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时绫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最喜欢师父。”
“师父。”
潇澈笑容收敛了不少,将时绫说出口时眼中都闪着微光的两个字默念了一遍,随后话锋一转,“小时难道不好奇我怎么受的伤吗?”
时绫微微抿起唇,扫了一眼潇澈差不多被布条所缠满的身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声音都是淡的,说:“好奇你就会告诉我吗?”
潇澈抓着布被的指节泛白,牵扯到浑身的伤口,疼得眼尾抽了抽,可还是抬起手揉了揉时绫的发顶。
“日后一定告诉你。”
恰在此时,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两个小灵兽迈着小步子手中各端着一碗与昨日相同的清粥,走到床塌下仰起头看着二人。
时绫接过呆呆手中的那碗,对气鼓鼓说道:“先放在桌上吧,或者你们两个拿去吃。”
气鼓鼓黑圆的眼睛看了一眼潇澈,随后一跃而起稳稳地将碗放在了桌子上,随即带着呆呆欲跳上床塌。
时绫往一旁挪了挪,给它们留了足够的地方。可两个灵兽却又一同止住步子,不舍地看了他一眼后便怯怯地退了出去,关紧木门后还再三检查了一番才离开。
他心中疑惑,不禁转头看向正撑着床塌想要坐起的潇澈。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男人泰然自若地对上他的双眼,突然猛地咳嗽几声。
时绫赶忙扶上潇澈胳膊没伤的地方,搀着他坐稳。
“小时真体贴。”
潇澈边咳还不忘边打趣,可时绫对他这些话早已不为所动。
见他脸色差不多好了些,将手中带着暖意的粥递了过去,柔声问道:“你自己能吃吗?”
潇澈伸了一半的手闻言又缩了回去,随即软软地垂在身旁,一副虚弱到快不行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咳咳……怕是不能……小时喂我吧。”
时绫点点头没说什么,默默舀起一勺冒着热气的白粥,低头轻轻吹了吹,随后送到潇澈嘴边。
潇澈故意不急着喝,往前凑了凑,用唇试探了一下勺沿,“嘶”了声。
“是太烫了吗?那我再吹吹。”时绫说罢认真吹了两下,确保勺上的一小口粥已经没有热气飘散,又递了过去。
男人喉间忽地传出几声低笑,得逞似的往后一靠。
时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潇澈却眯起眼睛笑得愈发张扬,哪有还有半点病弱的模样。
即使知道潇澈在逗弄自己,可他也没有半点气恼。潇澈先前救过他还帮过他,他一直心怀感激,将此恩情牢记于心。
如今只想多“还”回去一些,好稍稍减轻无形的压力和愧疚。
“快吃吧一会凉了,凉了吃下会不舒服。”时绫几乎是用哄小灵兽的语气同潇澈说话。
话落潇澈终于稍稍收敛了些,也不再说笑,老老实实张着嘴被时绫一勺一勺将碗里的粥喂了个干净。
“还要吃吗?”时绫从桌上端来剩下的一碗看着他问。
潇澈摇摇头,抬手将他鬓边的碎发拨至耳后,问:“给我上药包扎又喂我吃粥,累不累?”
时绫埋头小口小口吃着,抽空回道:“不累,你能快些好起来就好。”
“这么关心我?那我可真是……”
“潇澈,你伤好了就放我走好不好?”一道绵软的声音打断了他。
时绫双手捧着碗,碗沿的热气氤氲而上,将本清亮的眸子也染上了雾气,目光中带了几分恳求,看上去弱小又可怜。
潇澈被他看得心头一颤,险些要答应下来,可到了嘴边又猛地回过神,心情颇好地笑了,说出的话却淡漠又无情。
“不好。”
时绫本亮起的眼睛倏然间黯了下来,支支吾吾道:“为……为何?”
