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无意中听到陆衢说起一件事, 当年皓宸帝君的法宝移魂枕失落在冥湖中,突然意识到如果能把这个法宝搞到手,就能展开一场移花接木的绝妙复仇。”
“我把自己想到的计划跟江天旷商量, 他非常赞同, 因为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我结为夫妻。如果只是杀了陆衢, 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我毕竟是神女, 他毕竟是鬼王,根本不可能再续前缘。除非我放弃神女的身份离开天界,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成为神女, 为什么要轻易放弃自己努力得到的一切?我不会往下走去往他的世界, 但我能想办法让他往上走来到我的世界。”
“我和江天旷商量的结果,就是利用移魂枕暗中偷天换日,杀死陆衢由他取而代之。一开始他想冒险潜入冥湖捞出这一法宝,结果一再失败。当我意识到这个仙家法宝只能同样由仙家法宝来感应打捞后, 就找到陆衢撒娇,以自保能力不够为由, 让他为我炼制了明月天衣这一法宝。”
明光一怔, 没想到明月天衣这一法宝, 竟是温且惠为了打捞移魂枕哄得陆衢为她炼制的。而他却完全不知道, 自己精心炼制的法宝开启了自己的死亡倒计时。
“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穿上明月天衣潜入冥湖后, 不但能抵御寒冰流火的威力, 也通过法宝之间的相应感应捞出了移魂枕。移魂枕到手后, 我先琢磨明白了该怎么用, 再精心设计了如何置陆衢于死地并让江天旷取而代之的法子。”
“计划实施的那一天,一切都很顺利。我提前偷走了你的灵玉令牌,让江天旷凭此进入云间仙境,先去帝君闭关的宸极洞虚晃一枪,再扭头潜入玄清殿。我知道他来了就假装向陆衢求欢,把他骗上床枕上移魂枕后突然发力,导致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元神出窍。江天旷趁机用散魂黄金钺打得他魂飞魄散,然后魂体进入他的神舍,代替他成为了太玄真君陆衢。”
被散魂黄金钺击中的那一瞬,陆衢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被妻子背叛了。
他最后一眼死死盯着温且惠不放,而她回应了两道如匕首般尖利冰凉的目光,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的嫌恶和憎恨。
“陆衢,你该死,谁让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回想起那一刻,温且惠满脸都是解气解恨的痛快神色。
“耐心地蛰伏了上千年之久,我终于在江天旷的帮助下杀了陆衢为孩子报仇。等到江天旷成功地李代桃僵,我再暗中溜去云间十二楼放上一把火,让你无暇他顾,只能先召集人手灭火。”
明光了然道:“事后追查起来,鬼王是持我的令牌过了白云关,又是我把大仙官们都找去灭火,导致他如入无人之境,自然我就成了最有可能与鬼王勾结的人。你这算盘打得真是很精呢!我浑身长嘴都说不清。而且还因为所谓的太玄真君与鬼王对战时受了重伤,我都没有察觉到你们其实是获利者。还一直觉得檀仙师能从中受益,最有可能是幕后主使。”
顿了一下后,明光又问道:“你当年明明可以不声不响就让江天旷李代桃僵的,为什么非要闹上这么一出,想让我来背这口黑锅呢?”
沉默片刻后,温且惠重新开口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因为除了想让江天旷取代陆衢外,我还想让他用这个身份问鼎帝君之位,那样我也能当上王母。可是你的存在无疑会成为一大障碍,所以才设下这么一个局,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陆衢,也能清除你这块挡路石。”
“也是,如果我没被你设计踢出局,江天旷取代陆衢后想要当帝君,搞垮玉京子只会便宜了我。只有我出局了,你们才能顺理成章地接替玉京子,成为天界的帝君和王母。”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黑锅甩给你背。真没想到结果却是这么讽刺,被我陷害的人,居然就是我痛失的爱子重新转世投胎。如果当年你能活下来,应该也和现在一样优秀出色吧?我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温且惠眼神温柔慈祥地注视着明光,情不自禁就把他视作自己已经长大的孩子。
“你最初只想杀了陆衢为孩子报仇,后来想让江天旷取代他,和你一起在天界破镜重圆,这些都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你还想要和他一起当上帝君王母呢?”
“因为我和他当初都是被人操控的小可怜,命运不由自主,只能身不由己地被迫沦为质子,充当政治联姻的工具人。我们都已经当够了弱者,如果有机会成为帝君和王母,自然是不想放弃的。尤其江天旷深爱我,事事以为我尊。名义上我虽是王母,实际上我却可以成为无冕女王,三界尽在掌控之中。放眼天下,有哪个女人能达到这样的人生高度?”
