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里?
这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天哪,雪臻的记忆瞬间苏醒,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拿起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不到五天就要交论文,而他只写了个开头。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今天要至少赶出2000字,可是——
他轻敲键盘,调出文档,盯着明晃晃的字数统计——213。
213个英语单词。
如果不是在图书馆,雪臻真的想大声质问自己,整个下午究竟做了什么。
这门课的外教是个严肃的老头,他真的不敢细想自己可能面临的悲惨结局。
压下心里烦乱的心绪,雪臻推开桌子站起来,循着电脑提供的数据,来到图书馆的倒数第三排书架。
附近似乎一个人也没有。
检阅着一排排的书,雪臻最终在书架的上面找到了参考书籍。
它没有被规整地放进架子里,而是被谁胡乱地丢到柜子上,孤零零地摊开来,独自落着灰尘。
雪臻的身高可以拿到最顶层架子里的书,却对被随手扔到柜子上的书鞭长莫及。
脚边正好有一张黑色的凳子,他毫不犹豫地搬过来,踩上去。
雪臻专心致志地想要拿到那本书,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踩上去时,凳子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声响。
手指堪堪碰触到落着灰尘的书脊,没等他用力握住时,脚下的凳子便突然一歪。
慌乱之中,雪臻急忙想抓住书架,却跌入一个意料之外的怀抱中。
“这凳子早该扔出去,”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响,“真是太危险了,你有没有受伤?”
雪臻抬起头,看向这道声音的主人。
有力的手臂搂住雪臻倾斜的身体,侧身的动作使他整个人绷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略长的黑发垂在深邃的眉眼之上,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则是不同寻常的金色。
雪臻回过神来,那本书籍在掉下来的时候,擦过他的衣服,导致衣服上面全都沾了灰黑的脏污。
见他愣在原地,对方的语气更加温柔,“雪臻?”
雪臻急忙退开一步挣脱对方的怀抱,拉开距离,“谢谢,我没事……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选了和你相同的课,”那人轻轻地眨着眼睛,“你的名字很好听,第一次上课时我就记住你了。”
“雪臻,”对方再次轻轻念出这两个字,“至臻至善的臻。”
太狼狈了,雪臻的脸“嗵”地一下变红。
先是在图书馆坐了一下午,只挤出213个字,接着又差点摔倒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还蹭了一身灰。
更难堪的是,这一切都被不熟悉的同学看在眼里。
面前的人对他抱以微笑,弯腰捡起掉落的书籍,拍掉上面的灰。
“顺便一提,”他把书递给雪臻,“我叫星使,很高兴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于危机之中。”
星使当然不像他一样——上课不听课,每门课拿到及格就可以。
换而言之,星使完全是他的反面,绩点维持在全院的前几,对所有的人都温柔礼貌。
雪臻有些困惑,在此之前,在图书馆偶遇之前,他竟然对星使毫无印象。
但自从第一次相遇,星使的存在感显著提高,或者说,有些太高了。
比如,对方会主动坐在他的旁边,陪他上外教老头的课,甚至主动约他在图书馆赶论文。
说到论文,这又是一件令雪臻头疼的事。
明明他已经上过半学期的课了,但面对论文,面对空白的文档,面对闪着荧光的笔记本屏幕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完完全全的空白,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听过课,没有学过一丁点相关的知识。
所以当星使主动提出要和他一同写论文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星使早就替他约好座位,靠近一排排书架的地方,周围的人也相对要少一些。
尽管如此,雪臻还是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
很恐怖的事情是,他完全记不起一点上课的内容,甚至回忆不起外教老头布置论文时的内容讲解。
一旁的星使低着头,手指时不时滑过pad的屏幕,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
但是他大错特错。
就在他如坐针毡之际,对方忽而抬起头,用手中的笔轻轻地点了点他的手背。
温柔却冰冷的触感令他回过神来,迎上一双熠熠生辉的金色眼眸。
星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却觉得对方完全看透了他的内心,看穿了他的脑子里完全容纳不下半点课程的内容,也知晓他敲不出一句完整流畅、没有语法错误的英语句子。
这一次雪臻的感觉正确,因为星使沉静地凝视了他三秒钟,接着凑近他的耳畔,声音轻缓,“发给我。”
这三个字完全暴露了他无能为力的事实,但雪臻只觉得解脱,他终于不用再装下去了。
从内心深处倏尔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雪臻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课,也不应该在ddl来临之前疯狂赶论文,这不符合他的身份。
身份。
这两个字如同微妙的警告,带着黄色底黑色图案的感叹号标志,棱角锋利地滑过心底。
他的身份,难道不是大二的学生吗?
