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叽?!”
小家伙分外惊吓,绕着两人飞过几圈,豆豆眼难掩震撼,最终被一句咬牙切齿的国骂骇僵,跟着倒栽下去。
*
联会来人控制好医院时,整层的龙口花都已经败了,地面全是七零八落的种荚,踩上去咯吱作响不说,还会流浆。
天花板吊着风干的动物皮,墙角堆着点碎骨,砖石间落着黏液裹缠的人类肢体。
枝蔓发黄,而那些成串枯花落成的小骷髅头们,正冲他们无声尖叫。
宛如一处生机勃勃的祭祀死地。
陈延桥皱眉吸过一口烟,压住作呕的胃部反应,吩咐道:“先把这里处理了。”
“陈队,医院人多眼杂,记者闻着味来了,怎么避开……”下属咔咔拍完照,说着说着转头,对上一双略显阴鸷的三白眼,赔笑道,“我马上联系技术部,把整层空间剥下来,送回会里。”
“陈队,”队内通讯弹出立体投影,“我们在附近河里捞起个人,腿上缠着枯藤,另一头绑着半具枯骨,艾姐扫描过,怀疑那骸骨年份相当久远。”
“送隔壁派出所,”陈延桥不在意地问过一句,“能有多远?”
“这么说吧,”镜头移过去,那法医做派的艾姓女警一脸认知被颠覆的呆愣表情,眼瞳回落,浑身散发着垃圾工作终于使我产生幻觉的气息,“恐怕死于十六国时期。”
“诶诶!”背景音有人在说,“怎么呛着啦!”
镜头角落,坐着个头发淌水的年轻男人,偏头呛咳时颈项拉出的弧线浸在暮光里,莹润生暖,几个瞬间似乎浮动着鱼鳞状的光斑。
陈延桥眯了下眼睛,捻灭烟头,改口道:“送去会里,让宋皎审过再说。”
第24章 遣骨
“我今天是去续中药的,断续吃过很多年,病案记录可查。当时我缴完费,等着取药,突然有个年轻女孩走过来,请求我帮帮她。”
有警员给有鱼倒了杯热茶。
后者道过谢,捧着一次性杯子权当暖手,没有要喝的意思,只稍作回忆状,继续说道。
“她说她叫qín zhēn shù,至于是哪几个字,我就不是很清楚了。她看上去二十五岁上下,圆盘脸,细眉毛,面相挺和善的,但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说话说多了容易出现混乱,后面一直在重复什么……自己被自己杀掉了……”
“当时她浑身湿透,发抖,还在不断滴水,我没有办法,又觉得难以沟通,打算帮她找找医护人员,结果等我一抬头,发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我很慌,起身到处找出路,没有认真听她说话,把她惹生气了,她变得……很古怪……”
说到这里时,有鱼眉毛难以抑制地轻微耸动,语调略有发颤,连呼吸都在打战。
“她开始褪皮……她有好多皮,好多骨头,好多手脚……对,她还有条很长的尾巴,像蛇一样。”
“其实我没敢仔细看,她的脸和身形都变了,还有声音,我又找不到路……我太害怕了,抱歉……”
有鱼深感失态,一手捂住自己的上半张脸,边抿过一口茶。
宋皎用兔耳朵推过去一颗糖,边宽慰道:“已经没事了有鱼先生,深呼吸,现在很安全。”
那茶水温度很是熨帖,有鱼抹了把脸,缓过少顷,才开口。
“有很多东西缠着我,很多很多,像鬼一样。当时灯都碎了,环境很暗,我的眼镜也掉了,我拼命跑了很久,快放弃的时候听见……听见一段很奇异的声音。”
“紧接着,追着我的东西开始嘶叫,也不动了,我被一股力量抽出窗外,连带着腰上缠着的骨头,一起掉进河里。”
宋皎又安慰过他一通,起身转出侧门,以通道进入听控间内,对那叼着烟的高个男人说:“没有撒谎。”
借着单向玻璃,陈延桥目光沉沉地看了有鱼一阵——心有余悸,温顺过头——转而问身边下属:“姓乐的查过他?”
