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们一起搭档主持了三年的学校晚会。”男生同样笑着,仿佛在回忆,“加起来有多少次了?”
“记不清了,总之有很多次。”说到这里,女生的话音里染上几分真切的不舍,“不过,今晚是最后一次了。”
“——也是最有默契的一次,对不对?”
在这句尾音上扬的温柔安慰里,不等她回答,座无虚席的礼堂里已爆发出学生们高喊着“对!!”的汹涌声浪。
于是他们笑着对视一眼,格外默契地一起开口。
“尊敬的学校领导、各位来宾,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京珠音乐学院2025届本科生……”
在莫名扣人心弦的开场对话之后,原本乏味无趣的主持台词,都变得生动了起来,台下的学生们反应格外热烈,校领导和老师们同样面露笑意。
很快,开场结束,在学生们准备的毕业节目正式开始前,先由领导上台致辞。
退场等候的间隙里,两个主持人一回到幕后,同他很有默契的女生立刻面露忧色:“嘉嘉你怎么样?还好吧?我看你脸色还是有点发白。”
兰又嘉摇摇头,下意识想去找镜子:“没事,很明显吗?”
止痛药已经起效,现在的疼痛至少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不明显,灯光打得那么亮,台下肯定是看不出来……你千万别强撑啊。”
担心着他的搭档开了个玩笑:“虽然我知道我魅力很大,但你可千万不要因为想着最后跟我搭档一次,结果把身体给耽误了。”
兰又嘉被她逗笑:“嗯,医生问我原因的时候,我一定不会把你供出来的。”
“呸呸呸,乱讲!”
女生见他面色隐约有所好转,微微松了口气,随意闲聊着,希望能让他舒服一些:“反正毕业以后常联系哦,我倒要看看我们俩到底老得快——说真的,好过分,怎么几年下来,你看起来像是我学弟了?一点都不带变的。”
“好,学姐。”
“喂!”女生失笑,目光从帷幕后侧望出去,瞥过观众席上的某一处时,不禁小声感叹起来,“唉,那位大老板也还是这么帅,而且跟那年一样,依然看得很专心呢,搞得我念台本的时候都有点紧张,你倒是好冷静。”
兰又嘉就诚实地说:“因为我没往台下看。”
站在聚光灯里朝前方望去的时候,其实是看不太清观众席上那一张张模糊的面孔的。
除了离得太近的前几排座位。
兰又嘉只在入场时很快瞥过一眼坐在第一排中央位置的傅呈钧,此后就将视线放空放远,再也没有特意看过那个男人。
因为他要念台本,还要竭力控制自己的神情和姿态,保证不泄露出一丝异样,影响主持的效果。
所以不能再为了傅呈钧分心。
但在这一刻,礼堂的夜晚朦胧鼓噪,四处是灯光,相谈甚欢的搭档躲在帷幕后面,目光亮晶晶地望着观众席,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冬天晚上。
那个曾为对方心旌摇曳的夜晚。
搭档在耳畔絮语:“你知道吗,他才二十五岁诶,就一步步成了那么大一个集团的总裁,真的好厉害,也不知道等我二十五岁的时候会在做什么……”
那年只有十九岁的兰又嘉听着,就也好奇地瞥过去一眼。
他远远看见了那人的侧影,但没能看清。
直到几分钟后,兰又嘉与身边的女生走进舞台,主持那一年的校庆。
他说完晚上好,念出那些一成不变的开场白,念出一个个今夜到场的重要来宾姓名。
这一刻,在灯光沐浴下光彩夺目的主持人,终于再清晰不过地看见了那个人的模样。
男人有一张俊美薄情的混血面孔,满身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和一双宝石般美丽剔透的灰绿眼眸。
“欢迎JA集团亚太区总裁,即我校荣誉董事,傅呈……”
在千人礼堂里念出对方的名字时,兰又嘉的心头无端泛起一阵奇异的涟漪,话音顿了顿才得以继续:“……呈钧先生。”
于是那个名字被念得格外缱绻,有呼吸般缠绵的停顿与轻颤,连台下神色漠然的男人都抬眸望来。
兰又嘉永远记得那一秒钟,他与舞台下的傅呈钧对视,看着他深邃眸中涌动的情绪,耳畔只剩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对方有着他喜欢的模样,和喜欢的年纪。他独独偏爱这个年纪的男人,连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在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有太多无处安放的炽热情愫在兰又嘉心口翻涌,他太想去爱一个人了。
所以,他好像对台下正望着自己的那个陌生男人一见钟情。
再后来,就是一场太过漫长的单方面追逐。
到了三年后,在同样的礼堂,同一个搭档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声提醒:“准备一下,马上要入场了哦。”
兰又嘉低声应好,强迫自己压下那抹忽然涌上心头的眩晕感,随她一道走向舞台。
他没有再往目光曾经流连过的那个位置多看过一眼,只是心里漫开几分难以言喻的怅然。
一贯讨厌回溯往昔的傅呈钧,此刻会是什么心情?
