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天命已尽(三合一)
谢明夷背对着谢承运看不清他的脸, 背挺得直直的,只有瓷勺接触盘子的声音。
谢承运吃饱了有些犯困,歪在枕头上又要朦朦胧胧睡去。
谢明夷吃完饭去收碗,掀起帘子, 临走还不忘给阿爹盖好被子。
今日难得天气好, 要不要带阿爹出来走走?
老焖在屋子里也不行。
不想谢承运与李家阿姐接触, 谢明夷洗完碗便拿着斗笠挎着篮子带着冬笋去敲门了。
李姑娘打开门, 见是谢明夷不由有些失望,一面接东西一面道:“你爹爹呢, 还未起身吗?”
谢明夷扬起笑:“爹爹吃过饭又睡下了,近日天气不好,爹爹身子也差,只能睡觉打发时间了。”
李姑娘听到这话不由也笑了:“你爹爹真真跟黛玉似的,不过多少还是要起来活动活动, 免得愈发懒了。”
谢明夷道了声好, 便告辞回家。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 谢明夷来到塌上,去推谢承运。
“爹爹, 爹爹。”
谢承运睡的正香被人叫醒,不由觉得烦。打了打那只讨嫌的手,连眼睛都不愿睁开:“怎么了?大清早的叫叫叫,跟招魂似的。”
谢明夷扶起谢承运, 熟练的把爹爹裹成粽子:“今日天气好,又难得未落雪。爹爹起床,我们去山上走走。”
“你不是说下雪路滑吗?”
“我扶着您,有我在呢。”
谢承运这才勉勉强强睁开眼,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出去, 但确实好久没有呼吸新鲜空气了。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谢明夷拉着谢承运的手,小心翼翼往前走。
这里的山其实并不高,道路平缓。
谢明夷带了毯子,披在地上。
扶着谢承运坐下,又取下自己身上的斗篷盖在他腿上。
谢承运抬眸,见他的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立马就要起身把斗篷给谢明夷穿回去。
谢明夷不从,按着谢承运的胳膊让他坐下。
后背靠着大树,低头便可将边境风光一览无遗,甚至可以看见上梁大地。
谢明夷跳了跳,跺掉靴上残雪,便也钻斗篷里。
谢承运心疼他,让他躺在自己膝上,拿手去暖他的脸。
谢明夷笑得开心极了,又往谢承运怀里拱。
梅香袅绕,树枝沙沙。
母亲就这样垂着脑袋看他。
古树挂满了红绸,随风舞动。
他想在树下,许个愿望。
母亲说古树有灵,会庇护他。
脸逐渐变烫,谢明夷抬起身子,指向远方。
“哪里就是爹爹的家吗?”
谢承运点了点头,“那是随州关。”
也不知道周家军还在不在那,周府怎么样了。
“看起来好漂亮呀。”
被人夸赞家乡,谢承运难免得意洋洋。
“随州一直很漂亮,既有边境风光,亦有京城繁华。主通贸易,又有信仰,哪里的人宽厚又善良。”
金色的光洒在雪地上,就像蒙了一层纱。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过去呀,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谢承运握住他的手,温柔道:“很快了,马上就可以回家。”
在这坐了一上午,肚子不由觉得有些饿。
谢明夷拿衣服给母亲堆了个柔软的巢,像哄孩子般道:“爹爹您在这等我,我去找找有没有蘑菇野兔,晚上给您煲汤喝。”
谢承运拉他:“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啦。“谢明夷再次把他按下:“我速战速决,爹爹别来添乱。”
这时谢承运才反应过来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孽障,不再勉强,重新坐了回去。
快到晌午,李家姑娘听说谢承运出门晒太阳,便也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借着寻野菜的由头来山上找他。
古树上的红绸长长的,彩色经幡飞扬。
李茗言带了热茶,放轻脚步想去吓他。
红绸落在脸上,就像新嫁娘。
被蹭的痒,谢承运企图用手去抓。
却猛的被一双素手捂住眉眼,那人声音怪模怪样:“猜猜我是谁,猜对有奖。”
谢承运不由笑了:“李姑娘怎么来这了?”
李茗言从树后出来,坐在谢承运身旁:“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承运笑而不答,李茗言又从篮子掏出热茶,吹了两口递给他。
谢承运也不客气,接过便浅抿咽下。
李茗言的心跳得极快,她喜欢他。
哪怕他带着一个孩子,她要当后娘,她也依旧爱他。
伸出手替谢承运拢了拢衣裳:“上次你要与我说什么来着?”