下属点点头:“是被人类夫妻收养的文鳐鱼,社会化程度很高,没有犯罪记录,看样子应该不知道自己非人。”
“文鳐……最多御水……签字放人,再找机会试一下他。”陈延桥关掉单向可视,见玻璃反光映出宋皎没来得及整理的表情,笑了笑,“听说江诵打算招徕他,我只是试试未来同事的身手而已。”他按灭烟头,起身路过兔子时,顺手撸过单边耳朵毛,“没有质疑我们宋组能力的意思,别多心。”
下属偷偷看过宋皎脸色,尴尬哈腰点过头,悻悻然跟上去。
门锁一开一合,宋皎盯着烟灰缸,片刻狠声咕哝:“脏死了。”
江诵和乐知年过来打探情况时,正好撞见一身低气压的宋皎摔门出来。
讹兽走路带风,高跟鞋哒哒哒哒,兔耳朵又kuku掉毛。
乐知年偏头打了个喷嚏,满脸隐晦谴责,纳闷道:“谁又惹她了?”
江诵转身,扯过他后领往回走:“人已经放了。”
乐知年摊着手倒退,大为惊奇:“你怎么知道的?你们非人已经发展到靠脑波交流了?”
他们绕出内部通道,于大门蹲守半天没等来有鱼,又一头雾水地转回办公室。
好巧不巧,406门前,刚好徘徊着那条鱼。
有鱼不打算找邰秋旻的骨头,他自认还没那个本事,要是正巧把那家伙抓了,他也不吃亏。
但他纠结要不要把什么生鸡蛋一说告诉江诵。
——如果全盘托出,一定会被追问这类消息是如何得知的,自己脱不了干系。
有鱼侧身盯着办公室门把,往后退开一步。
——如果编……那真是太麻烦了,除非方恕生附体。
又退一步。
——如果消息有误……
再退一步。
——可是有眉目总比抓瞎好,要是所谓瞬时降临不止这一处……
他在廊道里站过一会,往前进了一步。
——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后……不救人即杀人,漠然即递刀,放任即推波助澜。
又进一步。
——而且听那女生的意思,自己已经被盯上了,保不准后续有其他东西找上门。
再进一步。
刚从楼道转上来的江诵对此表示疑惑:“有鱼,你在干什么?”
有鱼无声骂过脏话,转身比出全手动微笑:“我来还毛巾,谢谢。”
江诵恪守职业道德,没有过问口供一事,确认过他没什么大碍后,才状似随意地问起:“方恕生……最近还好吗?”
有鱼满心天人交战,闻言撩起眼皮瞅他一眼,直白呛道:“你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么?”
距他上次听见这种问话,还是两天前影视城内,也不知道江诵怎么爱去那里晃悠。
江诵掩唇假咳,支吾两声,叹气说:“他把我全方位拉黑了。”
有鱼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悲悯下来:“人类寿命很短的,至多不过百年,倒霉下秒就走,别浪费时间闹别扭。”
江诵惊恐摆手,甚至扶着墙退了一步:“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有鱼满脸句号:“那你怎么惹到他了?他脾气这么软和。”
深受对方多年单方面殴打的江诵对“软和”一词持保留意见,只慎重道:“他说我以前联系他是催稿,现在联系是套线索,总的来说,全是为赶业绩。”
“所以你是在赶业绩么?”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难不成换牙的时候就盘算着以后套业绩吗?!”
乐知年结束看戏,上前把自家气冒烟的领导怼回办公室,关门落锁,转头对有鱼微笑欠身道:“不好意思,拜某位小姑娘所赐,最近会里人的脾气可能不太稳定。”
有鱼顺着他视线往后看,有保洁打扮的女孩子正垫脚擦玻璃,胸前铭牌上写着——西寻。
小姑娘不过一米六,外表年龄似乎将将成年,脸颊落着些小雀斑,看向两人时神态有些怯,抱着手略略点头:“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乐知年笑容不要钱,温声说:“没有,阿寻,你怎么还没下班?”
正巧时钟指向九点整,有鱼被这话一提醒,摸手机摸了个空,想起什么般同乐知年无声道过别,没有在意后续回应。
方恕生前些天顺利通过三面,进入明枫苟试用期。
他自由职业做惯了,现下对弯弯绕绕和条条框框都不太适应,入职即入坟,每天加班加得怨气冲天,已然打碎了四只瓷杯。
同一屋檐下,有鱼被大数据无差别推送的多则“打工人猝死or发癫报道”所慑,担心方某一怨之下撇弃露露开始流浪,要是影视城收工时间合适,就会顺路过去陪冤种吃个饭,顶着张八风不动的死鱼脸当树洞,再一起回家。
身上腥气太重,有鱼随意捯饬完自己,打车到拉面馆时,方恕生已经到了。
所幸方某念旧,总爱指着一家吃,否则不记得电话号码的有某可能扑空。
方恕生破天荒下了个早班,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撑头坐着,面前横放着手机。
有鱼敲敲玻璃,探身问:“你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江诵发过来的视频。”方恕生招呼他,“快吃,刚上的,我俩可真有默契,不过你电话怎么一直关机?”
