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现在这位皇子是找回来了?”谢春酌整理着书卷,漫不经心地问道。
吴阅诧异:“你怎么知道找回来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是皇子而不是公主呢?”
当然是因为我早就知道真相。谢春酌心里想着,面上却笑:“毕竟能惹众官员议论纷纷,忘却手中活计,不是皇子,难道还能是公主?”
吴阅汗颜,但也不得不承认事实。
“事关储君,大家如何能不激动呢?”吴阅期盼道,“也不知这位皇子品性如何。”
谢春酌笑:“已是储君,品性如何,又如何?”事已至此,皇帝只有这一位亲生子,难道旁人还能越过他?
谢春酌心中思虑万千,垂眸时,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不过……总有人会妄想螳臂当车,逆流而行。
-
轰隆一声巨响,瓷器的碎裂声自屋内骤然响起,伴随着各种噼里啪啦的响声。
门外、院内、乃至整个侯府,都为主人家的暴怒而寒颤若噤,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哈?皇子?!”
屋内一片狼藉,魏琮踏进房门,入目便是打翻的桌柜,碎裂的花瓶瓷器。
他的父亲,荣国侯如一头狂躁的野兽,无能地发泄着怒火。
“想法落空了,接受不了了?”魏琮把地上踢翻的一张椅子拿起,放好,随意坐下。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荣国侯大怒,他冲着魏琮咆哮,“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吗?你想要我和你娘,和整个荣国侯府,都陪你一起去死吗?!那么多的绸缪,那么多日夜的打算,难道都要毁掉吗?!”
“你有问过我想不想要吗?”魏琮冷声道。
荣国侯冷笑:“没有人不想要天下之主的位置。”
同样的,他冰冷地审视着自己的儿子,知道用什么来打动他。
“你想要的人,也必须要拥有更高的权利,才能得到。”
荣国侯踩过一地残渣,来到魏琮面前,双目如萃火。
魏琮与他对视,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们别无选择。”
第168章
比皇帝颁布皇子归位的圣旨更先一步到来的是皇帝病重的消息。
皇宫戒严, 早朝罢停。众官按照丞相的安排按部就班回到自己的位置处理公务,但无论是脸上还是心里都沉甸甸地,显出几分恐惧不安。
身处皇权集中之地,没有人是傻子, 就连官衙里的小吏, 都品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翰林院中, 众人心不在焉地一边整理书籍, 一边低声说话, 欲言又止, 面面相觑, 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未来的忐忑。
谢春酌就是在这个时候收到了魏琮的来信。
送信的人是一名小太监, 他特地提着御膳房送来的糕点茶水,对众官道:“大人们辛苦了, 丞相大人特地令御膳房准备了些茶水点心, 请大人们品尝一二,好生休息。”
当今丞相脾气温和, 才华出众,年近五旬,在位数十载,体恤下属, 为人处世挑不出半点毛病,送茶水点心给受惊的众官一事不是第一次做, 因此众人都没起疑心,而是一一接过,夸赞感叹丞相的恩慈。
唯有小太监将膳盒递给谢春酌时,得了暗示,打开盒子, 里面居然放着一支小巧的竹签,上面正正写着两个字:戌时。
简单的两个字,若不是谢春酌看见里面还放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木偶狗,恐怕会把那只竹签当做装饰品随意扔掉。
“谢大人,你盒子里面怎么还有一只木狗?看着做工十分精致。”旁边的官员看见谢春酌从膳盒里拿出木偶狗,诧异道。
“或许是膳房里哪位师傅闲着练习雕刻手艺,随意塞的吧。”谢春酌笑道。
官员颔首,“那估计是赵师傅,他最爱雕些小玩意儿了。”
御厨也分三六九等,寻常官员不愿得罪,偶尔还有人会去与其交好,毕竟只要做官,就得日日上朝,上朝办公,就得在宫内饮食。
民以食为天,谁愿意和厨子作对呢?
