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地坐在帝位上,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世人不闻陛下,只知严家一手遮天,他这个皇帝做得毫无意义,严家狼子野心总有一天容不下他。
无论是为了大盛还是为了自己,李宵尘都必须这样做。
时砚看了他半晌,小皇帝端着一副帝王架子,实际上缩在袖子里的手都打着颤,他自以为说出的话很有底气,实则就连如何骗过长居后宫中的太后都没有把握。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拿这一点或要挟或假意投诚实则另寻出路了。
但站在他面前的是时砚。
是追逐了他两个世界的爱人。
李宵尘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看着他的目光似是悲伤,又像是怀念,正当他想要细细再看时,男人却已遮掩好了情绪,不留半分。
他笑着说:“好啊。”
“那便辛苦陛下,和我做一段时间的邻居了。”
李宵尘不知为何,心跳突然错漏了一拍,他怔怔地望着对面之人,从那双盛着笑意的眸子中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第66章
李宵尘作为大盛的皇帝, 自然不会连决定一个人住处的权利都没有,更何况是在他人眼中不通人性的宠物一般地位的时砚。
那晚和时砚谈妥初步的合作之后,李宵尘便着手让人去做了这事, 人鱼性情暴戾,不通人性,不服管教,不论他们私下是怎样的,明面上李宵尘必须将保护安全的措施做好。
于是皇帝寝宫的偏殿久违地热闹起来, 这还是自先帝去世后宫里第一次大兴土木,就连太后都被他的大阵仗惊动了。
彼时太后斜倚在贵妃榻上,翘着手指欣赏自己新染的指甲,听了宫人的转述后冷笑一声:“果然是个扶不上墙的, 被那人鱼迷得神魂颠倒,连宫规都不顾了。”
历代皇帝居住的宫殿何时让他人入住过, 就连前朝最受宠的红颜祸水也只是破例于皇帝枕边留宿, 哪有这样大动干戈为一个畜生修建房屋的?
思及此, 太后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金钗, 轻描淡写地说:“皇帝年纪小, 这后宫便由哀家掌管,出了此等大事,自然是要过问一下的。”
“去请皇帝过来, 就说哀家想念儿子了, 请陛下来用午膳。”
候在一旁的太监弯腰行礼:“是, 太后娘娘。”
*
有61这个逆天外挂的时砚将宫里宫外的消息都掌握在手上, 太后这命令刚刚下达,时砚便知道了。
看着那去往养心殿的小太监,时砚冷笑一声, 心道这太后还真是想着法子磋磨小皇帝。
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她到底占了个母亲的身份,不指望她对小皇帝多好,最起码表面上要过得去吧。
可是这女人恶毒至极,将自己儿子在夺嫡之争中的死算到小皇帝头上,年纪小小的李宵尘困于孝道和她背后的严家,没少被磋磨。
这次依旧是一样的,李宵尘坐在养心殿批奏折,但其实递到他手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请安问候,真正和国家大事有关的折子早已在丞相那一关便被扣下,他只需每天在重复无趣的请安折上批“已阅”。
所以当小太监来传递了太后的话后,李宵尘如往常一样放下手中奏折,起身绕过桌子,对小太监淡淡道:“走吧,别让母后等急了。”
本来新帝登基,先帝的妃子们若不陪葬,也应移居皇宫另一边,但太后因着严家的势力和陛下年纪尚小,后宫无人照料的理由,占了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处宫殿,逼着小皇帝将这处宫殿改名为慈宁宫。
慈宁宫距离皇帝的养心殿极近,李宵尘便没有叫轿辇,而是慢慢走着去往太后那里。
引路的小太监不是第一次替太后娘娘传话了,他也清楚等一会儿小皇帝要面对的是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小皇帝逆来顺受,也从不为难他们,小太监心里有些飘,眼看着慈宁宫的大门就在眼前了,他的态度也不复之前的恭敬。
“陛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小太监被太阳晒得有些不耐烦,看着身后的小皇帝被簇拥着、头顶还有宫人举着伞,语气更是不好。
李宵尘默了默,心里生出无限落寞,这皇宫里不光是主子不把他当回事,就连下面这些奴才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这个皇帝做得还真是窝囊。
也不知父皇在地底下看见是自己这样的人坐上了皇位,会不会气的想诈尸回魂。
小皇帝从小跟着母亲和嬷嬷长大,连学堂都没正经上过,更别提让他利用君王之威。正当李宵尘想如往常一样忍过去时,突感耳后拂过一缕凉风,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了脸上,让他一激灵。
大太监见皇帝突然停住脚步,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搀扶住小皇帝:“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朕没事。”李宵尘不动声色地拂开了大太监的手,这太监是太后安插进他身边的,但经过他近期的观察,此人似乎对太后和严家也不是特别忠心。
但他还是不想被碰,不是嫌恶,而是不习惯。从前十几年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短短几月怎会习惯呢。
时砚遥遥地看着宫道上面发生的事,手指轻轻扯动,那落到小皇帝脸上的水珠突然动了,慢慢划过他的脸颊,藏在了耳后的位置,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发现。
时砚牵动着空气中的一条无形的细线,在这边开口。
那边,小皇帝的耳边同步出现了他的声音:“陛下,不该忍让的时候便不必忍让,您是天子,有权利处置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
李宵尘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但随即他便想起了方才那莫名的水滴,联想到时砚那一招控水之术,便猜到了是他。
小皇帝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想起身边还有几个关注着他的宫人,随即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去,然后悄无声息地和身后宫人们拉开了些距离。
他微微偏头,十分小声地试探喊了一句:“时砚?是你吗?”
