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诶,”乐知年跟着他踉跄倒退,边扶着眼镜,“其实我蛮惧怕大领导的。”
而后被迫咚咚跳过三次,到达22楼7号房间。
江诵的分管领导姓孙,原型是只扬子鳄,系外勤行动部最为边缘的副部长,所司领域也很边缘。
非要类比的话,大概相当于派出所调解邻里矛盾、管束摊贩行为的片儿警。
说实话,最开始江诵自请至此时,每个人的首要反应都是——这半血当代理阎罗后压力过大,终于精神失常了。
高层本意是让他来占个闲职,联络下酆都和人间的感情,变相放个假,再顺带训一下无组织无纪律的郑钱,以及爱梭边装惨的病秧子乐知年,谁知道他跟撞邪似的,还查得有滋有味的。
孙部长不怎么敢给江诵下达指令和任务,日常睁一眼闭一眼,力求给予最大自由,以便他别在自己跟前晃。
毕竟对方在酆都的风评很是桀骜,桀骜得跟这次的书面报告一般,理直气壮,但没头没尾——
起因离谱,中间神叨,结尾潦草,后面还敢跟着一长串惊天动地的拟开建议。
孙部长边擦汗边委婉道:“小江啊,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啦。我问你噢,这起事件里有人死亡吗?
江诵垂首站着,闻言摇头。
“那有人受伤吗?”
乐知年企图举手,被大领导眼风一扫,转而眼神飘开,默默摸鼻子。
“有泄露吗?有新闻报道吗?有负面社会影响吗?”
“都已经安抚好了,也做过记忆干预……”
“有重大财物损失吗?”
江诵沉默少顷,开口:“没有。”
“什么都没有,可谓一切稳定,”领导摊手无奈,“你让我怎么跟上面请示哩。”
江诵还想争取:“可是……”
乐知年在后偷偷扯他衣服提醒。
“好了小江,”领导开了个玩笑,“国人普遍还没进化掉睡眠哩,你这个提议第一条就没法推广嘛。”
领导起身绕过办公桌,把两位棒槌客气地往外请,嘴上不忘安抚加画饼,跟个机关枪似的嘚啵嘚,嘚啵嘚,一通下来江诵都没法插嘴。
然后门被关上。
乐知年观察着江诵情绪,道:“越级上报?”
“我有这么虎吗?”江诵折身往回走,边把报告拍他怀里。
里面因故淡去了罅隙和桃花源,重点写了献尸求财一事,坡娘娘这个薛定谔的异端在内是障眼法,在外是背锅侠。
乐知年翻着翻着就乐了:“这谁写的?按照老祖宗规矩,下一步就该献祭有鱼以求太平了。”
江诵按着鼻梁,疲惫道:“你刚才说他的灵检报告……”
“啊,对。好消息,的确是异兽,坏消息,是条文鳐鱼。”乐知年把平板递给他,不以为意,“放在如今,等翅膀和尾巴修出来后,海陆空齐占,说不定能和人工智障抢占外卖送货领域。”
“……”江诵忍不住给他一锤,求他别动不动就倒油,“他们家之前没有登记记录吗?”
“不不不,他是被收养的。”乐知年说,“还记得那只救人死掉的猫么,他们是38年一起被常家收养的,也就是有鱼9岁的时候。”
江诵反应过一阵,勉力睁着双眼袋硕大的狗狗眼,缓缓看向他。
“老大,你绷得太紧了,要不你先放松一下,我们再谈?”乐知年拍拍他肩膀,“这样吧,今晚我带你去——”
“今晚?”江诵可有可无一点头,“好,到时候我来接你。”
“啊……”乐知年捋过代词顺序,不由原地发愣,“啊?”
