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大现在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
他匆忙画了个缩地成寸,定位影视城,在浅淡的白光里飞快说:“那你回分会吧,看着点休憩室的人,有情况就上下楼摇人,打起来的时候记得站后边点,经费紧张,工伤赔得少。”
话刚落,人已然消失在原地,徒留灯下飞蚊。
“诶!不是,你捎我一段也成呐!”乐知年跑过来只抓到阵风,他捂着嘴kuangkuang咳嗽,边点开打车页面嘀咕,“啧啧啧,事业不顺呐。”
而后半空里伸出一只手,飞快又画了个缩地阵,提着他领子扔了进去。
“记着站远点啊。”手的主人再次交待着。
事后证明,乐知年身上最为严重的伤是被自己人搞出来的。
他晕晕乎乎,出阵时撞到什么,嘭的一声——
*
有鱼跳下来,单手嘭地合上棺盖,苍白无力地解释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他脑子不好,你先不要发散。”
被叩上脑子不好之名的某人在里面敲敲盖子,信声喊道:“我不需要呼吸么?”
有鱼忍无可忍,反手飞出铁片,在棺身上戳出了两个通风的洞,寒声道:“你先闭嘴。”
他把那本子拿过来,看着那上面鬼画符似的两个字,比划过自己的手指,确认道:“真是我名字?”
“昂,看这样子,送尸入棺的人肯定会先背着或扛着尸体过桥,再回来,”方恕生思索着,“那你还记得路吗?”
“不记得了。”有鱼试图把那地图和实地对上,抬眼见他揉着脖子打哈欠,顿了顿,说,“算了,天亮再说吧。”
秋旻在棺材里不作声地躺着,他俩又不能找个地蛐蛐,虽然有鱼很想用方言互通有无,毕竟他越想越觉得这人不对劲。
可是方恕生看起来困极又累得要死,像是被人吸干了精气,惊诧过后,一直在止不住地流眼泪。
有鱼怕他把眼睛揉瞎了,待人爬进棺材后,又在院子里转过一圈,再三考虑下,不愿横生枝节,终是没进那鬼气森森的主堂,随意找了口棺材便躺下了,捋着早先那几个梦的顺序,试图找出线索——
收工,被背着稻草的原住民杀掉醒来;被疑似外乡人合伙杀掉醒来;在秋旻背上睁眼并被告知此间非此世,陷入第二重或者回到第一重梦后被江诵杀掉醒来;疑似尸体被抢走,而后在棺材里睁眼,旁边坐着秋旻……
秋旻,又是秋旻……
有鱼盯着那棺盖后未刻完的字,想着想着,神思一恍,竟是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可惜三人没能好好等到天亮,那号角像是起床号,在天非亮非暗间准时滚过来,声势浩大,震醒了还在流哈喇子的方某、眼神清明的秋某以及神色古怪的有某。
方恕生又领着两人在迷宫般的巷间跑,毕竟秋旻看那地图跟猫看两脚兽发癫似的,只是半好奇半无趣地看着,也不发表意见。
三个人被那号角声撵着走,中途又遇见了一些传说中的外乡人,从各个侧巷里跑出来,目的性极强地朝一个方向前进。
有鱼小声说跟着他们,这些人跟开先疯狂找桃花源的那波人蛮像的,像是定时刷新的NPC。
方恕生有些害怕,扯着他袖子问:“他们……到底是和我们一样入梦的人,还是和铺子里找壳子的纸人差不多?”
有鱼说不好,摇摇头,余光始终注意着秋旻,发现那厮混迹在所谓人群里时,姿态松弛闲适之外,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非人感。
说非人感或许不准确,总之他看着区别于——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那人突然撩来一眼,挑眼笑着,“还在想什么时候签上的名字?还是……既是过了桥又怎么能回来?”
有鱼只说:“你今天怎么不动手清理外乡人了?”
秋旻一指前头:“因为有人代劳。”
不消他再说,连方恕生都闻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
他们转过拐角,见一人横刀坐于路中央,坐姿很是优雅,如果忽略垫腿的是新鲜骨头的话。
“穗穗?”人群惊呼着散开,有鱼拉着方恕生停下了步子。
穗穗起身宰人间隙先是看见了方恕生,视线很明显地往上走了一下,表情有些疑惑,但没有贸贸然开口惊动什么。
而后见着有鱼,眼神温和下来,且叹了一口气,但明显认得他,还稍稍点了点头,权当招呼。
最后看见秋旻,手中唐横潇洒地挽了个刀花,撇开手上半死不活的人,单脚点地,面覆寒霜,万分飒然地就掠了过来,挥刀于身侧洒出一弯血。
后者横棒相接,只听“咔——”的一声,骨棒毫无悬念地裂了。
“你谁啊!”劲风削上面颊,秋旻扭身躲开时差点被利刀斩断头发,“我招你惹你了!”
