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米露出放松的笑容:“是吧?而且就算胡老师说的是真的,我转述得稍微夸大了些,那也不能说我错。Jeffery这么忙,总得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我并没有恶意。”
“……是啊,你确实是没有恶意。”
我重复着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标本的事也是,你只是不经意地跟安特他们说:胡老师得知失窃后,急着打开衣柜检查,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你只是觉得有趣,就好像把糖果丢进蚂蚁行经路线的孩子一样,至于造成什么后果,反正不关你的事,你也不会关心。”
谢米的笑容没变,我也不再理会他,回头端起那盘叠得高高的肉盘。
“……这次就算了,毕竟要追究责任,我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我轻叹一声。
“但谢米,我不是萌萌、也不是什么司法机关,我连康柏的校规都还记不清楚,比起记你警告什么的,我喜欢更有效率、让学生记取教训的方式。”
我凝视着谢米的眼睛,后者也同样直视着我。
“他们都说我是疯子,但相信我……他们并没有看过我真正疯狂的样子。”
★★★
海滩越夜越闹热,乐团换了摇滚曲风,鼓声打得价天响,远方探照灯五颜六色、更增添舞会氛围。
我拍着吃饱鼓了圆滚滚的肚,双手拎了两包烤鸭、正想打给宋金姑问她要不要一块打道回府,便看见有群康柏学生慌张地朝我走来。
“胡老师、不好了!”
为首男学生神色惊慌,以踉跄的姿势扑向我。
“您是胡蝶伊老师吧?那边出了一点状况,我们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大部分的老师们好像都回去了……”
“你是二年M班卢燕西,还有二B的林连城,还有你是曾语芮,是二E的学生,你们都是自治会干部,对吗?是自治会出了什么事情吗?”
这几个男学生愣了下,显然是没料到我能认全他们来 ,一时竟语塞。
“……不愧是蝶伊老师。”
那些人身后传来温婉的嗓音,我听见拐杖一般的“笃、笃”声,有个熟悉的身影朝我踱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深红色的西装,胸口还别着玫瑰造型的胸针,头发梳成油头,感觉是扮装成什么中世纪贵族。虽然这人不用扮装,光气质就很像了。
“江焰……”我一怔,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这位小少爷。
江焰唇角一扬,“蝶伊老师还记得我,真是太让人感到荣幸了。”
他像上次那般执起我右手,吻了我手背一下,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怎么会在这?”我只好问,瞥了眼他手里的红木拐杖:“你……不坐轮椅也没关系吗?”
“我天生有基因缺陷,双腿神经会随年龄逐渐萎缩。但目前靠着辅具还是能走,坐轮椅当然是比较舒服,但这种场合,还是不给人添麻烦的好。”
江焰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虽然跳不成舞,到处走走逛逛、吃点东西还是行的。”
我有些尴尬,正想讲话宽慰,好在江焰自己圆场了。
“我刚才经过舞台附近,看到自治会的人聚在那,好像是卫学长和毕尹同学不知什么原因起争执,最后还打了起来。”他说。
“毕尹吗……?”
我大为惊讶,那群自治会的学生也七嘴八舌起来。
“是啊!刚才打得可激烈了!”
