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回想,人真地很容易被一些自以为重要的外在条件吸引。当时觉得喜欢,只是因为在机场我凑巧弹了一段钢琴,他应和着我拉了一段小提琴。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机场快闪秀。同学把我们合奏的视频传到网上,很多人在下面留言,说钢琴和小提琴天作之合,不在一起天理难容。可是后来我发现,真在一起才难容。”
“所以,一时意乱情迷真没什么大不了。”他自嘲笑笑:“整日沉溺小情绪,就过了。”
有一百种逻辑去反驳,可陆溢阳没像之前那样开口,光光琢磨他大段话里一个“也”字,就有些明白了。
霍承光见他只吃栗子不搭腔,就把话题扯回叔本华。
下午茶吃得饱,晚饭不怎么吃得下,陆溢阳难得懒地动,最后两人决定跳过晚餐。
霍承光说明天要上班了,晚上直播完再一起看部电影吧,就当给新年假期做个完美ending。
电影是霍承光挑的,陆溢阳心神不在,放什么都不想看,所以看什么都可以。
厅里幕布放下,灯光俱暗。
美国西部,远山流云,矿无人烟的粗矿感扑面而来。农夫认识了牛仔,一起上山牧羊。
开篇节奏就像影片中的云和羊群一样舒缓,不是陆溢阳常看的那类片子,他就更加看不进去,只是坐在光影里,任思绪游离。
一个寒冷夜,农夫终于钻进牛仔帐篷……镜头一切就是隔日。
陆溢阳瞪大眼,忘了呼吸,不知刚才片段是否如自己理解。他开眼了,心跳如雷,不敢偏头找身边求证,至此终于凝神看起来。
——You know I ain't queer.(我不是同性恋)
——Me,neither.(我也不是)
后面多线并行,分离、结婚、重聚、争吵,一个死一个独生。电影结束,镜头里微弱的营火熄灭,陆溢阳觉得恍惚,身体都僵滞。
两人在狗窝沙发里静坐,任字幕滚动,直到黑屏白字的光线在室内凝固。
“这部电影很有名。”沉默很长时间霍承光才出声,似乎还沉浸在影片的悲情氛围中,声音微哑。
陆溢阳轻声问:“叫什么名字?”
霍承光低声报出,转头看来:“你觉得怎么样?”
陆溢阳咬指甲,显得无辜:“没怎么看懂。”
霍承光:“那就多看两遍。”
陆溢阳闭眼,觉得他这么说,真是无情又残忍。
“在山上互相取暖,享受快乐。”霍承光目视投影,语气落寞,也不知对谁说:“可终究要下山的。”
第35章 我不再困扰你,I quit!
下山后就要面对现实。
很多东西是翻遍全网评论后才明白的, 那晚回房后陆溢阳调小声音,窝在被窝,又用电脑看了一遍这部电影。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看了七遍。
荧幕里, 艾尼斯下山后痛哭呕吐,悲痛欲绝。屏幕外,陆溢阳也在感受“内脏被一条一条整个拉扯出来”, 但他哭不出来, 他没到那个程度。
白日里问霍光回来吃晚饭吗, 得到的答复是“最近有项目, 忙,你自己吃。”
所以第二天第三天,陆溢阳都独自在家吃。冻冰箱底层了。
第四天他蹲在哈基米面前, 一室寂冷中有点想念纸杯蛋糕。这就回房穿上新羽绒服, 戴上米白帽子和围巾,把哈基米从缸里拿出来擦干净,放进羽绒服口袋里出门去。
过马路走进Sweet Sun,店门铃铛声才响起, 他就从店里退出来,转身往回走。
回到金源名府, 把哈基米放回玻璃缸, 摸摸龟壳:“抱歉, 今天没蛋糕吃了, 你妈妈回不了家呢。”
陆溢阳走上阳台, 任冷风吹面, 不知哪家传来炒菜香。
冬日夕阳乏了, 薄薄照着万家灯火。十一楼足够看远, Sweet Sun闪亮的店招就在视野里, 陆溢阳笑起来,觉得滑稽,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
原来“善良”和“不爱”真地能在一人身上并存。当初入住时约法三章,说好做不到就“算了”,都把人逼到宁愿去外面咖啡馆办公也不愿回家吃饭的地步,陆溢阳啊陆溢阳,别不懂事了。
这谁家呀?
还等人开口赶吗?
——I wish I knew how to quit you.(断背山里的台词)
陆溢阳转身走进室内,关上阳台门,回房整理箱子。
我不再困扰你。
I quit.
隔日起床,手机上有两条来信。
“正月十五,中午回来一起吃个饭。”——来自何父。
“今天忙,先走了。”——来自阿光。
陆溢阳先回第二条:今天元宵节,晚上回来一起吃汤圆吗?