谢春酌笑着把木偶狗扔到一旁,漫不经心道:“是啊,一些小玩意儿,不要也罢。”
-
夜间,戌时初,谢春酌独自在屋内用晚膳。
烛火摇曳,风声浅浅,外面突然响起了几声闷响,似有人在外打斗。
但除却打斗与剑出鞘的声音以外,其余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待得一切风平浪静,门打开,进来的人一身黑衣,手持利剑,俊美肆意的脸上染了几滴鲜血,煞气阴鸷。
他的视线落在屋内的谢春酌身上,冰冷的神情略微动容松懈,随后脸上绽放出一抹笑,“看来谢大人早有预料,在此等候本世子已久。”
谢春酌抬头看向魏琮,见他一身血腥味,不由蹙眉,道:“你来就来,为什么要杀我宅子里的人呢?他们何其无辜。”
“你确定他们都是你的人?”魏琮走进来,坐在他对面,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对着手上染血的长剑轻轻一弹。
铮——
清脆悦耳的铮鸣声。
鲜红的血液自上弹开,飞落在地面,剑光银亮,倒映出魏琮阴鸷漠然的眉眼。
“……而不是丞相府的人?”魏琮把后半句没说完的话说完。
他抬眸看向仍在面不改色喝茶的谢春酌,对方身上穿着贴身柔软的旧衣,乌发松垮地簪起,面色素白而精致,眉目如画,外面的月光与屋内烛光齐齐笼罩而下,叫他看起来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君。
可魏琮知道,谢春酌可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
“入了我的府里,便是我的人。”谢春酌道,“不管他们之前从哪里来。”
“那我也是吗?”魏琮吊儿郎当,戏谑调笑,“我现在可也是坐在谢大人家中呢。”
谢春酌对他微微一笑:“如果世子愿意做我院中奴仆,我倒是愿意给世子一个机会。”
“不是叫我当你的狗就是叫我当你的奴隶。”魏琮道,“真是叫我伤心,我竟然连个情郎的名分都要不来吗?”
魏琮插科打诨,谢春酌抿了口已经微微发凉的茶,清香散去,多了几分涩味。
因着屋门打开,院外的一切声响都似乎被放大了好几倍,一黑衣侍从突然上前一步,对着魏琮轻声恭敬道:“世子,您该走了。”
魏琮脸上笑意渐渐褪去。
他看向谢春酌,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谢春酌还没来得及听到他下一句话,率先听到的便是一阵沉重整齐的脚步声。
是兵队。
还有多人策马的马蹄声与惊惶的喊叫,不多时,整个京城居然都沸腾了起来。
“你们这是谋逆——!”
“私闯民宅,意欲何为!这是天子脚下,你们竟然敢”
“什么谋逆?我们是丞相大人府中的部曲,正是为了清缴逆贼才出来的!你们真是不识好歹!通通抓起来!”
“救命啊!啊——!”
尖锐的惨叫骤然而止,接连响起的是刀剑入题又猛地拔出的干脆响声。
隔着高墙,谢春酌仿佛都能清楚地听见,血溅三尺时,血雨落下的声音。
也有人企图闯进谢宅,但无一不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斩落头颅。
“你要做什么?”谢春酌终于主动开口问。
魏琮起身,弯腰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得不得不皱眉仰头看他。
二人鼻尖对着鼻尖,四目相对 ,呼吸交融,近在咫尺,像是下一秒,就要更进一步,唇齿相依。
“明知故问吗?”魏琮反问他,唇角微勾,“谢大人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通我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要坐上这世上最高的位置,给你当狗了……”
魏琮的声音慢慢变小,脸上的笑意却愈来愈大,他突然侧头往下吻去,顺理成章地亲到了面前柔软的唇。
撬开蚌壳,舔舐里面甘甜的汁水,再咬上两口,缠绵一二,便叫他这颗冰封僵硬的心融化。
谢春酌没有反抗,任由他吻,直到呼吸不过来,魏琮疯狗般想继续下一步时,才抓住了对方的头发,用力拉扯,把他拉开。
魏琮哈哈大笑:“真是痛快——!”
他离开谢春酌,持剑后退,看着谢春酌,笑容背后居然有几分晦暗不明的哀伤。
谢春酌擦嘴时睨了一眼,却看不真切,正要再看,就见魏琮转过了身。
“你留在这里,事情没了结之前,别出去,他们会保护你。”
魏琮话罢,便要离开。
可他脚步微动,最后还是停在了屋檐之下,因为……
自院内各处幽暗之中,逐渐有一道接着一道的影子出现,显现在了月光与烛火下,而魏琮带来的人,除却贴身侍卫,皆被人用剑抵住了要害。
魏琮回头,就见谢春酌从桌后站起来,接过身旁人递给他的一柄剑,走向他。
“原来是故意骗我。”魏琮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笑意盈盈地看着把剑抵在他腰间的谢春酌,“比起我,那位皇子会更让你喜欢吗?”