这时谢承运才想起来上回未说完的话:“你的针线活怎么样?”
李茗言不由有些骄傲:“虽然我从未去过上梁,但我母亲曾是天工坊绣娘。我的绣工继承她,哪怕放在京城,也称得上是极好,不比宫里差。”
谢承运听到这话却是皱起眉头,犹豫了半晌,立起身子去拉李茗言衣袖。
“李姑娘,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眼眸真诚,手却有些凉。
许是快到下午,雪又开始下。
雾蒙蒙的,落了满头,像是白发。
李茗言心悦他,当然不会拒绝。
凑上前去抚下落雪,免得化成冰水流进衣裳。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若我可以,一定帮忙。”
谢承运有些难以启齿,倒是李茗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堂堂男儿怎么优柔寡断成这样?你不说话,我要如何帮忙?”
“那我说了,你不要害怕。”
“哦?”李茗言坐回树下:“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会让我害怕。”
“你可不可以帮我把动物皮毛重新缝回身上?”
“噗。”
谢承运以为她会害怕,结果倒是自己被人笑话。
“就这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李茗言笑得潇洒:“我们住在边境线上,许多士兵战死沙场。别说动物毛皮了,我缝过人皮,砍成一块一块的尸体,就为了让他们能活,能体面回家。”
谢承运听了这话不由心生敬佩:“如此功德,简直就是活菩萨。”
“菩萨不敢当,你要缝的是什么?”
“一只对我有恩的黄鼠狼。”
“黄大仙呀。”
李茗言笑得开心,学他说话:“如此善心,你也能当菩萨。”
可谢承运却有些落寞:“他是因我而亡,可我手笨,连帮他缝上皮毛都无法,只能仰仗你帮忙。”
“没有关系,”李茗言去抱他:“滁江流水滔滔不绝,花落地上又会变成花,你们会再次相见的。”
“嗯。”
李茗言又笑了:“你想挂经幡吗?”
谢承运不明白话题怎么转得这样快,不由有些发愣:“什么?”
李茗言示意谢承运与她一起去摸这棵参天古树,它直上云霄,枝干交错。
“自我出生起这棵树就在这儿了。”
“我们为她梳妆,在上面挂经幡与信仰。”
李茗言怀抱大树,就像幼时受了委屈过来依偎一样:“经幡上有经文,我们相信当风吹动它时便是将祝福与希望带向远方。我们乞求家国安康。”
谢承运学着她去抱大树,李茗言还在继续说话:“我们也相信自然的力量,如果感到不顺,烦闷,就来抱抱她吧。”
此次去往上梁谢承运是一心奔着求死去的,他想躺在自己家的陵墓中,父母怀抱他。
此时却难得心安,仿佛古树真的给了他力量。
他要不要打掉孽障,重新开始。
韩慈之会帮他,他带着谢明夷住在敬神山上。
喂鸡养鸭,当个好阿爸。
敬神山多毒虫雾障,只要他不想,便没人能带离他。
在那等黄仙来讨口封,一切都会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若谢明夷长大,他就放他自己出去闯。
家国天下,世界那么大。
自己凭什么要因为几只疯犬,便放弃大好年华。
谢承运还未理清思绪,背后就传来声响。
“爹爹,您在干嘛?”
谢承运连忙从树上起来,李茗言见谢明夷来了,不由也觉得有些尴尬。
明明什么都没干,倒像是在树下私定终生了一样。
理理衣袖,招手道:“明夷回来了啊。”
谢明夷心中恼怒,那个位置原本应该属于他。
但却并不表现,挤出微笑道:“阿姐怎么来了?”
嗓音轻快,却把“阿姐”这两个字咬的尤其重。
就像在说你与我才是同辈,别想当我后娘。
谢承运是块木头呆瓜,天生少根儿女情长的弦。
以为李茗言是把自己当兄长,并不往别处想。
三个人三条线都不在一个脑回路上,姑娘心思细腻,当然知道谢明夷有意分隔谢承运与她。
却把这当作孩子怕有了后娘父亲就不要他,更是多加关照,企图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也会爱他。
谢明夷拿衣服包着蘑菇,里面还有一窝小兔。
李茗言没话找话:“这兔子真可爱,是在哪儿找到的?”
