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 会员中心 | 我要投稿 | RSS
福书网
站内搜索: 高级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fushuwang@outlook.com删除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2025

南洋往事(近代现代)——康塞日记

时间:2025-06-25 07:37:04  作者:康塞日记
  金银哑然,有些敬佩他,敬佩他脾性踏实,心态坚强,无论遇见什么事都愿意往好处想。人虽则瘦得像条竹竿,肩膀上却担得起男子汉的责任,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第二日,金银既没去做工,也没去替辛实找住所,他跟着辛实,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一同去了琉璃厂街。
  路程足有四五里,在日头下走路,难熬,两个人便一路谈谈天。也正是如此百无聊赖的时刻,辛实才能想起来跟金银打听些事情,给人家做了四五日的活,他还不知道这家人姓什么。
  金银跟他一样来了没几天,可自己愿意打听,当即头头是道地向辛实做了解释,告诉他,那座宅子姓辜,放眼整个四州府都是排名前几的富庶人家,两三百年前从泉州迁来。
  那时候的辜家就是豪门,风风雨雨百年,又历经战乱,仍旧是豪门,可称得上是下南洋的华人里头最坚挺兴旺的一个家族。
  “那他们咋会住在这么破的屋子里?”
  “这是人家的祖宅,多少年的宅子了,怎能不旧。”
  辛实想起昨日那个阴森森的庭院,老老实实讲:“不止旧,还破,里头野草都长得同人一样高啦。”
  金银有点惊讶,想了想,说:“以前好像不是这样。我听三叔说,战前辜家每年都要请人修缮一次,主人个个穿得华丽鲜艳,里头的装潢也富丽堂皇,佣人成群,连给我们这种人喝的茶水也都是好茶。后来日本人和英国人打仗,辜家大部分族人都去了英国躲避战乱,管不了宅子了,才荒了。”
  那样一座大宅子,果然从前热闹过,繁华过,辛实想到那个孤零零杵在日头下的英俊男人,既然辜家没人在马来亚,他好奇:“那么现在住在那里的,不是辜家的人?”
  金银却摇了摇头,“不是辜家人又能是谁,还是长房长子,叫辜镕。城里乱起来之前,辜家除了几个政府大员实在走不动,其余能走的都走了,按理说,辜镕也该走,日本人天天地搞轰炸,留在城里不是等死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走,说是要守着家里的产业。”
  辛实说:“胆子真大。”
  “可不说呢。说起这个辜镕,三叔跟我说过,他以前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管做什么事都是这个。”金银比了个大拇指。
  辛实水红的嘴角下陷,微微笑了笑,金银的架势真像是在说故事。
  金银继续道:“十八岁从英国念完书回来,好好的少爷不做,去从军,两年就混成了大校,手底下有五六千个大头兵,在日本人面前都敢提着枪讲话。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再当军官,回头管了家里的生意,居然也干得不错,替辜家盘活了好几家废矿场,挣钱都挣到英国去了。要不是他跟英国人关系好,辜家那么多人匆匆忙忙逃到英国,过得恐怕没有那么滋润。男人做到他这份上,算风光了吧。”
  辛实讷讷点头,这人前二十年的日子,真像是戏曲故事里的乱世枭雄,不真实得像个梦。
  他的心里一阵古怪,昨日他见到的那个男人,那个孩子似的大发雷霆伤害自己身体的男人,真是金银口中这个曾经在云端上搅弄风云的男人?
