡,有时伊桑只是说话时停顿片刻的功夫,便看到挚友沉沉睡去的面容。
他无数次恐惧地叫醒阿缇琉丝,又在对方醒来后迷茫的眼神中如释重负。
阿缇琉丝茫然睁眼,第一句话是,他有没有来看我。
伊桑不知道这个他,是指列昂还是谢默司,亦或者是夏盖。
可是这三个人,都不会再来看他了。
列昂恨他至此,谢默司奔赴前线,而夏盖早已长眠地底。
在阿缇琉丝苦苦挣扎时,前线终于传来第一个好消息,列昂率领的第九军团从神教手中夺回了帝国的西部星系,而他也因此得以晋升。
至此九军士气大振,为了以示嘉奖,玛尔斯大帝和神教中选择投靠帝国的枢机主教们一起为他颁发金月亮勋章。
彻底油尽灯枯的阿缇琉丝,在看到帝国西部星系收复的新闻后,由衷地对伊桑说,这应该是帝国今年最大的新闻。
对方则说,这其中至少有你一半的功劳。
这天有着艳阳高照的好天气,阿缇琉丝的精神也比往日好了不少。
看上去一切都在好转。
可一切到底没有好转。
他死在了这天,死在了列昂终于高升到无须他担忧的这天,死在了前线传来捷报的这天。
这天,距离首都星无比遥远的另一颗星球上,谢默司云淡风轻地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神教军,他还在憧憬着回到安提戈涅去见他深爱的雄虫。
又怎么会有一点恐惧。
多年后,这位名垂青史的大帝死于精神海崩溃,他拒绝了所有的疗养方案,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他用最后的意识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厄喀德那家族为阿缇琉丝修建的墓穴里。
在墓穴的上层摆放着象征了阿缇琉丝所有部下的小坛子,其中距离阿缇琉丝最近的坛子属于夏盖,而下层则是长眠于此的雄虫少将。
谢默司在阿缇琉丝的棺椁旁躺下,他略微侧头,无比温柔地说:你好,亲爱的阿摩。
在意识彻底消解的刹那,所有肉/体与灵魂上的痛苦就此消失,他平静地想:
在这没有你的世界里,我终于可以就此离去。
完成了阿缇琉丝所有遗愿的谢默司最终与他隔棺相拥,生死与共。
第41章
阿缇琉丝死后的第一天。
从他的病房仓皇逃窜的列昂·阿列克并不知道自己的雄主已经死去, 他强迫自己将脑海里那个孱弱无比的身影遗忘,逼迫自己沉浸在尤瑞获得新生的喜悦中,嘴角始终挂着僵硬无比的笑容。
必须要笑, 必须以笑容彰显他的快乐。
不能痛苦。
他也不会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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