在忍耐着厌恶吗?
无论如何,兰又嘉都感激他今夜愿意到场。
即使他尚不知道,这将是彼此共同度过的最后一晚。
他们之间的三年时光从这里开始。
恰好也在同一个地方落幕。
第15章
校领导发言的环节不久后就结束了。
主持人重新入场时,台下立马传出比前一刻更响亮的掌声,刚走下舞台的校长模样温厚,看着这群毫不掩饰差别对待的学生,笑着叹了口气:“你们啊,就盼着我赶紧说完下来。”
附近区域的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笑声,有学生大声喊:“谢谢校长!我们爱你!”
“——但是更爱看学长学姐们的节目!”
全场笑声与掌声雷动,气氛格外欢腾融洽,盖住了光阴飞逝、又有一届学生要离校的感伤。
再度上场的主持人含笑说着串词,目光潋滟地望着观众席的方向,为大家介绍今晚的第一个毕业生节目。
而离舞台最近的第一排座位上,坐在中间最耀眼的那位贵宾,却隐约蹙起了眉。
后方不时飘来今夜情绪高涨的学生们的窃窃私语。
“那两个主持人气质好好啊,是你们学校大四的学生吗?”
“对,女生是声乐系的,男生是钢琴系的,专业上都特别厉害,一起搭档主持好几年了。”
“哇,是情侣吗?看起来好般配啊。”
“不是啦,我记得学姐有男朋友的,学长……学长也有男朋友,唉。”
“真的假的?不愧是你们搞艺术的——等等,他在朝这个方向看吗?”
说话的人似乎失神片刻,才找回声音,激动道:“我靠,我刚才跟那个学长对上眼神了!好、好漂亮的眼睛啊,搞得我脑袋都一片空白!”
“醒醒,人家谁也没看,台上灯光那么亮,能看得清我们才怪,是镜头刚好路过我们旁边……”
被那双眼睛热烈地注视时,不仅难以忽略这份灿烂,更难以移开自己鬼使神差般回望的目光。
就像三年前那个在转瞬间被点亮的无趣冬夜。
曾经同台上光彩熠熠的主持人真正对视过的傅呈钧,深知这一点。
所以他也异常清晰地察觉到了今晚与那时的区别。
很快,兰又嘉和身旁搭档再次退场,把舞台留给将要表演的节目。
但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暗红帷幕之后,他都没有朝第一排中央的座位看过一眼。
他的视线一瞬都不曾在这里停留。
原本平静的心情霎那间被引燃。
傅呈钧压下在心头涌动的那股暴躁感,冷着脸听完了舞台上卖力表演的精彩节目,却丝毫没有入心。
他想,不该是这样的。
傅呈钧对今晚其实没有什么期待,他只是始终无法忘怀那天清晨兰又嘉在自己怀里的轻声恳求,才会改变主意,主动承诺会来。
或许也是因为对这些天里彼此之间频繁出现的矛盾耿耿于怀。
忽然沉默下来的聊天框,与过去有着微妙不同的说话口吻……
和那个湿漉漉的悲伤微笑。
他仍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但傅呈钧很确定的是,他厌恶这种改变。
兰又嘉不应该变成这样。
第一个节目结束,表演者在掌声中鞠躬致谢,帷幕逐渐合拢,后面的工作人员立刻趁这个空隙搬动乐器和道具,为下一个节目做准备。
又轮到主持人上场。
而坐在第一排气场冷冽的贵宾,终于再一次向刚走进舞台的那个年轻男生望去,仿佛想要深深望进那双今夜没了他身影的明媚眼睛。
却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女主持人仍是先前那个,身旁的搭档竟换了人。
不再是兰又嘉。
见状,后方的观众席上也传出难掩惊讶的小声议论。
“怎么换主持了?还是之前那个男生帅。”
“是出什么事了吗?”