强压下凌乱的思绪,他默默地、飞快地将狗啃过似的的论文发给星使。
星使早就写完了自己的论文,此刻熟练地打开雪臻的论文,在笔记本上删删改改。
“删删改改”只是一种委婉的表达,事实上,星使删光了他花费半天时间才憋出来的、语句不通的、所有的、可怜兮兮的句子。
雪臻微微偏头看对方。
白色的卫衣衬托出流畅的肩颈线条,纯黑色的发尾盖过白皙的脖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星使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论文,却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隐晦的笑。
雪臻收回视线,戴上耳机,随便找了个电影,度过接下来的图书馆时光。
他们足足坐了一下午,雪臻也看了整个下午的电影,直到星使将写好的、甚至调好格式和学号的论文发给他。
“你怎么知道我的学号?”他忍不住悄悄问。
就连他本人都没记住自己的学号。
——这又是一件奇怪的事,他已经上了快两年的大学,怎么连学号都记不住?他之前是怎么交作业的,难道每交一份论文,每做一份PPT,都要翻看一遍学生证吗?
他试图回想这两年的大学时光,却想不到除星使之外的任何记忆,就好像在浓雾弥漫的清晨眺望远方的山脉,除了扑面而来的白雾之外,望不见一点山峦的脉络。
“上课签到的时候记住的。”星使压低声音回答。
搞定论文后,已经到了晚餐时间。
从图书馆的大门出来后,夕阳的余晖散落一地,洒落在草坪上,洒落在道路两侧行人的衣服上,洒落在他们两个人的头顶。
星使却突兀地停住脚步,雪臻见他没跟上来,也停下来。
“怎么了?”他问。
“天空……很奇怪,”星使的表情有点疑惑,“不该是金橘色,应该是深蓝色或者黑色的。”
“你是在描述晚上七点过后的天空吗?”
“算了,”星使没再纠结,“别在意,我们去吃饭吧。”
介于对方不求回报地帮他写完了论文,雪臻也不好意思再让对方请客吃饭,于是先一步提出自己买单。
星使却忽而一笑,继而又顿住,因为他也不明白这种滑稽的错位感是从何而来。
视线落在那纤长卷曲、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望进那双蔚蓝如海洋的双眸,心脏搏动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几分。
总感觉,应该是自己请雪臻吃饭才对吧。
第32章
星使带他去吃椰子鸡。
置身于人群之中, 雪臻才找回一些真实感,漫无目的地巡视着周围的环境。
然而最终星使还是坚持付钱。
星使的身姿挺拔,舔舔干燥的唇角, “不然总有种倒反天罡的感觉。”
倒反天罡?
雪臻的注意力在这个词语上停留三秒钟,接着又毫无阻碍地, 滑向端上来的椰子鸡。
真奇怪,星使怎么知道自己爱吃什么, 还是说, 对方的口味恰巧和他一致?
雪臻没有问出来, 星使已经起身弄了蘸料回来。
星使甚至也给他带了一份调料——酱油、沙姜、小青桔和香菜, 份量不多不少, 恰到好处。
面前的这个人, 雪臻一边吃一边想,有些过于了解他。
这本应该令人不安,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完全生不出警惕的念头。
热气蒸腾着, 雪臻专心致志投入到面前的椰子鸡中, 模糊的思绪一闪而逝, 宛如漆黑天幕中偶然划过的流星。
时光飞逝,恍惚间,假期临近。
但是时间也过得太快了, 雪臻感觉前一天才交过期中论文, 后一天就已然结束了期末考试。
教学楼大门前的学生来来往往,从远处望去,那些黑白灰的衣服融成一团密密麻麻的、虫豸似的东西。
下午三点的阳光依旧刺目,热气弥漫开来,令人口干舌燥。
雪臻站在树下,注视着教学楼门口的人群, 却只觉得像在浓雾弥漫的大海上眺望风景。
浓密的雾气笼罩身心,他想要尽力分辨那风景,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团,最后就连自己也迷失在缭绕的白雾中。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起,他麻木地翻出手机,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星使”。
“雪臻,”熟悉的声音如同水流滑过,“假期结束前的聚餐,要参加吗?”
