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酌瑟缩,牙齿打战。
他蜷缩着,双手抱着肩膀,把脸埋进膝盖中,湿漉漉的一团。
警方工作人员看着他,安抚片刻,又无法做笔录,思虑再三,与同事说:“叫他家里人来接他吧。”说完还看了看谢春酌的反应。
谢春酌没有抗拒。
最后工作人员走到一边,调查后播打了电话,“……嗯,对,在槐安路43号的警局……”
谢春酌无法思考,可是听到这话,还是不免思维飘散,想着是否是谢峰或者王思丽来接他。
但都不是。
大约一分钟不到,警局的门被敲响了。
所有人看过去,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从门外走进,手里拿着一把湿漉漉的黑伞。
他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雨水,面容平静俊气,有种出乎意料的温顺。
是的,温顺。
谢春酌却只奇怪,为什么方宁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是那么恰好的时机。
直到他听到方宁对着警察微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小酌的哥哥,来接他回家。”
第91章
哥哥?
谢春酌在口中咂摸着两个字, 竟觉出了惊天的惧意与骇然。
为什么方宁要说他是他的哥哥?
难不成方宁是谢峰和王思丽走丢的那个孩子吗?
是了,方宁是孤儿院出来的,可算算年龄,也比那便宜哥的岁数大两三岁, 但既然是孤儿院, 岁数也可能不准确。
但是为什么那么多年了, 方宁都没有找回谢家?他不信时至今日, 方宁的地位和手段, 连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找不到。
无数的疑团骤然涌现, 谢春酌如在梦中突然惊醒, 出了一身冷汗。
他眼睁睁地看着方宁从门口踏步走进, 对着其他人微笑着说:“下雨,雨天路滑, 恰好我在外面, 我爸妈就叫我把小酌带回家。”
警察点头,“确实你出来也比较方便, 省得长辈来回跑。”说完又叮嘱了两句,“先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再带回家比较好,他手臂骨折了, 还有,之后他还是需要回来录笔录的。”
之所以刚刚没直接带谢春酌去医院, 一是因为警局更近,二则是因为谢春酌不愿意。
现在谢春酌家里人来了,那应该就没事了。
警察这样想着,下意识看向谢春酌,却诧异地发现, 对方的脸色竟然比一开始的还要差,漂亮的一张脸青白一片,嘴唇发白,整个人透出纸一般的脆弱,仿佛稍微用点力气,一戳就破。
“他是你哥哥吗?”警察因此警惕,轻声询问谢春酌。
谢春酌唇瓣翕动,还未说话,方宁便拿出手机,“爸妈的电话还在接通着。”话罢打开了扩音,里面是谢峰的声音。
“小酌!方宁是你哥!这事儿我们在短信上和你说了,但是你把我们拉黑了信息一直发不出去。”谢峰说着还抱怨了一句,“我们私下去找你,段驰还拦着我们。”
王思丽的声音紧随其后,“哎呀你说什么呢!让我来跟小酌说。”
王思丽明显比谢峰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小酌,小宁真的是你哥哥,我们上个月才相认,我们第一时间就想告诉你,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你别生气了,回家吧,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好不好?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们很想你。”
谢春酌一声不吭。
警察问他:“他们是你爸妈吗?”
谢春酌没回话,方宁却又主动把手机递过去,上面显示的视频通话。
上流圈子里的人,基本都上过财经亦或者新闻头条,照片出现在公共场合非常正常,即使不关注的,在频繁刷到对方照片后,无论是谁都会有些印象,恰巧这位警察也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方宁还有谢春酌与谢峰夫妻照的全家福。
警察警惕的情绪放松些许,彻底相信了谢春酌和家里人吵架,以至于现在还在闹脾气这件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警察退到了一边,看着方宁顺利走到了谢春酌的面前,半蹲下,仰头向上看。
“我们回家,好吗?”
方宁把自己放在了低位。
警察感慨,真是疼爱弟弟的好哥哥。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警察震惊地瞪大眼睛,看清了谢春酌骤然甩出的巴掌,眨眼间,方宁的脸上就浮现了很淡的红色巴掌印。
谢春酌用自己仅剩能动弹的、受了擦伤的左手,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打出的一巴掌,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而这一切摆谁所赐?