“刚才一大堆人去劝架,但那两个人就是不听,后来会长被一拳打倒在地上,被人抬走了,也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我越听越是心惊,“他们为什么打架?”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好像是为了拍卖网站的事。”另一名学生接口,“本来副会长就已经很不爽,会长又跑过去质问他一些事情,口气很差,副会长实在忍无可忍,才会动手揍人。”
虽然我劝过毕尹要勇敢对抗强权,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通,还付诸实行。
“那毕尹呢?他有没有怎么样?”我问。
“我们有问会长要不要去医院,但现在夜深了,会长也说不要惊动大家,我们把他扶到安静的地方休息,想说胡老师是他的导师,就过来通知您一声。”
我心情混乱,先前毕尹在健保室吻我,我只当是学生恶作剧,并没放在心上。
后来他三番两次说康柏危险,用各种方式把我撵走,我也当他是看不起我,极尽所能地与他对抗。
而这次他对我找舞伴的事异常在意,又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在我面前,我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学生对我,似乎并不像寻常学生对老师的关心。
但我并不认识这个孩子,至少在我记忆所及。
“你不是自治会成员吧?为什么你也跟过来?”我问江焰。
“我听他们说要来找你,我不是说了吗?我很想再见老师一面……老师真的很适合康柏制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这下再无怀疑,匆匆跟着自治会成员到了舞台背面,另一头乐声正炽,喇叭播放着重低音,不少少男少女在台下劲歌热舞。
“……到了,就是这里。”
公关部长把我带到一个小型货柜前,我想起之前他们在例会里说过,会租用废弃货柜来当休息室的事。
我略感疑惑,因为我本以为会先看到赖安特,那只忠犬始终和主子形影不离,毕尹被打伤这么大的事,却没看见那个壮硕的身影,有点不大寻常。
但我实在担心毕尹,再说这旁边就是会场,人来人往的,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探头进入铁皮屋中,里头有用来吊挂表演用衣物的衣架,还有用来置放乐器的柜子,料想方才乐团是在这里休息,但现在里头一个人影也无。
我心中疑云四起,但刚想回过头去,便听到拐杖触地的声响,冷不防背后被人重重一搡。
我失了重心,摔在铁皮屋冰冷的地面上,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背后便传来令人心脏冻结的“匡当”声。
我蓦然回身,但迎接我的是大门自外上栓的声音,刺耳地令人齿冷。
“不……”
我嘶哑着嗓子,奋力拉扯着铁皮大门,但纹丝不动。
我想出声求救,但恐惧忽然袭上我的嗓子,让我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此处不再是HoneyBeach,而是那个挂满标本的书房,那个我和“蝶伊老师”自始至终未曾逃离的地方。
我自以为烧死了蜘蛛,得到自由。但实际上,我始终还黏在蛛网上。
我和“蝶伊老师”,都是胡涅尔校长的标本。
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将一直都是。
(蚁的标本纪录•完)
第19章 纪录之间(二)•上篇
★★★
张毕尹领着罗莫思,找到了蹲在沙滩一角,被褪去上衣、泳裤也被扯得歪一边的赖安特。
“安,你有看到那个男人吗?”
心灵受创的手球队长抬起头来,“我只看到一堆女人,没看到什么男人……”他呜咽着。
“……胡蝶伊不见了。”
张毕尹难得同情地看了麻吉一眼,得标赖安特的是戈登的文艺部部长,她是手球社双璧的头号粉丝。据说她仗着自己付钱是老大,逼迫赖安特和章德马拍摄了不少神秘的双人照。
“依那男人的性格,他好不容易高价把我们卖出去,一定会来视图成果,但他没来找我、也没来找你看好戏,有点不寻常。”
“会不会是悄悄看过,觉得无聊,跟金姑姊回去了?”
张毕尹抚了抚下颚,“罗莫思,照片。”
罗莫思怔了怔,张毕尹朝他摊平手掌。
“你的相机,难得遇到这种舞会,你不可能不借机偷拍,给我看你偷拍的照片。”
罗莫思似乎嘟哝了什么,但还是乖乖把相机交出去:“先声明,胡老师进镇民中心以后我就没拍了,我听说萌萌会来巡视,连进都不敢进去。”
张毕尹专注地浏览着照片,罗莫思并没说谎,照片都是在沙滩拍的,其中有不少是张毕尹和胡蝶伊相依偎跳舞的照片,还特写了张毕尹放在胡蝶伊腰上的手。
赖安特以诧异的目光从旁看着那些照片,想问些什么又作罢。
张毕尹扳着脸,顺手把那些照片都删了,罗莫思也不敢吭声。
“这是在拍什么?”张毕尹滑到一张舞台侧的照片。
“喔,我看自治会的人聚在当休息室用的货柜那边,想说他们不知道在干嘛,说不定有好戏可看,就凑过去拍了几张,但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张毕尹的指腹抹向照片一角,有个拄着拐杖的少年,隐身在货柜屋侧边,似乎正在看着什么人。
罗莫思见状说:“这人是二M的江焰吧?就是那个掰咖的,真难得他会参加这种活动,听说他出席率比范谢米还低,而且他根本没办法跳舞不是吗?”