他应该立刻答应对方,然而声带却不受自己的控制,沉默蔓延开来,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雪臻?”星使又轻轻地问。
“你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吗,”雪臻终于说出来,“学校,考试,上课,假期……所有的一切,除了你与我之外的一切。”
他听见星使意味不明的笑。
星使反问,“你是指时光飞速流逝,记不得同班同学的名字,甚至找遍社交软件,也只能找到你一个人的联系方式?”
“等等。”雪臻想要验证他的话,一边保持着通讯,一边翻着手机里的联系人。
果然如星使所言,联系人里只有“星使”,孤零零地、安静地、黑白分明地躺在列表里。
“你说的没错,”雪臻心脏搏动的速度加快几分,“该怎么做?”
“就这么信任我?”
雪臻微微一愣,因为他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总感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久之前,甚至追溯到世界毁灭之前,我就一直相信着你。”
雪臻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世界毁灭之前”,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啊,”星使的声音无限温柔,“我很高兴。”
末尾的两个字眼,羽毛般的落于耳畔,轻柔却又近在咫尺,羽毛般的触感也同一时间落于脖颈。
雪臻回过头,看到星使那张俊美的脸,金色的瞳孔灿若朝霞。
放下手机,挂断通话,雪臻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我应该邀请你参加聚餐,”星使说,“顺着剧本走暂时没有问题,但一定不要忘记——”
修长的五指还拢在他的颈间,干燥的触感并不令人生厌。
雪臻凑近半步去听,距离近到几乎能看清对方眼睛里明灭不定的闪光。
“不要忘记……这里不是现实。”
星使继续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但总感觉不是第一次失忆,已经熟悉了。”
雪臻立刻接受了现状,“聚餐是什么时间?”
“明晚五点,地点我会发给你。”
这句话就像一条柔韧的纽带,连接完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
星使的声音似乎还萦绕于耳畔,但是转眼间他已经身处聚餐现场。
人声嘈杂,热气翻涌。
雪臻无意识地皱眉,觉得自己完全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早就想说了,他讨厌拥挤的人群。
如果能把所有吵闹的人都冻成冰就好了,雪臻想。
他发誓自己只是随便想想,然而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发生在眼前。
从放在餐桌上的手指开始,冰冷的寒气延展着,凝结成一簇簇晶莹的冰花。
雪臻猛地抬起手,遏制住脑海中的念头,冰花顿时停止生长。
赶在别人发现之前,雪臻飞速挪动白瓷盘子,遮住了未消散的冰花。
他到底是什么人?
雪臻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好奇自己的身份。
“不合口味吗?”星使见他迟迟没动,问道。
雪臻不确定对方有没有注意到一簇簇的冰花,因为星使隐藏自己表情的能力太出色了。
既然对方没提,他也没有主动说,只是摇摇头,“挺好吃的。”
餐桌上其他人在喝酒,有叫不出来名字的人劝雪臻一同喝酒。
星使想要帮他回绝,但雪臻却阻止了,因为他对喝酒这种事完全没有印象。
星使向他投来不赞成的目光,“总觉得你会后悔。”
无数或真或假的祝酒辞,蒸腾着漂浮于半空中。
有人递过来一块青柠檬,他举起酒杯,喝掉半杯兑了橙汁的伏特加。
真奇怪,似乎没喝多少,就已经尝不出任何酒液的味道了。
天旋地转。
是他喝醉了吗?
想要抬头去看星使,却发现自己早就在盯着对方的脸。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眼皮上,压得他困倦眩晕,周遭的场景模糊成斑驳的色块,就好像印象派的风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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