话尾打着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飘飘散散到潇澈耳边。
“留在我身边不好吗?我定护好你,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你。”
潇澈眼里没了玩味,语气也认真起来,可时绫不知怎么的,听完后却一点都信都不起来。
看着潇澈眼神中从未见过的冷漠神色,时绫心底发怵,但还是不死心地继续弱声道:“可我还要去玄宗山。”
“玄宗山对你来说太过凶险……”潇澈说着又咳了两声,大掌握住身前瘦弱的肩膀,没管时绫泫然欲泣的表情,继续说:“去的仙者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拜妖狐为师不择手段,像你这样修为薄弱瘦小的小花精,去了只有死路一条,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
时绫扭动着想要挣脱却没挣开,潇澈强硬地桎梏住他,将还剩有一半粥的瓷碗放去一旁,不容拒绝地倾身抱住他。
“那我师父怎么办?”时绫呜咽着在他怀里哭了出来,哭得身子一颤一颤,抽泣声不止。
潇澈拍了拍他的身子为他顺气,温声道:“等我伤好了就去魔界替你寻师父,我发誓定会给他带回来。”
时绫抽抽嗒嗒小声哭着,半晌也没回话。潇澈松开他的身子,捧起他哭得可怜兮兮的小脸,指腹轻轻为他拭去泪水。
可时绫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珠子,一颗接着一颗,怎么也擦不完。
“别哭了,”潇澈面上流露着无奈和心疼,“你想把我的心都哭碎吗?”
时绫揉了揉眼睛,眼尾泛起绯红,长睫上挂着泪珠,抽噎几下,说:“你……你真的会去吗?”
咯吱──
说完,门再度忽地开了一条缝。时绫和潇澈一同看去,气鼓鼓的灵兽手中拿了个小帕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时绫泪眼朦胧望着气鼓鼓,气鼓鼓同样也看了他一眼,然而立马就垂下脑袋跳起将手帕给了潇澈,随后一步三回头地又离开了。
“当然,”潇澈低头轻轻抵住时绫光洁的头,回答着方才时绫的问话,小心用手帕擦去他的泪痕,“你就住在我这里乖乖等着,哪也别去,好不好?”
时绫咬着唇,抬眼对上潇澈犹如深渊般黑沉望不到底的眼眸,默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见状,潇澈唇角微微扬起,又将他揽进怀里。
—
一连三日时绫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潇澈身旁陪着,端茶递水,换药喂饭。
潇澈躺在床上,看着时绫忙前忙后的身影。
偶尔咳嗽两声,或是抽痛闷哼一下,听到后的时绫便会满脸单纯地凑过来,担忧地问他:“伤口又疼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再上些药?”
“没事,”潇澈摆摆手,可声音虚浮的像是快要断气,“你陪着我便不疼。”
听完时绫立马关切地坐下,潇澈则顺势靠在他肩上,握紧他的手。
两人这么无言地坐了好半晌,直到时绫闻到灵兽煎出的药香味,才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步伐匆匆地赶去端药。
然而等他到了才发现,两个灵兽今日的状态似乎很是不对劲,一个拿着扇子竟忘记了扇风,而另一个则差点被溅出的汤药给烫到。
“小心!”时绫眼疾手快一把拉开正在发愣的气鼓鼓,滚烫的药汤落在地上发出“滋啦”一声。
气鼓鼓这才反应过来,也吓了一跳,还差点碰倒了药罐,怯生生地看着时绫,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
时绫安抚地轻轻摸了摸他光溜的脑袋,“没事,我来吧。”
说完他从呆呆手里拿过扇子,慢慢对着炉火扇风,药罐里的汤药咕噜冒着泡,苦味很快弥漫开来,两个灵兽互相看了一眼,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待时绫煎好汤药,正欲回房,就见正房的木门忽地开了,潇澈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神色紧张。
“你能站起来了?”见状时绫惊喜一瞬,随即又腾出一只手忙去扶他。
潇澈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虚飘,在时绫的搀扶下缓缓回到了床榻上。
“小时……”潇澈靠在床头,紧紧攥住时绫的衣角,“我有点难受。”
时绫吹药的动作一滞,“今日火炉里的木炭烧不起来了,所以耽误的有些久。”说完小心地将药喂到潇澈嘴边。
苦味光是闻着时绫都忍不住拧眉,可潇澈却喝的面不改色甚至称得上津津有味。
一碗汤药很快便见了底,潇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虚弱地往时绫怀里靠,时绫帮他把布被往上盖了盖,说:“我以后尽量快些回来。”
“嗯,”潇澈搂着他的腰,语气委屈,“你回来便好。”
夜色渐浓,时绫熄了烛火,潇澈早已为他腾好了地方。
刚躺上床塌,如前几日那样,睡意顿时涌了上来,他本欲开口询问潇澈伤势,结果头一挨上布枕便沉沉睡了过去。
深夜,时绫本睡得迷糊,却忽地清醒过来,可身子却绵软无力,连个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今夜似乎格外的冷,时绫四肢也罕见地冰凉,平日身旁像个大火炉似的潇澈此时却没有一丝热意传来。
“潇澈?”时绫小声喊道。
但等了好半晌都无人回应。
他心下一沉,一股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会是死了吧?