“能出什么事,估计准备节目去了吧,他也是毕业生,等下有钢琴表演的。”
“可是兰又嘉的节目在最后一个,要这么早去准备吗?”
“不管是什么原因,怎么是姜黎来替他啊,我听说他们俩的关系特别差,基本撕破脸了,好想知道交接话筒的时候有没有打起来……”
四处蔓延的杂音飘荡在空气里,像一场突如其来、叫人措手不及的暴风雨。
有那么一瞬间,傅呈钧几乎想立刻起身离场。
只是理智告诉他晚一点还有兰又嘉的毕业演出,才强忍着烦躁的心情继续坐下。
然而今晚的意外并未结束。
换了搭档的女主持人依然落落大方,笑容盈面,可光彩很快盖过了身旁的新搭档。
那个叫姜黎的男主持人,没有兰又嘉那份自信从容、游刃有余的魅力,更无法将平平无奇的主持词演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他只是中规中规地念着台本,表现不算差,也远远称不上惊艳。
在目光扫过台下观众时,临时顶替救场的姜黎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其中最耀眼的那道身影。
人总是会被格外强烈的光芒吸引。
尤其当他察觉到对方好像也正望着自己的时候。
尽管年轻的男生不明缘由,但足够他心生窃喜,频频朝那里看去。
聚光灯下的主持人终于一次又一次、难以自抑地望向台下那个特定的座位。
就像三年前一样。
却不是同一个人。
甚至也不是同一抹天真烂漫,没有半分庸俗追捧的眼神。
即使已过去近一千个日夜,傅呈钧仍清晰记得兰又嘉当众念出自己姓名时,那处细微柔软的停顿。
——“傅呈……钧。”
旁人只以为是见到名人时的激动难以自持,适时发出带着善意调侃的笑声。
唯有被念到名字的人不这么想。
陌生又动人的气味引诱了他。
整场晚会里,傅呈钧的目光再也没有从那道身影上移开。
他似乎同样没能做到自持。
后来,那个比自己小六岁的青年一直用动人至极的语气喊他呈钧,即使是在闹脾气使性子的时候,语调也总是缠绵。
他一贯讨厌回溯往昔,从不纪念那些早已湮没在时光深处的过去。
但在这一刻,傅呈钧竟发现了一件比沉湎于回忆更令人憎恶的事。
——毁掉回忆。
在周围人有些哗然的视线中,满身低气压的男人不再忍耐,蓦然间起身离场。
他面无表情地走出礼堂,丝毫没有顾及学校领导茫然无措的反应,以及舞台上那个拙劣仿品瞬间变得难堪的脸色。
礼堂外不是雪花将至的深冬。
而是蝉鸣声声的燥热夏夜。
一切都跟曾经不一样了。
在外面等待的助理立刻迎上来,问他:“傅总,是晚会结束了吗?您要先回家——”
“去机场。”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助理,只觉得老板的声音很冷:“订最近一趟航班,飞光海。”
他原本该在白天就离开京珠,前往光海处理手头另一间公司的事务。
甚至更早之前,两天前的那个下午,他明明已经在候机室里等待。
是为了兰又嘉,才一次又一次改变了忙碌的行程。
“好的傅总,我马上联系林秘,您先上车吗?停车场在那边。”
急促冷凝的脚步声在夜晚热闹的校园里回荡。
助理打开了车门,在等待老板上车的那一瞬,他看见平日里总是雷厉风行,从不犹豫停顿的男人,忽然回眸望了一眼身后。
他也本能地跟着望过去。
那里是一片朦胧夜色,远处路灯拉长了学生们经过的身影,没有什么特别的。
“傅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上车。”
同样什么都没能看到的男人俯身坐进车里,眉宇间浮动的郁然戾气令人心惊。
下一秒,车门关上。
豪车很快驶离了校园。
也离往昔越来越远。
三年前的冬夜,同样的地点。
校庆结束后,众星捧月的矜贵客人将要离开,却被一道清澈好听的呼唤拦住了。
“傅先生——!”
刚离场不久的观众当然记得主持人的声音。
于是男人脚步微顿,在身旁的秘书打算制止之前,先回眸望了过去。
他看见那个过分年轻的大学生脚步匆匆地向自己跑过来,发梢落满了昏黄的灯光与月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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