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酒瓶的手一时不稳溅出了几滴酒液,斟酒的雌虫立刻跪伏在地,浑身僵得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他就是赛德里,是法尔肯众多雌侍中的一个。
法尔肯:“他啊。”
坐在主位的雄虫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他太死板了,不见得能让大家尽兴。”
法尔肯说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法尔肯:“不过我有一个雌子,也遗传了他的异色瞳,那双眼睛比他还要漂亮。”
凯因斯呼吸一滞。
他看见赛德里猛地抬头,那双异色眼瞳中瞬间溢满惊恐。
赛德里:“雄主,求您,我,我会好好服侍各位雄子的,让我去吧,求您了,阿舍尔他,他才十三岁啊……”
跪在地上的雌虫声泪俱下,但高高在上的法尔肯却不以为意。
法尔肯:“闭嘴!”
法尔肯一脚踹在赛德里肩上,面露不耐。
法尔肯:“一个雌崽而已,也值得大呼小叫?”
很快,年幼的虫崽被带进了会客厅,半大的幼崽紧张地攥着衣角,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伊弗奥打量着名为阿舍尔的虫崽,伸手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拇指重重擦过幼崽颤抖的眼睑。
伊弗奥的眼睛发着绿光。
伊弗奥:“确实比他雌父更漂亮,今晚带他去,肯定是交流会上的焦点——”
“呵,焦点?”
一直沉默不语的凯因斯忽然开口打断了伊弗奥的话。
高等级的雄虫只是随意地开口便能凝聚众虫的视线。
凯因斯冷笑一声:“异色瞳不是基因缺陷吗?”
凯因斯知晓雄虫们的思维逻辑,知道他们的傲慢与狂妄。
凯因斯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赛德里,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轻蔑。
凯因斯:“别说焦点了。带只异色瞳的雌虫出去,怕是要被笑话。”
会客厅突然安静了一瞬。赛德里惊惶地看向凯因斯,却见对方厌恶地皱眉:“这双眼睛真是看着就让我恶心。”
凯因斯的话带有引导性,此刻众虫再看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没了方才的赏味与戏谑,甚至有几只雄虫附和道异色瞳的虫血统不纯,说不定血脉里混有其他种族的杂血。
伊弗奥也讪讪地说着:“确实,不是所有虫都能接受异色瞳,带去交流会或许是有些不妥。”
法尔肯的表情也渐渐沉下来。他原本正为家中雌虫引起注意而暗自得意——在这个圈子里,拥有高质量的雌虫也是地位的象征。
但凯因斯轻蔑的话语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原来异色瞳是基因缺陷,自己居然还沾沾自喜?赛德里这个贱虫,让他在同僚面前丢尽了脸面!
高脚杯破空砸向了跪在地上的雌虫。
赛德里感受到雄主的怒火,不敢妄动,任由酒杯在脑袋上砸开一个血口,碎裂的玻璃片扎进眼睛也不敢泄露一丝声音。
“雌父!”
一直噤若寒蝉的幼崽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着冲到赛德里身前,张开双臂挡在他与法尔肯之间。
法尔肯:“好你个小贱种,我还没收拾你呢!”
被忤逆的愤怒让法尔肯愈发看不惯这双直视着他的异色瞳。
法尔肯:“真该把你这双丑陋的眼睛扣下来,让你不要再出去给我显眼!”
赛德里赶紧拉过幼崽抱在怀中:“雄主,别!求您!”
凯因斯:“行了,法尔肯。”
凯因斯即刻出声打断了即将爆发的风暴。
凯因斯:“家里的雌侍打骂两句就算了,幼崽要是少了只眼睛怕是会被议论你的基因不好。”
凯因斯适时起身,看着裤脚溅上的血点,语气刻薄:“你,弄脏我的裤子了,带我去更衣室。”
说罢,凯因斯又看向紧张得浑身发抖的幼崽。
凯因斯:“你也来擦鞋。”
法尔肯酝酿到一半的怒火愤愤偃息,言语凶狠地嘱咐赛德里好好伺候凯因斯给他赔罪,否则要他好看。
凯因斯跟着赛德里走进更衣室,雌虫还未来得及请罪,凯因斯便开口说到。
凯因斯:“俄尔斯寄宿学校是我投资的学校,近期校方会联系你,你尽快把阿舍尔转过去,以后非必要让阿舍尔不要回家,尽量不要出现在法尔肯眼前,更不要出现在方才那群雄虫,尤其是伊弗奥的面前!”