这个猜想一旦出现,时绫指尖都颤个不停,尽量平复心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越听心越跳得越快,因为一点呼吸声都未曾有过。
时绫想翻身查看一番,可全身僵硬得像木头,只有眼睛能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眼睛用力往身旁瞥了一眼,发现本该躺着个大活人的地方竟空荡荡的。
窗外隐隐传来一阵细微响动,他闻声看去,却又眼睛一闭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正午。
阳光渐渐变得刺眼,可又忽地被什么遮住了。时绫勉强睁开眼,只见潇澈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帮他挡着窗缝渗进的光,见他醒了,挑着眉头笑得轻佻。
“再睡一会?”
时绫没理会他的话,而是问道;“你昨夜去哪了?”
“昨夜?”潇澈神色没变,“我昨夜在同你一起睡觉。”
“可是我醒来时你不在。”时绫表情严肃,又认真地问他,“你不是说伤口又裂开了动不了吗?为何突然能下床了,还出去那么久,潇澈,你是不是骗我了?”
听到时绫声音都硬了不少,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潇澈也收起脸上不正经的笑,扯开里衣。
“小时,你看我这副样子能下床吗?”
时绫瞥了眼几乎快要被血染透的布条,又看向眼中满是真诚的潇澈,气势虚了下来。
潇澈理好衣服,捏了捏他的脸,关切地问:“是不是睡糊涂了?这几日辛苦你了,今日不用亲自给我喂药了,让它们来就行。”
时绫默了半晌,嗫嚅着给他道歉,“是我入梦太深,错怪你了,对不起。”
“跟我还这么见外?”潇澈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如此这般尽心尽力照顾我,还有谁能比你还贤惠?等我伤好了……”
潇澈在被里找到他的手捉住,声音温润如玉,“我能为你洗衣做饭,看家护院,定不会再让你劳苦。”
“看家护院?”时绫微微皱眉,随即摇摇头,“不……不用,我的院子很小,没人来。”
潇澈长发慵懒随意地散落在肩头,“我说的是我的院子。”看着他一脸单纯无害的样子没忍住低笑出声,身子又往前倾了倾,“我还有很多宅院,这一处最是破旧窄小,只是恰好那时这处离得较近,便暂且带你在这落脚。”
他顿了顿,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才继续道:“我的便是你的,过些日子我们便搬去最好的那处,到时就能给你看家护院了。”
语气虽然随意,可看着他的眼神却满是专注。
时绫点点头,帮潇澈掖好被,穿鞋下床,“我去帮它们煎药。”
“小时。”
手腕被攥住,他回头看向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
“你信我吗?”
潇澈语气里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颤抖与害怕,眼中充斥着祈求与期盼。
良久,一道轻得不能再轻得声音响起。
“我信。”
—
时绫推开灶房的门,以往此时正在忙活着煎药的两个小灵兽却站在一旁,见他来了,赶忙“哒哒”跑了过来,似乎等了他很久。
不等他发问,它们便不容推辞地抓着他的衣角蹑手蹑脚往外走去。
看着两个小东西鬼鬼祟祟还时不时往正房看一眼的谨慎模样,时绫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直到它们带他来到灶房后方,并指着眼前结界破开的一个小缺口时,他也确定了自己方才所想是对的。
“你们也看出潇澈在骗我?”时绫垂下眸子,又补充道:“或者,你们早就知道。”
两个灵兽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
随后气鼓鼓又指了指那个缺口,还走到时绫身后推了推他,显然是在催促,而呆呆也极为罕见地露出了焦急的表情。
“我若是跑了,潇澈会不会罚你们?”时绫担忧地看了一眼它们,有些犹豫。
气鼓鼓一怔,随着一股青烟炸开,方才还站在眼前差不多到他膝处的气鼓鼓变成了一根矮小的竹子,呆呆抬脚往竹子上猛踹了一下。
时绫看得瞪大眼睛,可小竹子却岿然不动。
又是一股青烟,气鼓鼓变了回来,眨了眨眼,仿佛在说──
打我就变竹子。
见状时绫也放下了心,不再犹豫,可临走前,忽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鲛海该往何处走,于是又问:“那你们知道鲛海在何处吗?”
两个灵兽毫不犹豫地一齐指了一个方向。
“谢谢。”时绫此刻感激的心难以言表,两个小东西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凑了上来要他抱,可也只是一小下就慌忙退了出来催促他快些离开。
时绫最后又看了它们一眼,深吸一口气,钻出结界提着衣摆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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