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浔怔楞片刻,终于抬起头,和宋知也目光相对。
那澄澈的目光像是水一样从他身上流淌过。
燕浔很小的时候曾听母亲说过她的师尊,对她有着很高的期望,因而非常严苛,虽然也关爱自己的弟子,但从未给过弟子好脸色,在弟子不能达到他定下的目标和要求时,会给予严厉的惩罚。
师尊都应该严厉到没有人味。
这是燕浔对师尊所有的想象。
可……他的师尊,明明是遥远的天上的仙,却为什么这么近地在自己的眼前,从容又温和地看着自己。
宋知也的手还搭在燕浔的腕上,他不知道燕浔此刻心里的想法,只是闭上了眼睛,专注感受着燕浔体内灵力的流动。
很久之后,宋知也才说:“三个月达到此等境界,已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宋知也说着什么燕浔没太听清。
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宋知也捏得发痒。
又一会儿,宋知也道:“你开始修炼的年纪大了些,经脉筋骨已然开始长成,不似幼儿那般好塑造,因而身体无法被灵气筑造。倒是我疏忽了,不过也只是小事,我给你顺一顺经脉筋骨就好。”
顿了顿,宋知也轻轻揉捏了一下燕浔的手腕:“这般修炼,身体一定会很难受的,如此有多久了?”
腕上的力道让燕浔清醒了几分,他回过神答道:“一个月了。”
宋知也皱眉:“一个月?怎么不早些来找我?”
宋知也说完突然反应了过来,自己这一个月都在醉酒。
然后宋知也放下了燕浔的手腕。
宋知也自己说的,要对这个可怜的小狗好,但或许是他太过省心了,宋知也其实并没有太关注他,以至于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他这一个月以来都在忍着痛苦修炼。
宋知也轻叹,垂眸思忖了片刻,又对燕浔道:“以后遇到这种情况,或者身体感觉到任何一点的不舒服,都要立刻告诉我,不必顾忌我在做什么,若是醉酒了,你叫醒我就是。”
麻麻的感觉爬上了燕浔的心里,他慢慢应了。
确实,这一个月的修炼一直很难,但燕浔只觉得这是修炼时必受的苦,于是都自己忍了下来,他心虚不敢说,原以为师尊会怪罪他。
可师尊没有,师尊只是担心着他的身体是否难受。
燕浔来不及细想,宋知也又道:“你且原地坐下,我将你的筋骨疏通,需要一点时间,可能会有些痛,若不能忍受就告知我。”
燕浔又应了,听话地盘腿坐下,宋知也走到了他的身后,一双柔软的手触到了他的后颈。
燕浔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宋知也便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说:“放松。”
燕浔慢慢将自己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被叼住了后颈皮的狗,完全不能反抗。
师尊的手是凉的,在自己皮肤上的触感很舒服,燕浔闭眼,想象那雪白的手和自己麦色皮肤的强烈对比。
然后燕浔感觉凉凉指尖隔着衣料,轻轻从自己的脊柱上划过。
那动作慢而柔,却有一股强劲的力道透过了皮肤穿刺了血肉,直达他的脊椎骨。撕裂一样的疼痛从宋知也指尖下传来,燕浔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宋知也动作顿了一下,想问燕浔能不能撑住,却见那少年咬紧了牙关,硬撑着一声不吭。
宋知也便不再出声,继续手里的动作。
是很痛,比燕浔想象中还要痛,可在这痛感袭来的同时,燕浔察觉到了一股非常明显的疏通感,好像一直堵着的东西忽然间散了开。
燕浔就咬着牙继续忍。
宋知也的手不停,但动作极慢,将燕浔的骨头一节一节打碎又重组,所到之处,痛和舒畅一同传来。
当燕浔吐纳时,天地间的灵力进入身体,也跟着宋知也的手流动运转。
日夜轮转一回,当再一次月上枝头,宋知也的手终于来到了燕浔的身前。
燕浔满头大汗,意识几乎已经模糊了,只能在迷蒙间看到宋知也在自己的眼前。
那双凤眼专注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担心的缘故,他的眼尾有些泛红,于是那双总是清冷的眼,更多了几分艳丽的颜色。
而后,一只手指挑开了燕浔的衣襟,指尖用力戳向了他描绘过的仙骨。
又是一阵锥心的痛从指尖接触皮肤的地方传来。
豁然开朗!