有些话即便不用挑明,赛德里也明白凯因斯是什么意思。赛德里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跪下俯身,重重地叩首感谢。
凯因斯扶起他,看着雌虫满脸的血迹,强撑的镇定终于泄露出一丝颤抖。
“你的眼睛,对不起……”
第29章
回忆到此, 凯因斯的呼吸变得沉重,像是有人往他肺里灌了铅水,让他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凯因斯:“我本可以想别的办法……”
指尖不可控制地嵌入掌心。
凯因斯无比悔恨, 为何那时的自己不能再多想想,想到一个不会有“人”受伤的办法。
凯因斯:“是我害了他……”
卡利西尔:“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卡利西尔焦急地开口, 双手包住凯因斯的手掌,阻止他自虐的行为。
卡利西尔:“你没有害了他,你——”
凯因斯:“不,我有!”
凯因斯低吼着打断了卡利西尔的话,缓缓张开手掌, 看着掌心的殷红。
凯因斯:“我的手上染过他的血, 不,不止他, 还有……还有……”
心底烙印的罪恶宛如沉重的锁链,终是压垮了凯因斯的脊梁。
凯因斯:“我害死过一只虫。”
凯因斯哽咽着开口,话语像生了锈的刀片,一字一句割开心底腐烂的伤口。
凯因斯:“是一只名为迭戈的军雌。”
虫族十分重视繁衍,鼓励雌虫接触雄虫, 但雌雄比例相差悬殊, 为了能让更多的雌虫有机会接触数量稀少的雄虫, 十几年前, 虫皇出台了强制匹配执行措施。
雌虫参与军事、生产制造等工作可以依据贡献值兑换社会贡献点数, 而社会贡献点数可以用于申请与雄虫约会。
被申请的雄虫需要安排时间赴约,这是雄虫为数不多需要履行的义务。
凯因斯:“我曾收到过一条约会申请。”
卡利西尔知道社会贡献点数兑换约会的制度,对于雌虫来说,要兑换一次和雄虫的约会要消耗巨额社会贡献点数, 而能成功和雄虫结婚,哪怕是做雌侍,也不是一次约会就能完成的艰巨任务。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雌虫在努力积攒社会贡献点数,为了能得到雄虫素,为了能有机会活下去,拼尽全力。
凯因斯:“是来自迭戈的申请。”
许多雌虫这辈子都没见过几只雄虫,申请约会时也是在匹配系统上随机选择,迭戈也是如此。
凯因斯此前并不认识迭戈,甚至出于对这个世界的排斥,凯因斯在收到申请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虽说这个匹配制度在官方定义上是强制执行的,但一只雄虫想要拒绝一只雌虫太简单不过了。
雄虫只需要在赴约后给雌虫打低分,便可杜绝这只雌虫日后的邀请。而被打低分的雌虫在后期申请约会时,其他雄虫也会看到他曾经在约会中惹雄虫不悦了。
凯因斯无法对一只无辜的雌虫做出这样的事,更何况,这世界的雄虫是如此残忍又暴戾,他无法亲手将迭戈推进另一个火坑。
终于,经过漫长的挣扎,凯因斯杀死了自己的抵抗,接受了这个世界要求他履行的义务。
他想,虽然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至少能让这只叫迭戈的雌虫不再面临精神海崩溃的困扰,平安地生活。
他接受了迭戈的邀请,与迭戈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而就在见面前三天,他受邀去参加了一场关于一颗资源星的会谈。
正是在法尔肯庄园的那场。
凯因斯:“面对这个世界……我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冷静……”
那时,长期的失眠和酗酒让凯因斯的精神状态很差,而赛德里的事无疑对他又是一场沉重的打击。
他强撑镇定回到家中,尽力平息情绪的浪潮,但就在当晚,他收到了一张图片。
一张来自法尔肯的图片。
图片中,一只戴着抑制颈圈的雌虫鲜血淋漓地跪在地上,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干净的皮肉,全都布满了鞭痕。
法尔肯在随图片发来的信息中“友好”地说着今天这只贱奴惹凯因斯不悦了,他已经教训过他了,还请凯因斯不要放在心上。
而屏幕外,情绪失控的凯因斯砸碎了终端,再也无法忍受地捡起屏幕碎片埋入手腕,深深划开。
从此彻底坠入无尽的深渊。
凯因斯缓慢地说着,嗓音越来越哑,每个字都仿佛在声带上擦出血痕。