“坏了。”有鱼绕进店里,“你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没有,他用乐知年的账号发的,措辞都带口癖,以为我认不出来呢。”
有鱼怼齐筷子,嗦过一口热面,才探头看过去。
镜头有些打晃,画面里花花绿绿,像是彩带乱飞,看装潢是在联会大楼内部。
有鱼饿得前胸贴后背,没仔细看,随口问着:“没钱租场地,直接行政楼搞团建是吧?”
“不是,有行动组不知道从哪里费劲剥回来一层空间,里面有好多金鱼草的种荚。”
有鱼搅面的筷子一停:“种荚?”
方恕生没发现他的异样,点头说:“结果可能是磁场问题,要不就是灵气太足了,那些种荚迅速成熟变异,开出来的全是蝴蝶,幸亏没有毒属和食肉属。”
有鱼调慢视频倍速,才发现那些多及淹没楼层的彩带居然是蝴蝶,各式各样,每一只都艳丽至极,极具观赏性。
它们或聚或散,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在勤勤恳恳地往外搬运骨头。
黑夜下惊现数条曲折彩河,迤逦堕远空。
背景音里有人倒油看热闹,有人拍视频发朋友圈,有人焦头烂额——
“封窗啊!赶紧让昆虫科的化形过来!”
“这么多也吃不完啊!”
“卧槽谁敢吃啊!”
“不准用火!除了建筑材料其他又不防火!烧了谁赔!”
“电也不可以!那谁的闪电球给我熄了!”
“谁撒的毒!快叫医疗部!有人被误伤了!”
“这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这么多!谁招回来的!”
“陈队摊上事咯!”
“……”
“花里胡哨的。”有鱼收回目光,轻声点评。
方恕生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等下陪我去买个手机,太太,旧的报废了。”
“偷了还是掉了?”方恕生注意力被转移,顿时愤慨道,“最近治安这么差嘛!”
有鱼嘴包面条,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唔唔点头,片刻举手示意:“老板!再加盘饺子!”
“好嘞!”
而后他俩买完新手机,补完旧电话号码,于消食回家路上,撞见了更差的治安。
方恕生两手抓着背包扣带,皱着眉凑近有鱼,略有紧张地小声说:“你觉不觉得……后面有老鼠?”
这座河滨公园最近在翻新绿化,晚间没多少跑步及遛狗人士,有鱼忙着调个性化设置、下各式APP、上云端找回乱七八糟的备份……于间隙偶一抬头:“带回去给猫加……”
餐字还没说出口,断送在一道锐亮的刀弧里——
那刀身刷过涂层,任何光线下都难以反光,但运刀的人显然灵力充足,拉出的弧光如有实质,森寒嗡鸣,猝然亮在两人视网膜里。
有鱼把新手机猛地塞进方恕生怀里,连人带机团吧团吧往后一推,生生半架住了这一招。
他擒住对方手腕,运着巧劲把力完卸,绊腿折身反关节加肘击,一套空手夺刃动作干净漂亮得不可思议。
不能杀,死掉很麻烦,他忖量着。
但那手哪怕折了也紧握着刀柄,加之三步之外,河道有东西唰啦蹿出来,带着水腥气分别勾向他脚踝和脖颈。
其中一只被方恕生抡过去的碎砖头砸回水里。
嘶叫声挠神伤耳,有鱼稍一分心,那刀趁势从他腋下抽出,差点削掉他一整只胳膊。
与此同时,脚踝处束缚收紧,将人重重带倒。
刀口生寒,蘸着月光朝他左下肢唰然斩下——
“鱼仔!!”肾上腺素狂飙间,方恕生将包反背于胸前,一手板砖,一手指甲刀,万分孤勇地冲了过来。
咔的一声,裤腿豁开,刀口劈了——没有血肉,那是一节枪色的机械义肢。
持刀人明显愣了一下,被大喊壮胆的方恕生撞开,脚底一滑,滑稽跌进水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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