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份让人送进房间的全套餐点。
看来另一位先生的病总算好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清对方的模样。
果然是个长得非常好看,性格也很容易使人心生好感的人。
怪不得会被傅先生这么用心地照顾。
服务生摆完餐盘,轻声说了请慢用之后,年轻男生语气柔和地对她说了谢谢。
她立刻笑着回应:“不客气,祝您有一个美好的早晨,用餐愉快。”
这句灿烂的祝福,似乎点燃了沉寂的空气。
餐车的轮毂缓慢碾过质地细密的织花地毯,服务生往外走去的时候,听见身后终于传来傅先生的声音。
他问:“等下回京影吗?”
另一道声音应得短促:“对。”
“不用再回音乐学院了?”
“不用,我已经毕业了。”
“毕业典礼还没有办,就在月底。”
“嗯,不参加也没事。”
傅先生的声音停滞了一瞬,再响起时有几分歉疚:“那天我有时间,会出席毕业典礼。”
“是吗?”另一道声音笑了起来,语气里并无遗憾,“不过我没有时间。”
房门关上的刹那,服务生最后听到的那道声音,仍带着轻盈的笑意。
他说:“我不会去。”
再往后的对话,她没能听见。
也不该听见。
傅呈钧问:“为什么不去?那是你的毕业典礼。”
兰又嘉说:“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剧组马上要开机了。”
“……”男人始料未及,蹙了蹙眉,“这么快?梅戎青打算先去哪里拍摄?”
兰又嘉却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他知道现在的傅呈钧在想什么。
也知道男人这张常出现在新闻和杂志上的面孔有多大的影响力,会招致多少议论。
兰又嘉不想因为自己,给梅戎青的剧组制造更多不必要的事端。
他已经给他们带去很多麻烦了。
所以沉默几秒后,再度响起的声音里,已褪去事不关己的笑意。
只剩不留余地的决绝。
“傅呈钧。”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眼前人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对方应该很熟悉的,没有波澜的平静威胁。
“如果你敢出现在剧组,我永远不会再见你。”
话音轰然坠地。
玻璃窗外的日色愈发浓烈,浓烈得几乎令人眩晕,模糊了身边人的面孔神情。
看不清,也不能看清。
一小时后,服务生再度敲开套房大门,来收拾餐具。
这一次,她进来的时候,看见屋里只剩傅先生一个人。
那个模样让人很难忘的年轻男生已经走了。
她照例跟傅先生打了招呼,但对方没有理会。
桌上丰盛的早餐没有动多少,空位置上的餐点用了一些,而摆在傅先生座位前的那些,竟连餐具都是崭新的。
服务生下意识想问傅先生是不是不合口味,要不要让厨房再做一份来。
可她看着男人疲惫冷峻的神情,不知怎么,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她用最轻的动作和最利落的速度,收拾完了餐桌上的东西,悄然退出房间。
关上门之前,她看见站在窗边的傅先生,面无表情向外眺望的侧影。
这是视野绝佳的酒店顶层,能俯瞰大半座城市的繁华胜景,向来都让入住的客人赞叹不已。
可是她却莫名觉得,傅先生并不是在看风景。
那双独特的灰绿眼睛里,没能映出一丝热烈的繁华。
只有遍地黯然的灰烬。
所以她连那句例行的美好祝愿也不敢再说。
思绪纷飞的服务生推着餐车,脚步轻缓地经过了再熟悉不过的酒店长廊。
室内的空气沁凉宜人,有无数透明的尘埃在灿金的光线中飞舞。
她穿过这条漫长空寂的华丽走廊,仰头望着长廊尽处,玻璃窗外触不可及的明媚盛夏,忽然间,为那幅盘旋在心头的静默画面,找到了一个最贴切的形容。
孤身伫立在窗边的男人,仿佛刚刚亲手将一样本该用心珍藏的宝物,从最高的悬崖上摔了下去。
而直到这样东西在遥不可及的崖底彻底碎裂,站在崖边的人才陡然惊觉,方知那有多珍贵。
可为时已晚。
再也拾不回所有零落的碎片。
第32章
台风过境后的京珠市, 迎来一个分外灿烂的清晨。