等一上午,果然没回复。
陆溢阳心沉着,把打包的箱子拉门口,就留那儿,自己穿戴整齐出门去。
转公交,在外面大马路上买一盒进口车厘子,一箱草莓,提着按响何家门铃。
来应门的居然是何小东,对陆溢阳痞痞一笑,也没什么好招呼,带他穿过客厅去后面饭厅。
饭厅里传来笑语,陆溢阳一踏进去,声音停了。
坐主位的何寿章明显意外:“你怎么来了?”
何小东接过陆溢阳手里水果放到墙角,大声说:“爸,大过节的,不得把人叫回来一起吃顿饭啊?”
何寿章笑得尴尬,招呼说:“来,坐。”又对厨房叫:“何妈,加副碗筷!”
陆溢阳站着没动,何小东揽过他,使点力把他拉去按在空位上。
何寿章对右手边的两位说:“鸥然,这是…陆溢阳,你叫他阳阳就好。”
江鸥然笑得客气,对坐在对面的陆溢阳点点头,带着风情的眼看着有些熟悉。
陆溢阳也礼貌点头致意,想,好像有点像妈妈。
何小东拍他肩,对坐在江鸥然下首的男生说:“这我弟,就是你未来的哥,今天正好认认。”
陆溢阳看那个叫乔琪的男生,又看看何寿章,略略起身想走了。
何小东一反常态又把他按回去,一个劲给他夹菜:“好久不见,吃完这顿,咱们叙叙旧。”
有什么旧好叙?
有些事不难猜到,早点晚点而已,只是不知将来自己葬礼上,何家人还有没有出现的必要。
可陆溢阳听劝,有一个人的话他特别听,所以他按捺住了。
桌上开了茅台,何小东给他满上,陆溢阳举杯敬何寿章。再怎么样,规矩他有,饭还得硬着头皮吃。
何寿章当着江鸥然的面,大夸乔琪是南大学霸,别人打马都赶不上。说这话时,乔琪就干干盯着陆溢阳冷笑。
何寿章和江鸥然酒量都好,连带着三个小的也陪着喝了不少。直到两瓶茅台见空,一顿家宴才告结束。
陆溢阳松口气想告辞,都到何父面前准备开口了,又被何小东拉去客厅坐。
大家都回客厅喝茶,何小东说:“爸,阿姨和乔琪第一次来家里,不带他们四处逛逛吗?”
“逛的逛的。”何寿章这就乐呵呵带两人往后进去。
陆溢阳倒不完全因为何小东那一拉才留下,刚才席上不觉得,真走几步酒意上头,晕乎。
反正人都走光,他顺势在沙发坐下,撑着扶手缓过酒劲儿,就见何小东放下一直打字的手机坐到他旁边:“跟我上去,有东西给你。”
陆溢阳冷冷瞥他一眼:“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何小东嘚瑟:“怕呀?不敢去?”
陆溢阳嗤一声,这房子他好歹住了六年,哪个角落不敢去?这就起身跟人上楼。
上到二楼不是往何小东房间去,而是往他自己房间走。
上一次何小东在这里砸了他的笔电和平板,最后被揍得差点进医院。陆溢阳走在何小东身后瞄眼他后脖子,果然,被平板碎片划开的伤口留了疤。
进房,陆溢阳看了一圈,房里陈设还是老样子。
“带我看什么?”他问。
何小东两手叉腰,变脸术炉火纯青:“陆溢阳,上次在这里你怎么对我,还记得吗?”
陆溢阳一点不意外:“怎么?要寻仇?”
“No,no,no!”何小东伸食指摇了摇,示意他身后:“你厉害,仇家遍天下,寻仇?轮得到我吗?”
陆溢阳回头,见乔琪走进来。
何小东过去,反手揽过乔琪肩拍了拍:“人帮你叫上来了,悠着点哈,毕竟在我家。”
说着关门走了。
陆溢阳站着没动,眉一挑,全然不屑的表情。
室内只剩两人,乔琪乖巧的表情瞬间飞了,对陆溢阳凶狠道:“什么东西啊你!挺能告状啊!吴老师稀罕你,我可不鸟你!这次期末考试卷子你批的吧?让我挂科,操!”
说着一拳揍来。
陆溢阳伸手包住他拳头,左臂一肘击,撞在乔琪鼻梁上。
乔琪没得手呢,鼻血就下来了。
乔琪惊呆,抽手擦流下的血,低头看手,眼都红了,发疯公牛一样冲上来抱住陆溢阳腰,把他扑倒床上,两人从床上一路打到地上。
“上次没把你踹下楼,我手下留情了。”自己房间还不熟悉?陆溢阳当然知道周围哪些东西可以拿来当凶器,可他什么都没碰,只上拳头:“他妈的还敢来惹我!”