张毕尹沉吟片刻,“走,我们去货柜那里看看。”
他把相机还给罗莫思,这时棕榈树后传来明媚的嗓音。
“小安!还有毕尹和莫思同学,你们都在这里!正好,你们有看到蝶伊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来人是宋金姑。她已卸下扮装用的精灵翅膀,换上了比基尼泳装。黑橘交错的挖空短裙衬托出花蝴蝶的好身材,胸前的丰硕更是一路牵引着男学生目光。
张毕尹问她:“你最后一次看到胡蝶伊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镇民中心里,蝶伊把北京烤鸭整只都拿空了,还跟服务人员问有没有多的,后来我看他往后头走,还以为他去用餐了。”
张毕尹深吸了口气,“安,打手机。”
“……我没有他的私人联系方式,这里是校外,康柏手机无法使用。”赖安特无奈地摊手。
“啊,我有蝶伊的BINE,我拨拨看吧?”
宋金姑不是笨蛋,见两名少年如此反应,也知道事态不单纯,立即拿出镶满水钻的手机来。
两名少年都凑近她。宋金姑拨通了电话,铃声响了许久,久到三人都快要放弃时,显示昵称为“女王斑蝶”的头像终于拉满了屏幕。
“胡蝶伊!”张毕尹忍不住吼道:“你跑到哪里去了?”
手机那头寂然无声。
张毕尹十分焦躁,他抢过宋金姑的手机,用两手握着扬声器。
“胡蝶伊!说话!你还醒着吗?”
“求……”
电话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机械杂音,虚弱如游丝的人声夹杂在其中,毕尹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才勉强听清那头在说些什么。
“求求您、不要这样,我已经……受不了了、解开、放我出去……”
“不要这样、我不喜欢这样……求您、求求您……我想离开这里……”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我不会再反抗您了,爸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特姊弟都神色骇然,毕尹脸上满是阴霾,他深吸口气,将手机贴紧耳际,阖上双眸数秒,蓦地瞠大双眸。
“……是货柜。”张毕尹沉声说:“Jeffery他们租了几个废弃货柜当休息室用,刚才那个声音,是起重机收臂时的声响。”
张毕尹话音刚落,只听海滩那头传来车辆发动的声响,有台大卡车刚从海滩开上公路,上头相叠地载了五、六个小型货柜,正打算驶离。
张毕尹更不迟疑,发足便往公路方向奔去,赖安特紧随其后。有人站在货车驾驶席之侧,似乎在和司机交待些什么,却是自治会的庶务部长。
只见穿着骷髅装的男学生朝司机点了个头,司机拉上了窗,踩动油门,载着货柜往公路那头扬长而去。
“毕,上来!”
张毕尹正咬着牙,回头见赖安特已骑在他的野狼電單車上,他右手一扬,将安全帽扔进老友的手中。
“我刚听自治会的人在讨论,这些货柜好像是快要废弃的,所以才能用便宜的费用租到,接下来恐怕是要送到回收场。”罗莫思在重机的嘈杂声中说道。
张毕尹没有回话,赖安特催动油门,他便在電單車呼啸声中眯起眼睛。
“胡蝶伊,你可别给我死在这种地方啊……”
第20章 纪录之间(二)•下篇
★★★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白色房间里。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实验室一般的地方,周围摆满了我熟悉的解剖刀、包括甲醛在内的各类药剂、还有心电图和点滴架等生命维持设备,远处的架上摆满了各种浸液标本,里头飘浮不是昆虫,而是人体各部的器官。
而我正躺在一张实验床上,浑身动弹不得。
我一时有些慌乱,过去“蝶伊老师”虽然经常处于这种状态,但对我来说还是头一遭。
温柔慈善的胡校长为“蝶伊老师”准备了标本专用的束缚道具,我的双手双脚都上了铐,连胸腹都被束带绑着,足以完全压制一个十多岁少年的挣扎。
他总是在夜深人静,把“蝶伊老师”带进这间白色房间,他称作“标本收藏室”的地方。
他会先拍“蝶伊老师”的头、问他过得好不好。
但“蝶伊老师”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他玩赏标本前的序曲、一种助兴,实则他对这些一点也不关心。
对胡涅尔而言,“蝶伊老师”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学生或其他东西,而是他的标本,货真价实的收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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