天空蔚蓝洁净,微风如缕,空气里漂浮着雨后的清新气味, 雨水洗过的街道一片湿润, 树叶落了满地,到处回荡着清扫的声音。
道路上车流繁忙,其中一辆正在等待红灯的出租车里,司机盯着车内后视镜里映出的那道身影,又特地扭头看过去。
他一脸不放心地问:“小伙子,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啊?刚路过的那一片是三院, 我掉个头过去就到了。”
闻言,在后座上低头看着手机的青年,抬眸望来, 脸色苍白如纸, 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用,我只是有点低血糖,吃点东西就没事了……您尽快把我送到学校就行, 麻烦您。”
“行,没问题!五分钟绝对给你送到。”
红灯转绿,司机重重踩下油门,嘴上说个不停:“低血糖啊?我女儿也经常这样,你们年轻人都爱减肥是不是?哎,可惜我昨天刚收拾过车子, 本来放了点饼干糖果的, 真是不赶巧——”
热心爽朗的司机接着说了些什么,兰又嘉已经不太听得清。
尽管他在强迫自己去听,也强迫自己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 尽可能地转移注意力。
台风影响结束,梅戎青第一时间发来消息,说基本定了开机时间,六月二十六日,问他行不行。
和京珠音乐学院的毕业典礼是同一天。
兰又嘉简单回复了一个好字。
他是真的不在乎什么毕业典礼了。
对仅剩的生命毫无意义。
大一大二时的室友与好友,柯云川也给他发来过消息,问他在京影过得怎么样,周末要不要出来玩。
兰又嘉看到这些问候时,周末早已过去,索性没有再回。
柯云川知道他去京影是准备进组拍戏,也隐约知道他和男朋友分手了,所以这段时间经常会联系他,像是友情重燃。
柯云川是一个很好的人,他们曾经也是相处得不错的好朋友。
但兰又嘉还是躲开了这段时日里对方主动伸出的手。
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他不喜欢重来。
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
如今的朋友孟扬,在那天兰又嘉拿着伞离开寝室之后,就发来了消息,问他要去哪里。
后面陆续又发来好几条消息,都是关心他的去向。
最后一条是在前天晚上:老师跟我说了,你没事就好,那你在外面先忙,有什么事随时喊我。
兰又嘉想跟他说谢谢,让他担心了,想说自己已经在回学校的路上。
可颤抖的指尖落在屏幕键盘上,怎么也没办法将这个简短的句子准确打完。
太疼了。
癌症真的太疼了。
晨间一度偃旗息鼓的癌痛,在吃过早餐离开酒店后卷土重来,比先前那股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的疼痛更加剧烈。
身体好像被无数把刀子捅刺撕裂,连意识也变得散乱。
兰又嘉只能盯着屏幕右上角流逝得异常缓慢的时间,祈盼着五分钟快点走完。
他想立刻回到学校。
止痛药就在床上。
幸运的是,热心司机实际用去的时间,比五分钟更少。
兰又嘉道了谢,跌跌撞撞地下了车,越过人群,脚步踉跄地往学校里跑,顾不上任何人的目光。
直到攥在掌心的手机震动起来,响起一道清脆的来电铃声。
兰又嘉不想理会的。
可是这道声音异常执着,不止不休地刺痛着耳膜,搅得在身体里作祟的疼痛愈发混乱。
他只好低头看去。
有些涣散的目光,在看到来电人姓名的那一刻,被浓浓的惊诧覆盖。
兰又嘉接起了这个出人意料的来电,茫然地开口。
“……梁助?”
京珠电影学院,男生宿舍。
清晨的走廊上,常有学生来来往往,弥漫着日常活动的噪音。
孟扬拿着毛巾和刷牙杯从公共盥洗室里出来,问身旁的室友:“你说他不会是嫌我烦了吧?怎么两天了都没搭理过我一次。”
“不至于。”室友安慰他,“人也没回我消息。”
孟扬:“哦,那可能是我们俩都挺烦的。”
室友:“……”
孟扬叹了口气,在自己的寝室外停下脚步,拧开门把手。
“唉,你说嘉嘉到底去哪了,怎么音讯全无,要不是老师特意来跟我说过,我都要报警了——”
话音未落,他刚好瞥见寝室里那道熟悉的单薄身影,顿时惊呼出声:“——嘉嘉!你回来了?”