“当然不。”谢春酌回答。
即使顶着身旁守卫他的死士、侍从讶异、警惕的目光,谢春酌仍然道:“你们都一样,让我讨厌。”
“那你为什么要帮他呢?”魏琮视线落在自己的腰间。
谢春酌的剑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衫,只差一点,剑尖就能戳破他的皮肉。
“我没有帮任何人。”谢春酌说,“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魏琮点头:“既如此,我也没有办法了。”他抬起来手。
谢春酌顿感不妙,正要呵厉众人动手,手上用力,要将长剑捅进魏琮腹部时,这人猛地往前一倾,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划破他的皮肤,鲜血留下。
拿剑的侍卫大惊失色,下意识挪开,却在眨眼间被魏琮割破了喉咙,旋身倒下。
与此同时,一声哨声,院外候立与躲避的士兵齐齐闯进。
刹那间,局势再度扭转。
谢春酌手上的利剑也没能刺进魏琮的身体,因为魏琮用手抓住了他的剑。
鲜血淋漓,掌心的肉被割破,与雪白的剑光相应。
铮——
又是一声响,但这响声却不是见出鞘的声音,而是剑碎裂的响声。
谢春酌松开手,只剩一半的剑哐当落地,而魏琮手里的半截利剑,一头被他握在手里,另一头戳在他的腹部。
“世子!?”阿金大惊失色,冲上前来。
魏琮却挥手让他退下。
“没想到吧,谢大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琮竟还有心情和余力对着谢春酌笑,“没想到今天,我也能做一回黄雀。”
也许是因为知悉谢春酌的狠心,魏琮安排了两队人马以防万一,现在看来,真是算无遗策。
但被心爱之人如此算计,又怎么不能算是一种悲哀呢?
谢春酌冷着一张脸,道:“你待如何?”
魏琮笑:“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待如何?”
谢春酌也笑,却道:“荣国侯进宫已有一刻钟,现下消息如何?”
魏琮脸色微变。
谢春酌悠悠叹口气,头微微往左侧看齐,视线上抬,仿佛要越过京城各处亭台楼阁、高墙瓦巷,落在森严辉煌的宫城之中。
或许里面跟这里一样,刀光剑影,已分出胜负。
他对魏琮说:“我的目的是……把你留在这里。”
第169章
皇宫。
荣国侯信步行过长廊, 突然停下,扭头看向侧方。
他所处的位置恰在观月处,抬头就能看见明亮的月光,低头能看见在夜色中暗红色的朱墙与琉璃瓦与飞檐。
仅仅只是一角, 就能窥见整座皇宫的辉煌与美丽。
厚重的威严, 美丽地叫人心醉。
不是纯粹的、脆弱的、令人想要把玩的美丽, 是森严的、沉重的、锐利的、令人想要臣服的美丽。
荣国侯作为宗室子, 在太后在世时颇受宠爱, 幼年常常进宫拜礼, 偶尔被赏赐停留, 在殿外、御花园、书房玩耍, 就忍不住痴迷于这世间最辉煌威武的建筑中。
他生来金尊玉贵,可怎么也贵不过皇帝。
这天下, 他居然没能有资格瓜分!真叫人痛苦啊!
好在老天有眼, 忽然给予了他机会。
皇帝爱修仙,盲目听从道士与和尚的话语, 食仙丹,爱器人,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纵情酒色, 失了民心,也失了官员的心, 甚至没能留下后代。
这怎么不让他心动呢?
他愿意去绸缪,去规划,他有孩子,有钱财,有权利, 他可以投其所好,让皇帝看重他,再顺理成章地让魏琮成为太子……等皇帝死了,魏琮还是太子,而他也可以过过做皇帝的瘾。
那些官员不会反对,因为皇帝的前车之鉴太过惨痛,于是他们也就在惨痛中,学会了乖乖听话。
到那时,这个皇城就属于他了。
可是皇帝为什么还有个流落在歪的子嗣!?皇子?哈!真是可笑!
他不能再等一个十年,或许不仅仅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也不能去赌那位找回来的皇子是个愚昧的蠢货。
他一天都等不了了!
荣国侯抓紧手上的栏杆,双目发红,腮帮子绷紧,咬着牙恨恨地想:一天、一个时辰、一柱香都等不了了!
他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让它们功亏一篑呢?经他手上流过的鲜血,都能汇聚成一条长河了。
皇帝呢?!他凭什么就这样随意剥夺他的一切?!
所以,这一晚,他势在必得。
不是他死,就是皇帝死。
荣国侯神情骤然平静下来,他脸上微微带着一点笑,眼睛却闪着冰冷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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