  见他听得入神,金银讲得愈加起劲,唾沫横飞:“可要说他也倒霉,当兵打仗的时候没受伤,安安稳稳做生意反而受了伤,应该是前年,去谈生意的时候不小心进了日本人的轰炸区,救是救回来,可是自那以后,坏了一只耳朵,两条腿也不怎么听使唤。”
  原来他的腿是这样坏的。
  辛实听得心里真心酸,一个能上战场打仗的军官,两条腿却坏了,不要说奔跑跳跃,连动都动不了,他心里得多么难过。
  耳朵居然也不好,辛实不由得想起昨日他厉声叫自己抬起脸大声说话的场面。
  直到刚才他心里头还怨他呢,觉得他白长了张英俊的面孔,凶巴巴的,吓人。此刻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受了那样的罪,从天上跌到了土里,他已经够可怜啦,自己不能为这个去责怪一个又聋又瘸的可怜人。
  金银带着点唏嘘扭脸看他,瞧见他神色戚戚然,惊讶地说:“你同情他?有钱人有什么好同情的。”说到这里就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了,有时候看英雄落难也是一种趣味,“他要不贪财,能落到这下场?”
  辛实不高兴地说:“你才说他家有钱,那么有钱还能贪财?”他指责金银前后矛盾。
  金银没当回事,说:“你傻啊,谁会嫌钱多!你不知道,这些有钱人就爱赚战争财!”
 
 
第6章
  金银是个大块头,有他陪伴,今天陈耀祖没有再借机接近辛实。
  辛实可算松了口气,工程今天结尾,他在心里打定主意,等完工领了这几天的工钱,马上就躲去城里另一头,离这伙人远远的,再找份新活计。
  目前的日子瞧着貌似挺艰辛,可要说难熬也并没有,因为他心里有个盼头,盼着那艘现在还没影儿的船。
  中午时分,下了场骤雨。
  这个季节是马来亚的雨季,每天偶然会下一阵雨,可是并不凉快,空气又闷又湿,还是那么热。不一会儿,人力车慢悠悠地晃到后院的草坪上,雨后土软,车轮压倒带着水珠的野草,在杂草横生的湿润泥土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金银不是专门来做事,因此没有他的餐,辛实就把自己的饭让给他吃,自己从兜里掏出两个不大的玉米面饼子凑合。
  金银没全要,分了一半,剩下的随便折了片叶子包住递给辛实,干的都是体力活,不吃饱怎么行。
  刚吃上,辜宅后院那两扇从没见打开过的如意门,吱呀的一声,朝外敞开来,一个五六十上下的老人走了出来。
  老人戴玳瑁圆眼镜,头发黑中夹白,梳得齐整,上身穿件像是马褂的薄衣裳,灰黑色,下头的裤子外头却穿了件彩色的短裙。
  大姑娘才穿花裙呢,老爷子穿彩裙,不伦不类。
  辛实这是第二回见管家,第一次瞧见的时候,其实有些不忍心看,心里总忍不住想乐,可是当地很多男人都这么穿,他瞧多了,瞧也瞧习惯了,因此这回没再有用异常的目光瞧人家,只拘谨地站在一边,跟着大家一起问老人家的好。
  陈耀祖最积极,问完好,凑上前去冲着人家嘘寒问暖:“詹伯,是否吃过饭,是出来办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吩咐。”
  辛实在一旁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听见这顿奉承,在心里头嘀咕:狗腿子。
  门里头,詹伯瞥了陈耀祖一眼,眼神里有股大户人家的轻慢。他没搭话,而是慢条斯理地扫了眼这群灰扑扑的人,少顷,视线在一个人头上停下来:“你,跟我进来,头家有几句话要问你。”
  大家突然寂静了,目光纷纷投向辛实。
  辛实不知道对方是朝自己说话,也并不关心周围的气氛,仍旧低着头发呆。还是金银突然拿手肘捅了捅他的肋骨,告诉他:“管事要你进屋去。”他才如梦初醒。
  辛实惊讶地抬起头,和詹伯打量的目光对到一起,老人的眼神有种尖锐,辛实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看穿,又纷乱地垂下眼睛。
  老板怎么会要他进屋去问话?
  辛实脑中猝然想起昨日那张不客气的英俊面孔。
  金银说过,辜家现在只有一个主人,是一个残疾,那么詹伯口中这个要找他进去问话的头家,不做他想,必然就是那个男人。
  昨天自己慌不择路逃进他的庭院,他看上去很生气,还把自己给赶走,这一回,是昨日越想越气,回过头要来找他算账?