那天晚上人鱼告诉了他名字,虽然疑惑为何从没上过岸的人鱼会拥有一个像凡人一般的名字,但小皇帝知趣地没敢问。
时砚所在的偏僻宫殿里没人,所以也不怕被人发现,从小皇帝那里传回来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明明是说悄悄话的音量,愣是让时砚听出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他点了点面前漂浮在空气中的细线,给小皇帝吃了一颗定心丸:“陛下,我虽受伤,但一些不被凡人察觉的小手段还是可以施展的。”
“那个太后宫中的太监胆敢以下犯上,陛下想怎么处置他?”
小皇帝忘了问时砚是怎么知道他这里发生的事的,听见他的问题,抿了下唇,有些迟疑道:“朕不知。”
这小太监是在太后面前服侍的人,他能动得了吗?
时砚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仿佛顺着骨头传进了李宵尘心里,让他有些耳热。
“陛下,虽说打狗还需看主人,但若是一文不值的狗,主人是不会在他做错了事之后保他的。”
时砚没有和小皇帝讲什么道理,而是简单直白地告诉他身为帝王的权利。
“你是大盛的皇帝,处置一个对皇帝不敬的太监罢了,别说是太后,就算是丞相站在这,他也没有理由阻止。”
“李宵尘。”
时砚严肃地喊了他的名字。
小皇帝一瞬间瞪大了双眼,紧张得好似被先生抓到回答问题的学生。
但时砚只是严肃了一瞬,很快就变回了平日里的懒散语调,“放手去做,陛下,有我在,不会让人伤了你,怕什么?”
他们说话的这片刻,小皇帝恰好抬脚迈过慈宁宫的门槛,听完时砚的话,他心头一跳。
是啊,他怕什么。
他是大盛名正言顺登基的帝王,身上流着先帝的血脉,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就算严家掌握了朝堂大权照样要对他卑躬屈膝地行礼。
他害怕什么?
该害怕的是那些心里有鬼之人。
脚下跨过门槛,李宵尘心里如拨云散雾般清明,他定了定神色,端着帝王仪态看向上位的太后,腰杆挺得直直的。
“母后,儿臣向您请安了。”
*
太后愣了下,她总觉得今日的皇帝变得和往常不太一样了,但一时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可到了嘴边的斥责却莫名地说不出口。
过了开口发难的最好时机,太后也不好再动怒,只好不情不愿地展露出一副慈母作态:“陛下饿了吧,彩娥,去吩咐御膳房布膳。”
太后身侧站着的宫女弯腰一拜:“是,太后娘娘。”
御膳房做的午膳自然是精致美味的,太后热切地邀小皇帝坐下,装模作样地亲自夹了一块粉蒸肉放进小皇帝碗中。
“陛下尝尝这御膳房新捣鼓的菜系,哀家吃着不错。”
得益于她这段时日的卖力表演,小皇帝到现在还以为她是个一心为他好的严厉母亲,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她给小皇帝夹个菜,小皇帝便心软了,她再提一提那大兴土木之事,定能让小皇帝改变主意。
“陛下快尝尝,哀家觉得这会是陛下喜欢的呢。”太后脸上堆起假笑,等待着小皇帝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神情。
李宵尘垂眸看着碗中的食物,并没有任何想吃的欲望,他淡淡抬眼看向对面的太后,没有像往常一样配合她上演母慈子孝,而是冷淡地将碗推远了些。
太后见状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斥责,却被李宵尘抢了先。
小皇帝垂下眼眸,脸上的伤心不像是演的,他似是犹豫片刻,才抬眸望向太后,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母后,儿臣今日无甚胃口,这午膳也是实在吃不下了。”
小皇帝从没在她面前展露过委屈模样,这一下子给太后整懵了。
但慈母形象还得继续演下去,太后僵硬地扯出一抹关怀神色,轻声细语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眼神闪了闪,按照时砚教他的说:“母后能为朕做主吗?”