仿佛有强大的力量从身体里炸开,燕浔闷哼出声,宋知也立刻后退,将这一刻的感受全然交给了燕浔自己。
燕浔只觉得头脑眩晕,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体,他自由地操控着这股力量,轻而易举就便将它们在自己身体里凝结起来。
而后天地宽阔,燕浔再睁开眼,便觉得这个世界大不相同了。
紫府已成,燕浔彻底脱离了凡胎!
“师尊!”燕浔惊喜地喊出了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轻盈,只是突破了一个小小的境界,却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他看那山,那月,都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乘风而起,飞到更远的地方。
少年的欢喜太浓烈,极有感染力,宋知也站在不远处看着,嘴角都忍不住扬起了一点浅浅的笑意。
燕浔从地上跳起来,冲着宋知也跑过去,他想更靠近宋知也,想更亲密地对宋知也表达自己的激动和感激,但他看到了那一抹笑,便怎么也动不了。
燕浔就这样站在宋知也的身前,又无措起来。
宋知也笑意依然淡,只着着他微微颔首。
燕浔又喊了一声:“师尊。”
这一次再出口,那不可控制的惊喜和激动终于缓了下来,那声音里有了些小心翼翼地亲近。
他想,他可以放下自己心里所有的无措、不安、怀疑,接受师尊对他所有的好吗?
无论这些好,是出于师尊的怜悯还是真心,更无需在意师尊做这一切只是有朝一日要取他的仙骨。
都无妨。
此时月色融融,师尊长身玉立地站在自己的眼前,夜风将他的衣摆和发尾扬起,朦胧中,像是那随时要飞升的仙。
依然遥远,但不再是燕浔不可企及的了。
自此以后,燕浔不再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他也能有数百年的寿数,会与师尊在一起很久,不再是对方生命中的昙花一现。
“师尊……”燕浔出声,这一次,语调更为亲近,也多了些恍然。
宋知也应了一声,懒洋洋道:“回小院休息吧,累。”
说着话,宋知也转身,走了两步,便觉得脚步有些虚浮,身体一晃,想要扶一下身边的树,手一伸出去,却扶到了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
燕浔皱眉,着急地看着宋知也,道:“可是师尊为弟子疏通经络伤到了自己?”
宋知也摇头。
伤倒是不会,只是真的很疲惫,即使他已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人,强行为一个凡人逆天改命,也是会付出极大代价的。此刻,他做不到御风飞回自己的小院,甚至挪动自己腿往前走,都觉得有些勉强。
于是宋知也正想说自己索性就在这山林里幕天席地地躺着歇了,那扶着他的少年却让他倚靠着自己,一步跨到了他的身前,屈膝半蹲下身体,说:“师尊,我背你回去。”
从一见面开始就光想着燕浔的突破,根本没仔细观察,此刻宋知也才突然发觉,半蹲下的燕浔,居然和他一样高。
不知道是宋知也醉过去的这一个月里燕浔长高了,还是突破筑基以后□□在短时间内蜕变……总之,燕浔好像不再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少年,有了挺拔潇洒的样子。
他的肩膀很宽,手臂很有力量,好像真的……轻而易举就可以将自己给背起来。
第105章 清冷师尊就应该被7
宋知也犹豫, 觉得不太合适。
“上来啊,师尊。”燕浔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来。
是真的不合适。燕浔自己野蛮生长到如今,没人教过他什么礼仪规矩。
但上扬的音调充满了期待, 宋知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算了,他又是什么遵循礼法的好东西吗?