谢承运以为姑娘喜欢,直接伸手抓了一只递给她:“你若喜欢便拿回家玩吧。”
看看兔子雪白的毛皮又看看一身白的姑娘:“你们穿的都是一个颜色,好看极了。”
这话寻常,李茗言却羞红了脸颊。
谢明夷不想他们继续讲话,伸出手去牵谢承运胳膊:“爹爹我饿了,我们快回家吧。”
立刻就要往山下走,可谢承运却拉住了他:“等一下。”
李茗言来见心上人穿的漂亮,但漂亮衣裳一般都鸡肋异常。
双手通红,脸也红,强咬着牙才没有被冻得战栗发抖。
谢承运把之前盖在腿上的斗篷递给谢明夷,取下自己身上的干净斗篷抖了抖,这才给李茗言系在脖子上。
“冬日寒凉,女孩该多添衣裳。谢谢你的栗子与热茶,也谢谢你今天的一番话。”
谢明夷的脸更黑了,恼怒今天不该不干正事拉爹爹来山上。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这番话,立刻就要抓谢承运回家。
一腔怒火不敢对眼前人发,把谢承运推到椅子上,热了汤婆子叫他抱着,立刻去厨房杀兔子。
撸起袖子快刀斩乱麻,掏出瓦罐去煲汤。
谢明夷其实不会做饭,胡人也不讲究这些,东西熟了就好。
但爹爹吃饭挑食,就和猫儿一样。
为了能让他多吃些,自己竟也无师自通学会了。
中午随便吃了点垫肚子,晚上再喝汤。谢明夷要把兔子骨头煲化。
谢承运又在看那只黄鼠狼。
掏出地图,研究怎么走可以赶在肚子大之前去山上找韩慈之。
原本一副其乐融融,起码在谢明夷眼里是其乐融融的画面,却被敲门声打破了。
在爹爹注视下,极不愿意的磨磨蹭蹭去开门,来人果然是李茗言。
这回她穿了一身浅粉衣裳,怀里抱着谢承运的斗篷,云鬓香腮,娇艳异常。
谢明夷牙痒痒,怎么专门挑在吃饭的时候过来了。
谢承运听到了开门声,遥遥问道:“是谁呀。”
“是我。”李茗言答。
蚂蚁般挪到一旁,李茗言带着款款香风就去找谢承运了。
谢承运早已坐在凳子上等她,桌子上放着黄鼠狼。
李茗言把斗篷挂好,从怀里掏出针线包:“就是它吗?”
“嗯。”
已近黄昏,天色渐暗。
谢承运怕对她眼睛不好,又起身去点蜡烛。
红烛对影,李茗言穿针引线。
摸了摸皮毛,不由道了声:“奇怪。”
谢承运点好油灯摆在桌子上,问道:“哪里奇怪了。”
“我原以为皮毛会干裂,需要糊上。结果这么久了,却还是和刚剥下来一样。”
“甚至尸体也没有异味,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哪是他的功劳,这是一只真得道的黄鼠狼。
不然也不至于让阿尔喜恨到剥下皮毛,不能复活轮回。
李茗言拿起针,开始缝合。
这黄鼠狼从前最得意他油光水滑的毛发,死后却是干枯异常。
谢承运不由轻声道:“且记给他缝漂亮些,我可不想他来我梦里抱怨,骂我无用连皮都缝不好。”
李茗言听了嘴角荡出笑:“好,我一定缝得与他生前一模一样。”
手指如蝴蝶般飞舞,谢承运不由看愣了。
细密的针脚藏在毛发下,背面缝好,远远望去真真一如既往。”
谢明夷在厨房切菜,案板剁得震天响。
红薯落在地上,谢明夷捡起,又开始劈里啪啦。
原本想切成块好烤熟,现在却碎得像渣渣。
不能浪费,谢明夷把红薯渣堆进碗里,暗想今天就吃红薯粥吧。
瓦罐里还煲着汤,谢明夷死命往锅里加水,他就不信了,这两人不用去茅房。
房里只有他们二人,气氛有些暧昧。
李茗言抬头去看谢承运认真的眼,一不小心,手便被针扎破。
本就是来给自己帮忙,如今还受伤了。
谢承运一脸紧张,将手护入怀中,连忙拿帕子去捂。
“痛吗?”
李茗言不答,学习女工被扎是常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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