  可是自己又不是故意想去瞧见他狼狈的样子,辛实陡然紧张了起来,他很快又抬起头,想先问问詹伯究竟是什么事,如果真跟昨日有关,他在心里飞快地做打算:那个人实在不大好相处,这一进去恐怕福祸难料,我还是拔腿就跑吧。
  还没张嘴,陈耀祖抢先开了口:“詹伯,我这个兄弟从没见过大人物,进去一定吓得不敢开口,头家有什么要问的,让我去。”
  辛实忍不住瞧了他一眼,见陈耀祖脸上满是讨好的色彩,在心里拼命祈求,是啊是啊,叫他进去吧,不要叫我啦。
  辜家是个树大根深的大家族,无论华人还是马来人,多少人想攀一攀高枝。辛实看出来了,陈耀祖这么积极,是以为老板想要询问的是此次装潢的事宜,想去巴结巴结这位传说中的辜家掌门人。
  换做昨天之前,他一定在心里唾弃陈耀祖,可是现在,反而松了口气,心里甚至祈祷詹伯赶紧把陈耀祖带进去,这就证明那个男人真的只是随便找个人问话,并不是想叫他进去罚一罚他。
  可惜世事总是倒霉的那一件应验得快,詹伯先是向陈耀祖说:“头家爱干净,要找个收拾得整洁的人去回话。”接着把门又敞开些,别开身体,又向辛实说了一遍:“还不跟上来?”
  这是个说一不二的架势,陈耀祖左顾右盼地环视一圈,大家都是破衣旧裤,可辛实确实瞧上去就齐整些,他心里不愿意,可也不能强行跟进去,于是悻悻然退了回去。
  辛实左右为难,面露难色地看向金银,谁知道金银这个傻大个,兴冲冲地用眼神催促他跟上前去,真心认为辛实是撞上了难得一遇的大运。
  硬着头皮,辛实亦步亦趋往前踏了一步。詹伯见他动了,转了身,等他进来以后,没叫外面探头探脑的几个人多看一眼,很快地将门关上。
  门一关,庭院里头显得更加寥落古旧。草木潇潇,不时传来虫鸣鸟叫,辛实心里忐忑,忍不住快走几步跟上詹伯,悄悄地问:“詹伯,头家要问些什么,你能先告诉我么,我真怕我惹他生气。”
  詹伯回头瞥他一眼,和刚才对着众人那张脸不一样,破天荒地带了点笑模样,轻声告诉他:“别紧张,头家叫你来,是准备了一桌宴席,要犒劳你。”
  辛实愣了,结巴了一下:“为、为啥?”