江诵已经走远了。
当晚,12区影视城,民国街一隅。
鬼鬼祟祟的乐某一手电筒一手记录仪,嘴里不忘嘀咕:“我第一次知道夜探戏组是放松项目,万一碰到夜场戏怎么办……”
身边,同样帽子口罩配枪齐全的江某回:“那就伪装成群演。”
乐知年闷声道:“人家拍鬼片一般不要群演,省钱。”
“好好知道了,快帮我找找。”江诵温声说,“一副水晶棺,里面铺着层金银元宝,最中间摆着条断腿。”
“……”乐知年觉得这是当晚压力过大下产生的幻觉,他扒拉过道具,随意往周围照了照,转到某处时视线一顿,拉下口罩轻声说,“老大,你看那里……”
“什么?”江诵往他手指方向扫过一眼,“你该换副眼镜了,那边是职场剧范围,没有棺材道具。”
“不是,你没看见吗?”乐知年比划,手电筒抡出半圈光影,似乎有物质在流动,“那里有座桥。”
“桥?”江诵转身站定。
依旧没有异常。
这里看过去就是很普通的基地造景,再远些是交错高架桥、霓虹、来往车流和明亮写字楼。
其中,明枫大厦高可摘星,造型和设计都美得独树一帜。
但乐知年见他一直没反应,叹口气说:“就在那里诶——”
江诵在酆都待过几年,知道言语肇祸的道理,也晓得有些东西——特别只一人能看见时——不被打扰即为无害状态。
他抬手去捂对方嘴巴,却听有女声先他一步打断道:“别是将死之人看见奈何桥吧。”
两人齐齐转头,见身后站着位短发姑娘,笑容秾丽,说着:“江诵,乐知年,挺巧啊两位。”
暗中流动的物质重新蛰伏,但乐先生有些烦闷,学着她的口吻,假笑道:“我们穗穗还是白天好相处些呢。”
穗穗是四天前调进他们组的,至于原因,比较抓马——
那天11楼乱成了一锅粥,一边是嘈杂休憩室和各部门来往人员,一边是质询室内哇啦乱哭的未入籍狌狌,以及拒不交刀的已入籍异端。
铭牌交由他人比对信息库,谈话警员走着过场,问:“姓名?”
对方很配合地答:“庾穗。”
“年龄?”
庾穗报出个年份。
其太过久远,警员算半天没算明白,只顾咋舌:“那你监护人岂不是……”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庾穗的头发正变长变卷,整个人脱下杀伐英气,五官未变,但轮廓莫名柔和不少。
她眼睫半垂,些许伤感地温声道:“恰恰相反,他们多活不过30岁,35都算高龄了。”
警员小心道:“那你现在的监护人是……”
“乐家,”庾穗微笑,“乐知年。”
二十分钟后,刚提交完灵检样本的乐知年指着自己:“我?她说她监护人是我啊?”
江诵点头。
“她从高处摔下来把脑子嗑坏了吧,还是学社会新闻赖上我了?我,乐家旁旁旁旁支,连正经字辈都没有,未成家未立业,目前已光荣晋升为老爷子最不待见的后生。”乐知年换过一口气,抓起铭牌指着门外,有些激动地咳嗽着,“她,乐家本家活着的传家宝,当世最后一只纯血梦貘,天天在别人梦里溜达,手上还捏着可以先斩后奏的五个死亡名额。我何德何能,能当她监护人?”
江诵心情复杂道:“她说传家宝可以自由选择监护人。”
“她之前的监护人呢?”乐知年问。
“上个月月中刚死,享年……”江诵看着资料卡了下壳,“34岁。”
乐知年眼镜片气得起雾,没注意江诵给他使的眼色:“哈?!不行!我不接受!根本就是她克人,每一任都没活过——”
“乐先生。”门口有女声温柔唤道。
江诵捂住了额头。
乐知年颤抖转身,上下打量过来人,在那头卷发上停顿数秒,尽量心平气和道:“您是……庾穗女士?”
庾穗微微笑着点过头,唇边梨涡浅而甜,她没有进来的意思,只率先伸手道:“以后请多多指教了。”
乐知年顿时尴尬大过了气愤,又觉得这姑娘气场太软乎,人前下面子不太绅士,遂梗着脖子蚊声恭维着“不敢不敢共同成长”,边近前几步,要去握手。
庾穗却是将手一让,掌心向上,言简意赅:“铭牌。”
乐知年:“……”
乐知年嘴角抽抽着把那铭牌还回去,客气道别,目送她转进中央大厅后,才对身后走近的江诵小声说:“这和那位耍刀的短发女侠不是同一个人吧,差别这么大,她是不是有人格分裂啊。”
庾穗的声音遥遥传过来,精准落在两人身边:“我还是听得见呢,乐先生。”
乐知年:“……”
有时候真想跟你们这些感官超常的非人拼了。
于是两人暗自杠上,相处不算融洽,但江诵这几天忙着写狗屎报告,没工夫调解组员情绪。
现在又想通了,不打算插手乐家门内事宜,只对乐知年交代:“明天我去会会有鱼,你到宋皎那边截下方恕生,看能不能把人借到我们组来。”
“招徕两吉祥物?”