白事铺棺材里,将将承诺过“那下次有什么危险的话,我挡你前面”的有鱼见状,抓住方恕生,没有丝毫犹豫,迅速逃离这是非之地,躲在了墙垛后头。
方恕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跑吗,等什么?”
“等狐狸精露马脚。”有鱼敲晕某个慌不择路撞到身边的人,视线黏在秋旻身上。
穗穗的招式狠辣又利落,但骨棒在她手下走得恣意而泰然,缠纱飘逸未断,就像那人一般捉摸不透。
方恕生惑道:“他到底是谁?”
有鱼于对招里捕捉着那双手,没发现藤蔓端倪,缓声道:“不清楚。”
“不清楚你还带着他!”方恕生无语地抿了抿嘴唇,“你还以为你俩梦外认识呢。”
“一进来就遇见了,说实话,没碰见你之前,我打算把这里当单机游戏刷的。”
“开局送跟宠是吧,”方恕生指指自己脑袋顶,“就跟我这个一样……”
有鱼诧然瞟他一眼:“你有感觉了?”
“白天会重一点,但是我一直颈椎不好,年前体检查出来有慢性劳损,就没往那方面想,现在看来……”方恕生边说边伸手。
有鱼想到湿答答的触感,忙制止道:“别碰。”
方恕生刚想说“我碰不到”,手指就摸到了实物,被布料裁出道口子,刺痛之下,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鱼……鱼……鱼仔!我能碰到了我靠!”
第14章 所应
这句话说到最后,声音很奇异地转了个调子,明显粗粝嘶哑许多。
与此同时,有鱼感到掌下有什么东西蛄蛹了两下,那一瞬间的触感极为粘腻滑溜,指缝间还蓬飞出一两颗亮色的鳞粉,转瞬即逝。
他条件反射性地甩开方恕生的手腕,往后退开一步,心绪震动,双眼略微睁大——
那金线划开的伤口里没有涌出血液,血丝直接被皮肤层上的某种介质吸收了,那小块区域闪烁弹动过一秒,像是章鱼调整身体色时发生的闪变,隐约凸出一个形态,转眼又消失不见。
“方……方恕生?”有鱼语气轻悄而艰涩,右手摸进怀里,抓住了那把袖珍枪,“你……”
嫁衣下摆于半空不住翻卷,其上的金线描样明妍秀丽好似百鸟图腾,一寸一寸地往上亮。
红衣怪双臂生锈似地摆动过一下,满头须发乱扬,于风中散出一张高腐的脸来。
口唇生脓,鼻梁覆蛆,眼睛的位置忽地裂开条窄缝,正迸出一线森然的红光。
“鱼……咕……”
红衣怪身躯越发明显越发鲜亮,于半空缓慢探下身来。
方恕生哀声嚎叫过,被骤然清晰的重量下压,脸涨成紫绀色,整个人痛苦而缓慢地伏去地面,双手成爪抓嵌进泥地里,指头被捣烂了。
那些血液顺着皮肤向上逆走,有鱼再一次看见了那种闪动——水褶般潺动变化着的体表斑纹,范围更扩更广,像是某种拟态的显形。
“方恕生!”有鱼惊疑不定,疾退避让的同时甩了一把铁片过去。
那些东西卡着角度锲进红衣怪的各个关节缝里,逼得它动作滞涩却另无他用——仍旧在下探,须发甚至挨到了有鱼的头顶。
方恕生没作任何应答,有鱼不确定他是否还保有意识。
只见这人抽搐了几下,甚至在红衣怪叽里咕噜的怪声驱使里,极不自然又万分扭曲地往前爬了一步,而后被两枚铁片钉穿手掌,在原地扭动着身子尖叫。
他的全身突然变得异常透明,几乎能透过内腑和骨骼看清原本被遮挡着的路面背景,但那种“看清”十分微妙,似是一种痛楚状态下伪装出来的拟色——试图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双眼紧闭,呜咽着,又蜷缩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可下一秒,却见这人身体各处浮现起肉色的鼓包,片刻,鼓包上相继睁开了眼睛——
他周身包括脸颊,居然都伏满了那种被详细形容过的蛾子,它们正抖着翅膀,发出低频的群鸣声。
有鱼后颈一阵一阵地发麻,不再试图分辨对方到底是真是假,迅速掏出袖珍枪,对准上面那颗脑袋扣动扳机。
红衣怪尖啸,但金色的子弹穿过了它,融化进地面,没造成任何伤害。
它筛糠般抖了几下,不知是怒极还是怕极,居然后仰蓄力,以一种区别于方才的迅捷速度朝有鱼扑了过来。
后者原本瞄着方恕生眉心的枪口不得不试图再次上移。
电光火石间,有阵轻微的呜声藏在唐横和骨棒相交后延迟的铮锵声里——
有东西擦过有鱼耳畔,呼呼旋飞着劈开须发,插进那双狭缝般的眼睛间。
红光熄灭,怪物吃痛后缩,与此同时,有人瞬然自后贴近他,探指死死钳过他拿抢的手腕,在瞄准的前一秒,霍然上举。
有鱼不确定这是空枪还是被消了音,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但周围人脚步一顿,很明显地捂着耳朵,被吓到般集体蹲了一下,再更为慌张地散开。
可前路被穗穗封死了,他们只能无头苍蝇似地往回跑,再被唐横与骨棒毫无怜惜地洞穿心脏。
“他们经历过战争,害怕枪声,这里大致停留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秋旻见状解释过,又朝有鱼胸前点过一眼,而后提高声音,不知对谁说着,“不能杀,‘记事簿’只有他看得懂。”
因着这个特殊指代,有鱼转身看向他,后者心虚微笑,稍稍撇开了脸。
有鱼盯着他眼角那颗红痣怔了两秒,而后轻轻挣开他的手,以枪管抵住他右颊,稍稍使力,把对方的脸摆正,说:“真稀奇,你又记得了?”
