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尾沉思,“理论上来说,确实约等于是这样。”
snega托着下巴,凑在玻璃隔断前,很有兴趣地看了他们很久。
这是他认识了好几个月的朋友,给了他囚困生活很大的慰藉。
在某个又用试剂催化出双腿的例行测试后,疼痛到麻木的他被李穆清喊起来。那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很多,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他穿上了一个白色大褂外套走了出去。怎么走的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在经过一个走廊时,看到远处有个拎着红色水桶的人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等到他最终在李穆清的安排下来到这里后,居然看到那个红色的水桶已经先他一步到了。
在他扒着水桶伸头看的时候,被李穆清迅速拉开,跟他反复强调这个不能吃,这个鱼是她干儿子,海星是她女儿等等一系列人类社会特有的伦理关系。
朋友们吵吵嚷嚷,让snega回到现实。
在大家的鼓励下,他慢慢从巨大的玻璃墙壁上翻过去,摔在地上后,又努力用尾巴支起身体,弹跳着在房间里移动。
他有些不好意思告诉朋友们,他记得那个穿大衣的带了冷冽的风进来的人类,外面的空气好香,他让他想到了他出生的海域夜里冰冷又温柔的月亮。让他在经历长久的害怕和畏缩后,他又开始萌生一些好奇和希望。
这令他生出一些求生之外的勇气。
他根据回忆里清的手势,打开了小型冷藏柜,里面仅有2支透明药剂。
他对着这两只孤独的药剂眨眨眼睛。
透明的细管液体,一支蓝标记一支黄标记。他回忆中,清给自己打过了一针,针管上什么颜色也没有,那天他长出了腿并保持了一段时间,清在一个地方写下了数字30。但那天自己呕吐得太厉害了,吐出了食物,液体,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地面的灰尘被他在颤抖挣扎中吸进喉咙里,呛出了泪水。
清站在一旁看了他很久,沉默的眼神中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就是自己来到这个地下空间的第一针,也是最后一针。从那天开始,他开始了混吃等死的养老生活。清一周给他投一次食物,有时候站在池边看他吃完,大多数时间几乎不管他了,小丑鱼说自己像人类养的观赏鱼。
现在,他准备好迎接再一次倒地不起的痛苦体验。
他先选了自己喜欢的蓝色,非常谨慎地点了一点在舌头上,没尝出什么味道,舌头也没有不适感。于是他喝完了一整支试剂。
这是他一直奇怪人类行为的地方,他们总是用一些针扎自己,传输液体,为什么不直接喝进去呢?他曾经胳膊遍布针孔,痛到他发狂用利爪扇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将他们开膛破肚后,他又很伤心,他一点都不想这样浪费食物。
现在,他坐在工作台上,布满鳞片的圆圆屁股沾湿了桌子,他一只手撑着自己,另一只手无聊地拨弄桌上的物件,慢慢等待变化。
不知道等了多久,人鱼头一点胳膊一滑,从桌子上摔了下来。他紧张地直起身体睁大眼睛,惊慌得看向自己的下半截,可惜,还是那条光滑的有着细小鳞片的尾巴。
看起来刚刚只是困得打盹摔倒了。
“没用?”他心里自言自语,尾巴拍了拍地面。可能还要再等等。他顺手用工作台上李穆清没喝完的清酒灌满蓝色药剂,拧好,一蓝一黄两只试剂完好放回冷冻柜,关好密码门。
继续无聊地等腿长出来,无聊到最终他躺在地上睡着了,尾巴也还是很漂亮的尾巴,身体没有一点变化。
当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脚步声让他警觉起来,又有些期待,他从工作台下露出一双眼睛小半颗脑袋静静看着。
李斯予一走进来,天塌了,鱼怎么没了。
他使劲瞪着在浴缸前,左转右转,快把浴缸盯出个窟窿了。
他甚至走到副缸前,对着并不能与自己交流的小丑鱼大声问,“他人呢?”
这观赏鱼昨天还活灵活现的,现在就是一条普通的不通人性的鱼。这条胖鱼费劲地摆着尾巴,也该减减肥了。
他扭头转了一圈,暗自责怪这房间里也没个监控,然而走了几步一转头,他和一双黑眼睛对上了。
李斯予大舒了口气,放松地绕过桌子走过去,双手插着人鱼的腋下从地上抱起人鱼,放在工作台上让他坐好,很自然地开始对他说话,“怎么在这里?”虽然他并不指望一条鱼能回答他。
“睡着了。”人鱼漫不经心地回答。
李斯予愣住,“你会说话?”