“他俩一个能打,一个擅长写材料。”
乐知年自愧弗如,同时又表示委屈。
“那我呢?”庾穗问。
江诵摸不准这只传家宝的脾性和目的,暂时不准备安排工作,只回她个“随你,我不做干涉”的笑容。
次日下午。
方恕生戴好口罩和鸭舌帽,边换鞋边说:“我出门了。”
“注意安全。”有鱼正清点罐头和猫粮,预备等会去宠物店补货,他想起什么,加上一句,“对了太太,大眼仔上有很多读者担心你踩缝纫机去了。”
没说过自己花市马甲的方恕生迟钝地啊过一声,转头在路上发了个粉见报平安——
【因特殊原因,以后让我们相约草市和爱发风。】
活的太太!全须全尾!
读者们热泪盈眶,以暗话奔走相告。
结果转头又被乐知年委婉告知:“你不答应调过来的话,或许不能在花花草草上继续写文了。”
“合法的!”近日,第二位气得眼镜片起雾的受害人出现了,“花花草草早几十年就全面合法了!这次是花市不做人!”
乐知年嘘声示意他冷静。
方恕生本质是个怂包,敢怒敢蛐蛐不敢正面刚,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哼过一声就走。
乐知年在后面倚着门框,挥手喊话:“考虑一下哦,生生。”
“狌狌?狌狌又怎么了?!”隔壁门啪嗒打开,宋皎冲出来,看清来人后仰头怼了口咖啡,生无可恋,“哦,是生生来了啊……”
与此同时,江诵还在阅景9幢楼底组织语言。
刚结束采买的有鱼大包小包,从他身边走过,边随口招呼一句:“江队长,是口供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今天找你想聊聊其他的事。”江诵扬起招牌笑容跟上去,替人分走一半东西,又帮忙按下电梯,闲聊似地说,“你开学大三对吧,实习单位找好了没,需要盖章吗?”
“……”有鱼瞥去一眼,对他的殷勤表示怀疑,“你想说什么?”
于是江诵竖起隔音气墙,开门见山,从候梯间一路推销到了家门口,但暂时没有透露有鱼血统一事,只夸他这次有勇有谋,原定打标记结果炸了桥,超额完成任务,可谓潜在特殊人才云云。
“……考虑一下吗?我们病假丧假以及紧急事假不用提前告知,走绿色审批流程,随请随批,很人性化的。”
“江队,我很早就想问了,”有鱼进门后不得不打断道,“你是个光杆司令吧,罅隙里罅隙外忙忙碌碌亲力亲为,现在缺人到打我主意了。”
江诵一时语塞:“我……”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的愿望是大荧幕。”
江诵脱口而出:“我们有偏方能治面瘫。”
有鱼接过他手上的袋子,礼貌性地在嘴巴上比了个V,而后摔上了门。
江诵:“……”
有鱼收纳完东西,冲过凉,神清气爽,边擦头发边仰面往床上倒,惬意地踢飞了拖鞋,连海苔跑酷不小心从他肚皮踩过都表示溺爱,感慨着几日无梦,而今天又是美好的——
“咔哒。”
他身体一僵,睁开眼,坐起身。
有颗新锞子正滚过地板,骨碌骨碌,又被猫爪扒拉住。
有鱼盯着海苔歪了歪脑袋。
半晌,他面无表情,将毛巾一丢,赤脚踩去厨房挑了一把刀。
第18章 萋萋
下午五点多,方恕生气鼓鼓回家时,没见着两只猫咪迎人。
“我回来啦。”他喊。
也没人应他,厨房里传出剁肉的声音,一下重过一下。
他在玄关换好凉拖,吧嗒吧嗒转至厨房,见垃圾桶落里糊成团的毛发,扶着滑门探头问:“你在宰什么,是兔肉吗?”
砍骨刀上挂着筋膜和油皮,有鱼头也没抬,在扬刀间隙里答:“嗯。”
他头发和衣摆上挂有猫毛,方恕生见怪不怪,只转身时问过一句:“怎么不穿鞋?”
有鱼说:“凉快。”
“我把空调调低点好啦。”拖鞋在客厅里停留过一阵,慢吞延进主卧,方恕生似乎打算冲个澡,他找好睡衣,啪嗒啪嗒路过次卧时嘀咕了一句,“门口怎么这么多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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