“可能昨晚睡得好吧。”秋旻垂眼瞄过枪口,“你关保险了吗?它有点发烫。”
“看来你挺喜欢睡棺材,”有鱼唇笑眼未笑,枪身侧滑,枪口对着他喉结,枪管抵着他下颚往上一抬,“上辈子是僵尸还是吸血鬼?”
“我已经尽可能释放善意了,”秋旻退开半步,以骨棒将枪挑开,“你为什么总是对我抱有敌意?”
有鱼没说话,笑意落下来,咬了一下后槽牙。
与此同时,穗穗指向方恕生颈项的刀一绕,横刀削断了红衣怪的腰腹。
那截躯壳软糖似的弹到有鱼脚边,还没来得及挥动手臂悄悄爬走,就被秋旻一骨棒插进脑袋,再被转回来的有鱼抬脚踹远。
穗穗反手把唐横插回脊背,又按住方恕生吃痛乱动的脑袋,把红衣怪剩下那部分从他肩颈处生生撕了下来。
皮肉滋滋绽开,那些蛾子受声音和残留恐惧惊动,纷纷挣扎着往外扑,但它们之前被刀浪所伤,翅膀飞不起来,只能摔去地面,身体里涌出一堆又一堆的卵来。
里面絮状物环绕,隐约裹着方恕生的名字。
有鱼皱皱眉,见状去抓自己的胳膊,被秋旻及时阻止才没有挠出血:“你身上没有蛾子,我已经摘干净了。”
有鱼瞥去一眼:“什么意思?”
“这种蛾叫怅蛾,是傀儡,是驱使物,能变幻成任何一类东西,没有自我意识。”秋旻说,“类似于……引路鱼。”
穗穗解决完密密匝匝的群卵,单手把方恕生提起来,往路边一间成衣铺里拖,边在那边喊:“我救他,你们帮我把这波人清理了。”
“不关我的事。”秋旻闹了脾气,耍着骨棒,在一旁店前踏跺上坐下来,“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穗穗进门前转头恶狠狠瞪过他一眼。
有鱼这才发现,人姑娘左脸颊加鼻梁的位置被他划了道口子,极深,皮肉甚至外翻:“……没问题,谢谢。”
袖珍枪暴露,外加特制枪子弹管够,有鱼索性舍了铁片铜板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小玩意。
他做过一番心里建设,试图把这里当做真正的梦或者片场,才对着某个蹲缩在货郎车后不住发抖求饶的人扣下扳机。
没有枪声,除却金色弹痕,只有红白液浆混合爆开,尚且温热的尸体神经抽动,血波洇大,再缓慢消失。
但很奇怪,有的人能直接被枪杀,有的人却不行,子弹会从他们的身体部位直接穿过去,就像方才打红衣怪那样。
“此间事此间了,有些局限于时代的生灵用超出时代范畴的东西是伤不了的。”秋旻托腮看着他,注意到他发颤的右手,顿了顿,不自在地问,“需要帮忙么?”
有鱼掰断一根铁棒,冷声说:“不用。”
秋旻冷哼一声。
虽然很难接受,但这场被迫的屠杀接近二十分钟,结束时,有鱼有些反胃,扶着木柱子不住干呕。
“记住这种感觉,”秋旻起身给他顺背,顺带替他擦了下脸颊溅到的血渍,“不要麻木,更不要发展出愉悦感。”
“神经病……”有鱼皱眉躲了一下,没躲开,他抬头见窗户纸那面的某个人影,扬了扬下巴,问,“你和那人有过过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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