凯因斯:“之后,迭戈的邀请……我没能及时赴约……”
那日之后,凯因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应激一般地看着房门,看着与这个吃“人”世界链接的入口,如同僵死一般枯坐了两日。
腕间的伤口血流了一地,又愈合。
崩溃的精神在麻木与虚无中归于平静、死寂。
凯因斯在第三天走出了房间,从客厅的地板上捡起了破碎的终端。
供给雄虫的终端质量很好,即便被摔得七零八落依旧能开机启动。
凯因斯给迭戈发了信息,表达由于一些私事需处理,今晚的会见无法赴约,希望修改时间至下个月,他一定不会再爽约。
对面的雌虫很快回复,赞同了他的提议,并关切地询问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凯因斯婉拒了雌虫的帮助,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与任何虫接触,他需要时间调整,将抑郁的情绪调整回可以正常生活的模样。
就像这三年间无数次那样。
但凯因斯没想到,就这么一时偏差,他便成了害死这只无辜雌虫的“刽子手”。
凯因斯:“没过多久,我接收到了雄保会申请取消的通知。”
约会申请是强制执行的制度,没有取消一说。凯因斯看着申请取消,不安像细线般勒紧了心脏,他即刻联系雄保会询问情况,得知了提交申请的雌虫阵亡的消息。
凯因斯:“那时突发了星兽潮,迭戈被派去执行居民疏散任务,而那场星兽潮中,有两只异化星兽……”
对于天生善战的军雌来说,寻常的星兽虽有很强的攻击性,但在锋利的翅翼与骨刺面前不足为惧。
但异化的星兽不一样。
异化的星兽会发出一种诡异的精神力波,摧毁虫族的精神海,使其迅速崩溃,极度危险。
凯因斯:“我问了军部的虫,那两只异化星兽就在迭戈负责的区域,他的精神海本就状况不佳,强撑意志完成任务后没多久就……”
迭戈最终死于精神海崩溃,阖目于星兽潮结束的那一天。
得知迭戈的死因,凯因斯的理智在刹那间分崩离析。
悔恨如潮水般吞没了他的意识。他不停地回想着一个月前的那场会见,想着若是自己按时赴约,迭戈是否就能及时得到雄虫素安抚,便不会死于这场任务。
就差一个月。
凯因斯诉说着自己的罪孽,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凯因斯:“是我害死了他,因为我的怯懦……”
他恨自己懦弱,恨自己逃避,恨自己一切,但再深的悔恨也换不回那位英勇的军雌。
世界如铁幕般压下,他无力撼动分毫。
他空享特权,却连一个“人”都救不了。
他终究被这个世界吞噬,被命运嚼碎,只吐出一具罪恶的空壳。
凯因斯:“卡利西尔……”
凯因斯轻声喊着卡利西尔的名字,但空洞的眼神却印不出任何倒影。
凯因斯:“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义……”
卡利西尔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掰开凯因斯紧握的拳头,让那些被指甲刻出的血痕暴露在空气中。
像那些被掩藏在心底的伤口一样。
卡利西尔:“凯因斯。”
卡利西尔开口,严肃认真地说道。
卡利西尔:“这世上没有’满分‘的选项。”
这是个畸形的世界,它的存在本就注定无“人”能全身而退。
卡利西尔直视着凯因斯,目光如刃,直指那些缠绕他的枷锁。
卡利西尔:“你的出现,给那些绝境中的虫提供了另一种选择。哪怕只是多一线生机,也足以改变他们的一生。”
赛德里的悲剧并非凯因斯所致,若凯因斯不介入,失去雌子对于赛德里而言大概是更残酷的深渊。
卡利西尔:“你确实改变了许多虫的命运,在你看来,他们可能仍旧没能避开灾祸,但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已是新生。”
就像那个雪夜,他与凯因斯的相遇那样。
卡利西尔:“如果你仍无法释怀,不妨去问问那些你曾帮助过的虫,听听他们的答案。”
解铃还须系铃者。
凯因斯被困于自己的视野,心结深重。
但若站在他“人”的视角,一切或许又是另一幅模样。
卡利西尔:“就像我一样。”
卡利西尔的语气放缓,却更加坚定。
卡利西尔:“就像你永远无法想象,我有多感激能遇见你一样。”
炙热的视线烫得凯因斯心尖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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