于是宋知也不管了, 附身趴在了燕浔的背上,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燕浔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双手往后背, 拖住了宋知也的腿。
他轻巧地站了起来, 很稳, 一点也没有晃。
宋知也突然觉得自己高了不少。
燕浔真的长高了, 宋知也在他的背上感觉视线很远。
他快步走着, 显然心情极佳,似乎是在哼着什么小曲子。
但五音不全,挺难听的。
燕浔快要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了, 但历经磨难的总是苦大仇深的他, 在此刻才开始释放他的少年心性。
可宋知也还是不能忍受他的魔音穿耳,开口道:“别唱了。”
“嘿嘿, 好的,师尊。”燕浔低低开口。
宋知也不再说话,又轻轻打了一个哈欠。
师尊实在太过轻盈, 身体又软又香,燕浔感觉自己有用不完的劲, 能一直背着师尊走到这玉殿山下去。他安静走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喊了一声:“师尊”。
他想向宋知也表达他心里的激动和感恩,但一开口就又说不出话来,这一晚上就知道像个傻子一样反复喊着“师尊”。
宋知也含糊“嗯”了一声。
燕浔得到回应以后浅笑了一会儿, 也终于想好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开口声音低低,慢慢的:“在我的父母死后,再也没有人对我这样好。师尊这几日的为了我受苦,弟子都看在眼里。弟子不太会说话,但都记在心里,往后弟子也会对师尊百倍、千倍的好。”
这段话说了很长的时间,一边说着,燕浔一边慢慢往前走。
他自然是期待着师尊的回答的。
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感觉到了,尽管师尊对他好,但是更多的时候师尊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怎么搭理他,平日与他说话时语气也是冷冷淡淡。
他想自己作为弟子,可以再积极一些,那师尊可能也会多给他一些回应。
只不过燕浔等了很久,没能等到师尊的回答。
燕浔心里有些忐忑,微微侧头去看。
师尊趴在他的肩头,呼吸平稳,沉沉睡了过去。
他们的距离近到气息都交织在了一起,宋知也的鼻间几乎要碰到燕浔的嘴唇。燕洵一惊,急忙转过头,不敢再看。
但这短暂的惊鸿一瞥还是让燕浔心如擂鼓,他的脚步都乱了,僵硬地往前走,脑子里却不断浮现刚刚侧头看到师尊的样子。
长睫如鸦羽,鼻间泛着粉,燕浔甚至清晰地看到了他脸颊上的绒毛。这样近的距离模糊了师尊的艳丽和攻击性,让他比平时感觉更小。
燕浔恍惚觉得,师尊好像不再是师尊,只是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少年。
这样胡乱想了一阵,燕浔又觉得自己对于师尊的想象实在不敬,他赶忙止住,摇了摇头,稳住步伐向前。
可到底还是舍不得加快脚步。
就一直感受着那轻飘飘的体重和若有若无的香气,燕浔慢慢走,很久以后终于看到了他们的小院。
宋知也不让仆从来内院,这里就无人值守,于是房间里漆黑一片。
燕浔喊了一声“师尊”,但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燕浔陷入了两难。
师尊像爱干净的小猫,一天得沐浴两回,没有沐浴,哪怕是用术法清洁了身体,他也是绝不肯上床的。
燕浔也不可能给师尊洗澡……
燕浔自己在心里演了一出大戏,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将师尊带到自己房间,小心地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宋知也只是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嗯”了一声,但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燕浔小心地给宋知也脱掉了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解开他的腰带,只用锦被给他盖好。
宋知也又像猫伸懒腰一样扭了一下,一只袜被踢掉,雪白的脚露了出来。
在黑夜里,那脚格外白,白得晃眼。
燕浔耳廓发热,心跳又乱七八糟了,甚至来不及将锦被给宋知也盖好,直接扭头走。
一直跑到了小院正中,看着正上了中天的月,还不能冷静。
燕浔只好席地而坐,闭上眼立刻开始吐纳,在心中默念起了运功的心法。
天地间的灵气又汇聚在了他的身体里,将他的所有慌乱不安都压了下去。
但在脑子深处其实一直有一个无法忽略的想法在萦绕:这样睡着的师尊,到底在梦着谁?
*
宋知也睡了一个还算不错的觉。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了燕浔的房间。
略一细想,他就想明白了燕浔的思路。
宋知也轻笑。
没有白对他好,他很贴心。
但有点傻乎乎的。
其实偶尔一天没有沐浴就上了床榻,也不是什么大事,换掉所有寝具不就好了,自己睡了燕浔的床,也是一样要换的。
宋知也哑然失笑,起身四处看了看。
狗崽子不在房间里。
那他昨晚睡哪里去了?
宋知也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就看到在院中坐着打坐的燕浔。
他闭着眼似乎正在冥想,但一听到宋知也这边的动静,立刻便睁开了眼。
看到宋知也,他似乎是连修炼也忘了,赶紧朝着宋知也跑了过来。
“师尊,你醒了。”燕浔又在笑,很开心的样子。
宋知也皱眉:“修炼不专心。”
燕浔挠了挠头说:“只是寻常冥想,未曾入定……睡了,师尊可要沐浴?弟子去为师尊准备山泉水。”
宋知也不是真的恼,于是轻应了一声。
燕洵又乐呵呵回了一句“好”,立刻去准备沐浴水。
宋知也在院中桃花树下坐着,看着燕浔忙前忙后,像是只撒欢的狗。
没一会儿,燕浔就将一切都准备好了。
宋知也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关门之前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本新的功法递给燕浔,说:“自己拿着修炼,看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若是练到身体哪里难受,不要硬撑,立刻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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