  詹伯看他呆头呆脑,笑得更深,忍不住想要展现一些难得的慈爱之心,提点一句这个局促的年轻人:“昨天下午你迷路走到侧院,遇见头家,给头家搬了株遮阳的芭蕉叶。”
  这几日都有雨,头家常待的湖心亭湿淋淋的,头家不愿意待在那里了,说想到处转一转,詹伯就推着人转到后院,头家觉得那里安静,想自己看会儿书,让他一个钟头以后来,等他再去,就发现头家正神色莫测地盯着面前一株斜插在柱子上的芭蕉叶看。
  辛实哑然,心里头有些发虚,还有些愧疚。
  他在心里头都快把那个男人想成了杀人如麻的黑罗刹,这回进来简直没想着可以再站着出去,结果那个男人根本没想要找他的麻烦,不仅如此,还替他在自己的管家面前做了遮掩——他哪里是迷路,是把人家的锁弄坏,故意地闯了进来。
  那个男人不会不知道,可就因为他最后给出的那一点同情,一片遮阳的叶子,竟然全然地不计较他的过错,还要请他吃饭。
  辛实简直有些鼻酸,吸了吸鼻子,道:“我也没做什么。”
  詹伯其实也想不明白,一年来,那么多密不透风的嘘寒问暖、那么多前仆后继的贴身伺候,统统遭到了头家大发雷霆的抵制,光凭一片叶子,这小子就得到头家青睐了?破天荒地,居然还请人进家里来吃感谢宴。
  他到方才出门前都摸不着头脑,可此刻,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一个骄傲惯了的男人,一朝落了难,最怕什么,怕人家瞧不起自己。
  辛实,一个普通,甚至贫困的年轻工人,没有别的好处,可心地确乎是一片淳朴的善良,瞧见一个残疾人,他并不去做言语上的同情,只默默地搭了把手。
  可能头家要的也只是这一份沉默的尊重。
  上了黑榉木的走廊,再往前走一段,转个弯,是辜家以往接待贵客才开的雅堂。这道走廊一年多没人走了,许多木板沾了雨水,又经过了暴晒,不雅地翘起了边,詹伯且行且往后提醒:“年久失修,你脚下当心。”
  辛实喏喏应声,眼睛左看右看,简直目不暇接。
  昨日隔得远,他就已经觉得这座老宅是一等一的内有乾坤,今日近了,发现果然。木头是好木头,廊上的窗户泛着朦胧的光,是透光不透人的蠡壳窗,这样精巧的工艺,师傅教他的时候说过,只极富贵的人家才用得起。
  美中不足的是,有几块破了口,还有几块有裂纹——马来亚的天气有时很坏,上一刻太阳还毒得吓人,下一刻又是狂风暴雨,家具坏的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詹伯笑了笑,说:“还没问,小兄弟姓名?”
  辛实忙收回乱飘的眼神,不好意思道:“辛实。”
  “是实在的实?”
  辛实呆了,羞怯地解释:“我不识字,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实。我有个大哥叫辛果,我们兄弟俩的名字合起来是果实。”
  詹伯笑了,说:“哦,果实的实,我记住了。”
  辛实点点头,片刻后,突然开口:“你不知道我叫啥,也没见过我,你咋知道你家东家是要找我?”
  说完,辛实忍不住左顾右盼了一阵,难道刚才在门口,那个男人其实就在门后边观察,但是不露面,光在后头提醒詹伯?
  这念头只闪了一瞬,辛实就撇开了。庭院里草深木长,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再说,躲在人后头偷看,这作风简直是小偷,可谁在自己家里做贼呀?
  詹伯叫他一问,转过头来又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有双大眼睛,但不敢正眼瞧人;皮肤白,瘦身板,乱糟糟的黑头发……我找错了?”
  是个问句,可那语气,是个下结论的语气。
  这个辜家少爷嘴巴真是坏,把他说得简直像个难民,可是他哪有这么寒酸。辛实张了张嘴,有点想否认。可是眼睛大,确实是他,瘦么,也确实是他,不敢正眼瞧人,皮肤白,更是他了。
  这么一思考,他发现自己好像的确就是那么寒酸,感到实在没什么充足的勇气去反驳,于是不好意思地嘀咕了一句:“我以前不这样,坐了一个月的船,饿瘦了。”
  “很多人第一回到马来亚都这样,水土不服。没什么要紧,今日吃顿好的,全补回来。”
  说到将要吃到的这顿席面,辛实眼睛悄悄放了光,喉结不自觉鼓动了一下,脚步也变得轻盈。
 
 
第7章
  席确实是好席,共十道菜,取的十全十美之意,四素四荤两汤,同安的封肉、泉州的姜母鸭、福州的佛跳墙,南平的稻花鱼……辛实挑着荤菜仔细看了,其余菜也囫囵一看,全是闽菜的精髓,他从前都吃过,虽然都是大哥从客人吃剩的席面偷偷带回家的,那也是很难得才能吃上一回。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来顶一下
加入收藏
加入收藏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