人鱼抬着下巴点了点头,有些小小的骄傲。
虽然其实他只会一点点,他能很聪明地记住人类的发音。
李斯予笑了,他往前站了站。仅仅是来了几次,就感觉这个生物非常可爱,非比寻常地可爱。他深刻理解了人类对神话与超自然生物着迷的心态。
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人鱼,他感受到了这个自然造物的神奇与神秘,细滑的皮肤,微翘的鼻尖,长而媚的眉眼,明明和人类一样的面部构造,却有着强烈的非人感。
“上次我来怎么不说话?”李斯予直视着他幽深又天真的眸子低声问。
人鱼伸出手推了推他,这人热热的,对着自己喷气,鼻子好直,好想咬他的脸。
“又不会说话了吗?”李斯予的脸凑近了一点,想再看仔细一点。
人鱼的尾巴垂在地上拍了拍,有些不耐烦。
他一只手轻轻搭在李斯予的肩上,看着这个说话很冒犯但嘴唇形状很好看的人,猛地张开尖齿一口咬住李斯予的上唇。
“嘶!”李斯予被咬地痛到吸气,他不算很用力地推开人鱼,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面前嘴角沾血的非人生物。
非人生物舔了舔嘴,他长期未吃肉而苍白的嘴唇此刻变得殷红,“好甜,”人鱼赞赏道。
第6章
李斯予觉得自己一定小看这条鱼了。
先入为主觉得是香香软软惨惨的被虐待的超濒危保护动物,事后想想这可能是比肩鲨鱼的凶猛野兽。
虽然他被李斯予威胁“你老实点”后还是真的能更老实地乖乖坐好。
李斯予今天走在公司里,被诸多躲闪的视线来回扫描。只要李斯予看向那些视线源,视线就会消失,而李斯予继续走,视线们又如影随形。
嘴上的伤口,确实太明显了点。
“上个月的测试数据已经回传了,下一次计划的出海”,助理停顿了下,他看着李斯予的眼神非常坚定,像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偏移,“下次计划的出海,已报备,7号可启程。这是一些重点的文件您看一下。”
“另外,今天有一位登记为您叔叔的访客求见,您看…”助理递上今天的排期表和楼下的见面申请。
李斯予以为是王一士来了,结果在会客室见到了周幸。
“很久没见了,周叔。”李斯予客客气气地,仿佛没怎么见过这个人。
周幸在李斯予进来后,也注意着李斯予嘴上的伤口。他不加掩饰地打量了会儿李斯予的脸。
准备好的说辞都咽在了嘴里,他问,“你这是被咬了吗?”
比起公司活泼的年轻新人在八卦群里问李老板是不是要打唇钉,周幸这个问题更准确。他在饲养的过程中一定因为过多没分寸的行为被暴怒的人鱼咬过,这让李斯予有些担心,会不会被看出来?
但他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嗯是啊。”
周幸直直地看着李斯予,像是要把李斯予盯出个洞来。
李斯予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审视,淡淡回问到:“周叔找我什么事?”
周幸慢慢收回目光,心有疑虑但并没说什么。他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侄子,直到今天依然令他厌恨。
“你知道,我和你母亲之前合作过项目,现在她…她失踪了,我这边需要的材料缺了一份在她那里,来找你问问。”
自从李斯予把他拉黑了,李斯予住的小区安保又太严格,他只能上门来找他。
李斯予感谢周幸用了“失踪”这个词,他们可能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还希望李穆清活着的人。
但是,“什么项目会把重要材料丢在员工家里。”李斯予对这位周叔的态度也没好过。
周幸单手搭在膝盖上,一点一点,“保密项目”,他说。
李斯予满脸抱歉,“那母亲应当也是对我保密的。或者你说说你的保密材料长什么样?”
周幸是个瘦长又阴郁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少言寡语。他在学术上非常聪明、勤奋,但过分执着。他在最年轻有为的时候遇到了愿意提携并亲自教导自己的教授,但教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们总为了一些观点吵起来,教授每每叹气,有时候还抹眼泪。
最终周幸熬走了教授,但教授留给合作局的亲笔信让周幸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升职。
李斯予想,难道是自己最近频繁去海洋馆被发现了吗?
那条鱼是周幸的项目组的?
周幸果然又开始说话了,“本来考虑到你是我侄子,我也不想你难做,你母亲偷了本岛财产”,周幸面无表情地说着,一双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李斯予,“如果你明知故问,知情不报,你也会是共犯。”
他停了几秒,李斯予还没什么动静,于是周幸继续抛出诱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谁懂,人就不能一次说太多话。
多说多错,漏马脚。至少现在李斯予知道他急着想知道人鱼的下落。
李斯予有心逗他,“啊,我从来不想知道啊,不是您想知道吗?”