太后现在算是被架了起来,她哪能说不,所以只好咬着牙道:“这是自然,陛下在这皇宫里头,还能被别人欺负了去不成。”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小皇帝这委屈最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她前一步夸下海口,后一步小皇帝给她出难题可就不好了。
所幸小皇帝接下来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
“母后,是、是一个宫人,他对儿臣不敬,还……”李宵尘半演半就,还适时落下一滴泪来,泪珠从脸颊滑落,看着好不可怜。
太后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直觉有哪里不对,但又不能逼着小皇帝把话说明白。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没了丞相在后一点点指导,她便只能凭自己的感觉行事。
小皇帝在她这儿委屈落泪,她这个当太后的若是不做些什么,怕是隔天就能传出太后掌管后宫不利,致使年幼皇帝受委屈的流言去。
太后自觉想明白了,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哀家还当是什么,陛下乃至尊之躯,一个小小宫人竟敢以下犯上,简直是反了天了。”
她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果不其然看到了小皇帝崇拜感激的眼神,更加有了底气:“陛下既不喜那宫人,便让禁卫军仗责八十,扔出宫去罢。”
李宵尘瞬间面露喜色:“多谢母后,朕知道怎么做了。”
他这时脸上早已没了失落可怜,转而眉眼飞扬,看得太后在心里发笑,感慨这小皇帝还真是蠢笨,做了天子还如此喜怒形于色。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第67章
小皇帝大手一挥, 候在殿外的大太监走了进来,小皇帝吩咐道:“去,让禁卫军将那太监抓起来, 就依照母后说的,仗八十,丢出宫去,此生不得再入皇城!”
那大太监面上毫无惊讶之色,躬身道:“是, 陛下。”
皇帝出行自有几名禁卫军跟随,正好方便了小皇帝,他一声令下,两个健壮的士兵便走上前来, 而立在太后身侧的那小太监一下子腿软,扑通跪了下去。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啊, ”那小太监一下又一下狠狠磕头, 声泪俱下, “娘娘, 太后娘娘,您救救奴才,求您救救奴才吧。”
太后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 眼神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那小太监还在磕头求饶, 太后沉默着没发话, 两名禁卫军踌躇着不敢上前。
李宵尘看着这一幕, 更是暗暗掐住了掌心。
小太监吵的人心烦,太后前面话都说出去了,现在不可能再反悔, 更何况这太监是自己身边的,做事不利丢的是自己这个太后的脸。
“够了!”太后扶了扶额,盯着小太监的眼神变得阴狠,“做出这等事还有脸求哀家,你可知以下犯上是死罪,陛下已是网开一面!”
可仗责八十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太监被两个禁卫军拖了出去,李宵尘神色无波无澜,淡淡发话:“就在这里仗打,也让旁的宫人看看清楚,在母后身边侍奉就应谨言慎行,不然若是传出去,连累的是母后的面子。”
一众宫人哪里敢发话,都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太后更是无法拒绝,小皇帝都说了这是为她的名声面子考虑,她还能说什么,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看着那小太监的眼神更加愤恨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连累她在小皇帝面前丢了面子,若是被旁人传了出去,说太后身边的太监对皇帝不敬被捉了个正着,她这个费尽心思塑造的慈母形象不就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话?
禁卫军的动作很快,院中响起啪啪的打板子声,那太监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痛呼,但很快声音就小了下去,看那样子,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小皇帝第一次仗责下人,也是第一次亲手处置一条人命,此刻看着院中那渐渐失去气息的小太监,他手心里浸出了冷汗,挺直的脊背也感到僵硬,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是他前半生从未体验过的,权力的感觉。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为什么皇兄们会为了这个位置斗得不死不休,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像罂粟一样令人上瘾,也滋养着凡人的欲望。
*
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小皇帝回到寝宫,屏退了所有宫人,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时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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