在家旷日持久地练,腰腹力量不知提升几个等级,陆溢阳扭身把乔琪压地板上,一手卡住他喉咙,拳头高高举起:“你今天来何家就图这个?不能吧?这么闹,想过你妈吗?想过别人吗?”
乔琪双手拼命去掰陆溢阳卡着脖颈的手:“…放…放开…喘不过气了。”
陆溢阳狠狠指指地上人,全然警告的眼神,这才松手。
老天爷就玩他吧!结过梁子的人跑回家都能遇上。不仅遇上,这人还可能成为他没血缘的便宜继弟。他都给别人当继弟了,他妈才走多久啊,就有人上杆子给他当继弟。
太他妈滑稽了!
陆溢阳喘着气,从乔琪身上下来。今天心情遭透,可他不能真在这里下重手。这就按着发涩的唇角,转身去开门。
没走到门口呢,被身后一股大力撞向门板,陆溢阳额头剧痛,有温热的液体跟着流下来。
门背后挂着晾衣钩,要不是最后那刻他头转得快,铁钩子就要戳进眼睛里。
“找死!”陆溢阳彻底怒了,转身拎起乔琪衣领,把人压在门板上揍,拳头雨点般落下,两人又打得东倒西歪。
门外响起激烈拍门声,很快门开,何寿章和江鸥然惊叫,上来把干架的两头牛拉开。
陆溢阳刚收手站稳,脸上就挨一耳光,声音响得窗户都颤。
把他打地彻底愣那儿了。
“没教养的臭小子!”何寿章脱拖鞋往陆溢阳身上狠狠招呼:“有娘生没娘养!上次把小东揍成什么样,这次还敢,你还敢!混蛋,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乔琪抱着他妈大哭,委屈死了:“我什么都没做,他进门就打我,他说不给我们进门,他不肯让你进门,他就打我!”
何小东也在旁边骂,义愤填膺加油添醋:“你个死同性恋,除了会动拳头还会什么?”又对何寿章吼:“是陆溢阳强迫乔琪,乔琪也不是好东西,他俩喝了酒,就在房里胡搞!爸,你招来一个同性恋,现在又招一个!”
江鸥然护着乔琪的头,气得浑身发抖,指何小东:“瞎说什么你?谁同性恋?”
何小东幸灾乐祸地指地上:“没看到吗刚才?进来的时候他们就抱在地上又打又亲……”
乔琪震惊地眼都瞪圆:“你、你怎么这样?明明是你说可以来这个房间教训他的!”
何小东拍掉他指来的手:“你跟他什么仇?我让你来这里教训你就来?你这么听话呢?”
何寿章脸涨得通红,最后把怒气都发泄在陆溢阳身上,拖鞋抽到飞起:“给我滚!这辈子不许踏进我家一步。死同性恋,跑哪儿哪儿晦气!”
耳边嗡响散去,陆溢阳抬头看一圈房间,这个空间还留着对妈妈最后的回忆。
妈妈推门进来,以为他躲在被窝玩游戏,他赶紧把编程的平板藏好装睡……
发烧卧床不起,妈妈请假不去上班,陪了三天端茶送水,就在这个床边……
高考前天天复习到半夜,妈妈拖着病体送宵夜,把托盘放写字台上,静静陪几分钟再离开……
可他妈不在了。今天,陆溢阳很确定,是他最后一次踏入这间带有回忆的房间。
陆溢阳看向何寿章,抓住还在疯狂抽打的拖鞋,拽过来砰一声扔地上,转身就走。
再待一秒,多说一个字,他要恶心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脏被一条一条整个拉扯出来——《断背山》原著里的描述
第36章 留下来,你要的我都给你
坐上出租, 陆溢阳握拳,身体抖成糠筛。司机师傅看着比他着急:“啊呀小伙子,这么多血, 快止血啊!”连抽几张纸巾塞给后座。
陆溢阳接过按头上。
“送你去医院?”
“不……”喘息中挤出字:“去金源名府。”
司机一脚油门把车开成飞毛腿,活像怕再晚一秒要送火葬场。
其实真没司机师傅想得那么夸张,伤在自己头上他还不知道吗?就血糊了半边脸, 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 这会儿最疼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陆溢阳一手捂头,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不擅长当面说再见,那太黏糊,他想好一走了之, 走后再给霍光发消息, 可现在他热血上头,他自暴自弃,他忽然有了勇气。
“承哥,半年得你照顾, 我很感激……”
每个字都经数天淬炼,手下打得飞快。长长一条微信发出去, 陆溢阳瘫在椅背上, 看着窗外觉得痛快。想笑, 想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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