周幸脸色刷得变得难看的很,李斯予都快笑了,他觉得周幸敏感脆弱,中老年男人就是太容易破防了。
但他打算让周幸如愿一点,知己知彼。
“不知道你说的材料是什么,但那么重要的话,我们就去看看吧。”
李斯予给助理交代了工作,绕过周幸大步走了出去。他将带着周幸,去海洋馆里李穆清的工作间再搜索一次。
在车上,李斯予还是没忍住,“你们不是自己去搜了好几次。怎么还来?”
周幸没说话,像个死人一样闭着眼,等李斯予给他当司机开往目的地。
李斯予差点又想说出一些贱贱的话戳他肺管子,但想想忍住了。
到海洋馆的时候王一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胖胖的脸上有掩盖不住的着急。李斯予远远就看到胖墩墩的一个转来转去,像只焦虑的胖仓鼠。
但这只胖仓鼠,一看到李斯予和周幸同步而来,立刻沉稳了起来,掩盖住自己的焦虑。
李斯予手表震了震,他抬腕看了下,传输的照片里是一个翘翘的鼻尖,像是对面在乱按中发送了照片。李斯予忍不住要笑出来,可惜周幸那讨人厌的眼光一直追着自己。
王一士皱着眉问周幸,“老周,怎么这么晚又来折腾?”
周幸微微笑着,“可能会有关键突破口了。”
王一士眉头更深了,“你少说点我听不懂的。”
周幸给王一士展示李斯予,“这位,我敢肯定他知道人鱼在哪里,我甚至肯定,人鱼就在这个馆里!”
王一士惊讶地看向李斯予,“你知道了?”
李斯予也很惊讶,“什么?人鱼!”,他看看周幸又看向王一士,“是儒艮吗?”
周幸长了褶子的眼睛颤抖着,“别给我装蒜了!你嘴巴,你嘴上,什么东西咬你的你清楚!”
李斯予很无辜,对着王一士皱眉,“叔!他在说什么啊?”
王一士看了看他上唇的洞,他拍拍李斯予肩膀,摆摆手让他别担心。他也是知道这个侄子的德性的。
王一士对周幸开口道:“老周,小清也不会想你这样对她儿子的。”
周幸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小清留下的海洋馆,我最近在找合适的赞助人,你老是带人来翻,我也不好办呀。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影响我做生意的。”
周幸不满地皱眉,想要反驳他,但动了动嘴唇没赶上王一士的语速。
“小清之前跟我说,你给了她一个海域标记地图,她是看了这个地图才想去的对吗?哎,小清呐!本来能…”
“别小清小清的!”周幸像被踩到般大叫,“她没死!我跟你说过她没死!”
“还有你!”他转过去瞪着李斯予,“你跟着我,我要进工作室!”
李斯予不说话,带他进了工作室,周幸人走进去了,思绪还在神游,眼神在房间里荡来荡去。
扫视了一遍房间后,他蹲着开始摸地板,在快把地板擦干净的时候,又站起来摸墙,顺着墙用食指叩击。
在他经过窗台时,他看到了四方瓶中的水培木梅,水中有亮晶晶的小石头和一个颜色很罕见的红点海星。
他在这里迟疑了下,沉默地看着海星,伸手把四方瓶斜过来看了看底部,最终没说什么,继续去摸别的地方。
李斯予闲着也是闲着,伸手拿过四方瓶,走到水池边给木梅换水。他记得海星这种生物不能拿出来洗,就留了一点水在杯子底部,洗杯子的时候修长的手势拨了拨碍事的海星。
地下室里。
红点海星动了动,“嗷—— 好烫的人手。”
小丑鱼很警觉,问,“是谁来了?”
红点海星静静等了会儿,播报道:“那个男人。”
小丑鱼很是不爽地在海葵里翻滚。
红点海星很安静地静止了一会儿,判断道:“好了,开门。”
地面上。
周幸苍蝇般忙碌地转着,李斯予岁月静好地洗着海星的杯,王一士在桌前和双胞胎女儿打视频电话嘱咐她们写作业认真点自己回去要检查。
衣柜边的窄墙“嗑哒”一声,露出了一条门缝。这微小而刺耳的声音惊动了房间里的每个人。
周幸立刻直起后背,短暂的疑惑后,他露出了兴奋的目光。他顾不上另外两人,大步走过去推开了门。
李斯予只好放下手里的木梅,在周幸暴力扒开地板后,跟着他一同进入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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