成为王母,已经是三界之中女性最至高无上的地位。
而江天旷对温且惠的深爱程度,又意味着她这个王母事事都能作得了帝君的主,无异于不用垂帘也能听政的女王。
作为一个曾经无力主宰自己命运的弱者,温且惠在看到自己有希望站上三界最强者的位置时,她不想错失良机,选择不择手段清除挡路石。
明光沉默片刻后,突然另起话题。
“当年你母后魏王后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后来你父王把妃子韩氏扶正为继后,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温且惠神色一变,恨恨然道:
“没错,韩氏那个贱人,在我母后生产时一定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虽然她做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我就是怀疑她有问题。后来有一次我半夜偷溜到她的窗外,假扮成母后的亡魂,嚷嚷着要找她索命,吓得她好几天都不敢合眼,还找了方士进宫驱鬼逐邪。”
“从那以后我可以肯定,当年就是韩氏为了当上王后害死了我母后,这个仇我自然也是要报的。北鄣军攻破东郯国都后,我本想把韩氏抓来做成人彘,替母后出一口恶气。可是这贱妇自知落在我手里不会有好下场,抢先上吊自缢了。算她死得快,否则我一定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温且惠声音中满是刻骨的仇恨与怨毒。
她人生的起点原本配置很高,然而八岁那年的丧母却彻底改写了她的命运。韩氏就是造成这一转折点的人,她无法不恨透了她。
“如此看来,韩氏之所以要害死魏王后,无非也是因为觉得她挡了自己的道,这跟你陷害我的原因如出一辙。温且惠,到头来你活成了自己最憎恨的人的模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说完这番话,明光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把温且惠独自一人留在原地。
殿室中四壁都镶嵌着华光灿灿的夜明珠,亮如白昼。
然而她却感觉深陷于沉滞黏稠如墨的黑暗中,四周看不到一丝光。内心像长满了野草一样,荒凉无比。
.
云间仙境,轮回台。
迎着一轮鲜红的朝阳,温且惠独自走上了通往轮回台的天阶。
七七四十九层玉石台阶上,拖着她长长的素白裙裾,宛如一道苍凉的叹息。
轮回台没人值守,这个地方不是什么好玩或重要的地方,平时根本没人会来,也就用不着严防死守。
只有遇上仙官遭贬谪时,才会有人奉命来此负责下凡操作。
郦子微正好途经附近,无意中瞥见高高的轮回台天阶上,那道风吹仙袂的窈窕身影是温且惠时,他不由自主地追了过去。
“太清元君,你想干什么?”
温且惠没有回答,一心一意目标明确地走向最高处的轮回台。
郦子微跟着她上了轮回台,看着她伸出纤纤玉手,毅然决然地打开了畜生道,吃惊得双眼圆睁。
虽然温且惠在陆衢之死中把自己摘得很干净,但郦子微对她也是有怀疑的。觉得她应该没有自己声称的那么清白,只不过没让人抓住任何把柄罢了。
此时此刻,明明已经全身而退的温且惠,却独自来到轮回台,还亲手打开了畜生道,这让郦子微实在无法不惊骇。
“太清元君,你这是想要走畜生道自坠凡界吗?”
“对,来生我不想再做人了,更愿意做一只鸟、一条鱼或是一头鹿,自由自在地活在天地间。”
温且惠整个人平静得近乎麻木,宛如槁木死灰一般,眼眸中含着凄楚的倦意。
“太清元君,你为什么突然不想做神仙了?”
“无论做人还是做神仙,都太辛苦了,我想换一种活法。”
“等等,你这么做,是因为失去太玄真君的丧夫之痛和婴灵消散的丧子之痛吗?你想开一点,别钻牛角尖啊!”
郦子微思来想去觉得只有这两个原因,甚至还有些自责自己之前是不是错怪了温且惠。
如果不是因为深爱丈夫和孩子,她是不可能放着神女不做,还选择走畜生道堕凡,来世甚至不愿为人。
温且惠已经打算直接跳下轮回台了,郦子微的话,却让她的身体陡然一僵。
“弘文真君,可否请你帮个忙?”
“太清元君只管吩咐。”
“劳烦你去找帝君,让他召集所有大仙官都到轮回台来,我有很重要的话想当众说明。”
第184章 世事如书
明光率领着所有大仙官, 很快就出现在轮回台长长的台阶下。
温且惠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四目对视间,目光里都有无数复杂的情绪载浮载沉。
“诸位仙官, 实不相瞒,陆衢之死是我一手设计的。我暗中布局让江天旷杀了他取而代之,再把黑锅甩给明光导致他遭贬下凡。”
温且惠突然当众承认自己就是杀夫主谋, 听得诸仙官一片哗然。
“太清元君, 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呀, 你和太玄真君不是恩爱夫妻吗?为何突然要杀他?”