一如那个通宵后雨停的早晨,孟扬看见兰又嘉坐在床边,脸色一片惨白,像缕伶仃凄怆的游魂。
他好像刚刚咽下什么东西,发颤的手指重重抚过胸口,呼吸紊乱急促。
天花板上的顶灯亮着,照亮了他身旁掉落在被子里的一缕灰银。
是盛着药片的铝箔板。
另一个室友比愣住的孟扬先反应过来,立刻从桌上拿了瓶水递过去:“你在吃药?喝点水吧。”
孟扬也紧跟着道:“你怎么了嘉嘉?生病了吗?”
看上去很狼狈的青年听话地接过了水,喝过之后总算略微平复下来,露出一个满含歉意的笑容:“没有,我走的时候忘记带药了,吃过药就没事了……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他说得真挚,全然不提自己身上显而易见的异状,只是认真地在跟他们道歉。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默然。
几秒寂静后,孟扬先开口:“咳,这有什么,我还怕你嫌我烦呢,反正老方是挺烦我的。”
他没再问这两天兰又嘉去了哪里,仿佛那段突如其来的消失从没发生过。
方姓室友亦然,语气无奈地配合道:“我哪里敢?多少黑料捏在你手里。”
“那是,说着带飞结果连跪,那堆惨不忍睹的战绩要是发出去,啧啧……”
三言两语中,寝室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闲适气氛。
兰又嘉听着他们的插科打诨,体内疯狂肆虐的疼痛也在渐渐淡去。
仓皇吞咽下去的曲.马多开始起效了。
孟扬见他脸色有所好转,暗暗松了口气,才敢问他:“我们俩准备去教室了,上午第二节有课,梅教授今天给你排我们班的课了吗?”
兰又嘉摇摇头:“没有,她让我下午去标放看毕联展映。”
“对哦,你不说我都忘了。”孟扬拍了拍脑门,“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看,反正是下午,正好等下寝室没人,特别安静,你能好好休息,我看你的样子挺累的。”
“中午要是想吃什么就发个消息,我们俩顺便给你带回来。”
说着,他和室友拿起包,正要往外走,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折返。
“对了,有个东西差点忘记给你!”
“什么东西?”
“喏,这个,要是一会儿睡觉的时候你觉得吵,正好能用得上。”
递到兰又嘉面前的是一幅耳机。
崭新的、干燥的耳机。
他曾经戴过一瞬的耳机。
一度痛到满身冷汗的人蓦地怔住。
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
孟扬解释道:“那天你走后不久,闻野给我发了消息,让我下楼拿了这幅耳机,说是给你的。我说他台风天跑来干什么呢,还真是送东西来的,整个人都被雨淋得一塌糊涂,虽然还是帅得有点气人……你俩在楼下没遇到吗?”
他随口一问,见兰又嘉像是走神,便也不再深究,转而道:“嘉嘉,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他对吧?”
兰又嘉这才回神,短促地应了一声:“嗯?”
嘈杂的空气模糊了尾音,疑问与肯定暧昧不清。
孟扬觉得应该是肯定,所以他继续道:“我听其他朋友说,闻野这两天已经离校了,可能是放假回家了。而且剧组快要开机,你马上该进组了吧?”
“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烦你了。”他说,“也算少了桩麻烦,不是坏事。行了,我们俩先走了啊。”
将要转身关门的刹那,他听见兰又嘉忽然问:“他给你耳机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孟扬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他:“没有,只说是给你的。”
那个暴雨倾盆的台风天,他被素日往来不多的闻野叫下了楼,错愕地见到那道完全被雨浇透的狼狈身影。
但放在背包里的崭新耳机,却一点也没有淋湿。
湿漉漉的雨水淌过年轻男生线条英挺的脸庞,风雨交加的世界里满是水雾,孟扬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格外清晰地听见了对方递来耳机时的嘱托。
是一句很短的话。
“给他的。”
然后就转身走了。
之后的两天里,孟扬没有再收到过闻野发来的消息。
他也没再来过他们学校。
看不到希望的追逐,放弃是件常事。
青年人的感情总是像云朵一样飘忽不定,突如其来,又稍纵即逝。
而这一刻,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中,孟扬好像也没能看清寝室里那个人的表情。
听他说完后,兰又嘉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刚刚收到的那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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