温且惠举起一只手, 示意大家安静后,再继续往下说。
“我和陆衢根本不是恩爱夫妻,恰恰相反, 我非常憎恨他。因为当年我怀孕后, 他为了北鄣的利益决定不要这个有东郯血统的孩子,怕会影响北鄣日后一统天下的大计。我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还永远也无法再当上母亲。”
“从我得知自己早产的真相那天起,我就一直在耐心等待复仇的机会。所谓恩爱夫妻不过是我刻意制造的假象, 唯有如此我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寻找机会为我那可怜的孩子报仇。而我也最终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联手江天旷一起做掉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温且惠简明扼要的一番话语, 把自己为何杀夫的原因交代得一清二楚。
钟离斐难以置信地道:“太玄真君虽然让你失去了孩子, 但你也没必要做到杀夫报子仇这种地步吧?”
“你们男人自然理解不了这一切——因为孩子不需要你们用血肉来孕育, 所以你们根本无法体会那种被人更生生剜去了心头肉一样的痛苦。而且我失去的不只是孩子, 还有丈夫的背叛和家庭的破裂。对于一个女人来说, 这就意味着失去了所有。”
“一无所有的我, 就只剩下一件事可做——怎么杀了陆衢报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 我很有耐心地花了成百上千年的时间, 终于成功把他杀了。英雄一世的太子殿下、太玄真君,到头来死在他一直觉得温柔良善的妻子手里。哈哈哈,他临死前的表情你们是没有看见,我看见了,那一刻我好开心好解气啊!哈哈哈哈!”
温且惠仰头狂笑不已,一位文神怒斥道:“太清元君,真没想到以人美心善著称的你,居然还有如此狠毒的一面,害死丈夫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善良与狠毒,明明是相互排斥的两种东西,却在温且惠身上堆砌于一身。
又美又狠的神女矗立于台阶之上,俯瞰着所有仙官露出一个无比坦然的冷笑。
“我承认我狠毒,但我的狠毒都是拜陆衢所赐。我十五岁嫁给他,十八岁怀上他的骨肉,原本是想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的。那时我真是一个温柔良善的好妻子,只想为丈夫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这个愿望很过分吗?你们大声回答我,过分吗?”
郦子微叹气道:
“太清元君,你的愿望一点也不过分,是世间女子最常见的心愿。只是你没有嫁对人,如果当初嫁的是一位普通臣子,而非一国储君,这样的心愿就很容易实现。”
檀豫则道:
“是啊!太玄真君毕竟是北鄣太子,他出于国家利益方面的考虑,面临一些艰难抉择时肯定要以大局为重,难免就会有所牺牲。选择牺牲这个孩子他应该也是难过的,毕竟那也是他的亲骨肉嘛!”
“放狗屁,男子想要成就大业,女人孩子就活该成为被牺牲的对象吗?而且牺牲自己才叫牺牲,牺牲别人算哪门子的牺牲?陆衢让我失去了孩子做不成母亲,对他并没有丝毫影响,他的侧妃、良娣、良媛等姬妾先后为他生了十几个儿女,你们说说他这能叫牺牲吗?”
怒不可遏地反驳后,温且惠脸上又露出一个悲愤且无奈的苦涩笑容。
“虽然我不认同这个狗屁说法,但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因为只有男人才有资格博弈天下建功立业,女人既没有这个资格还只能依附男人生存。所以他们在追求功成名就时选择牺牲女人孩子,不但不会招惹非议,反而还会让人觉得是能成大事者。”
“世俗观念都觉得女人成不了大事,只能以夫为天。我曾经也想按照这条夫为妻纲的路走下去,可是陆衢却把它堵死了。他一手毁灭了原来的我,铸就了一个全新的我。这个全新的我不再想当什么贤妻良母,恰恰相反,我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杀夫。”
孩子早产夭折的真相,让温且惠原本碧水溶溶的心湖,瞬间变成了干涸龟裂的河床。
也永远不会再有甘霖降落,那是不存在的东西,只能一直这么干着裂着。她的世界就是如此坚硬,而她必须更加坚硬地去面对一切。
所有仙官都沉默不语,听着温且惠继续咬牙切齿地往下说。
“陆衢夺走了我的孩子,也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当然也要以牙还牙地夺走他的一切。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有也是他错在先,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我唯一的错误,就是不该出于私心陷害明光,这是我的错我认。但是对于陆衢的死,我不会有半点愧疚之心,都是他活该自找。”
“一切就是这样,我温且惠最终干成了一件大事,不但神不知鬼不觉地设局杀了陆衢,让江天旷顶替他的身份成为仙官,最后还和他一起当上了帝君与王母,成为三界最有权势的人。就算在位时间不长,也已然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哈哈哈,放眼全天下的男人,试问有几个能达到我这样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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