谢春酌水润乌亮的眸子此时布满了红血丝,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无论是监控、榛子蛋糕、行车记录仪,甚至是陈雯莫名其妙的梦魇,让傅隐年去村子里待着,还有那通雨夜来电……促使他夜逃,一切的起点,都在这里。
不止……不止……还有药。
那天晚上,他吃了傅隐年的止痛药,那药有问题……难怪傅隐私的情绪时好时坏,难怪那天他吃了药之后,在开车途中,恨不得傅隐年去死,一时冲动下撞车……
还有今天的段驰……
一切的一切,都在方宁的掌握之中,他们就像是一群困兽,自以为是地挣扎,却始终无法逃离方宁的手掌心。
可是为什么呢?
“……你在报复我吗?”谢春酌颤抖着,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给自己寻找被报复的理由。
他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偶然。
他没有立刻得到答案,因为他的手臂被骤然握紧。
谢春酌下意识想要甩开,但甩不开,他没有力气,只能被迫被方宁抓着。
身旁有人,谢春酌也没办法将一切的猜测说出口,否则他自己也会陷入泥潭当中无法脱身,尤其是还有方宁这条毒蛇在盯着他。
“到这个时候还在保持冷静,不愧是卿卿。”方宁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是他!
果然是他!
谢春酌恨不能现在再狠狠给方宁两巴掌,但他动弹不得,僵直地坐着,与方宁四目相对,恐惧与恨意一起攀升,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别闹了,我们先回家。”方宁用一句话将谢春酌所有的行为定义。
他顺着谢春酌的手臂,硬生生将人拉拽起来,拥入怀中,在谢春酌企图反抗前,低声在对方耳边轻声道:“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我不介意。”
谢春酌挣扎的动作一松。
方宁彻底把人抱进怀里,随后对着其他人笑笑,“谢谢,我们就先走了。”
他带着谢春酌转身离开,另一只手还拿着黑伞。
走到警局门口,夜里瓢泼的大雨现在已经成为了绵绵的雨雾,并不会再发出噼里啪啦惊天动地的响声,反而像是蜘蛛网,无声无息之中把所有人都笼罩进网中,死死黏住,成为茧,成为食物。
黑伞撑开,步入雨幕之中,谢春酌完全被笼罩在方宁的怀里,直到上了车,才稍微脱离。
但他们仍然处在于单独的空间。
谢春酌上车后发现,方宁的手机放在车前,人脸识别点亮之后,屏幕内展现出了下载的软件,他看见了之前曾经看见过的监控APP。
那时他以为是方宁往自己家里安装的监控,还曾经心中嘲笑对方未免过于谨慎小心,如今看来,这只不过是方宁监控自己的方式而已。
还有……那枚戒指。
谢春酌看见了方宁脖颈上用银色长骨链串起的戒指,在车内略微一动,折射出银光。
疯子……这才是真正的疯子……
方宁似乎察觉到谢春酌恐惧厌恶的目光,但他丝毫不以为耻,也不焦躁,反而翘起唇角,十分享受。
车子均速往前行驶,车内静谧,呼吸声清晰可听,谢春酌缓了缓,身体上麻木的疼痛感因为车内的温度后知后觉地涌上,蔓延到每一处伤口。
谢春酌脸愈发惨白,像是斗败了的孔雀,羽毛全部耷拉下来。
“……你为什么……”
谢春酌张张嘴,本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只是为了报复他吗?这像是正确答案,所以谢春酌没有问出口,话语变换,最后问出口的是:“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谢峰和王思丽的孩子?”
在那对夫妻鼓励唆使他去勾引男人开始,即使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谢春酌也早已讲他们排除了亲人的行列,直接喊名字或许会让人感觉到冷漠,但谢春酌还是这样喊了。
作为二人亲生儿子的方宁,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而是一如既往,语气温和地回复谢春酌。
“大概是在我十四岁的时候。”
谢春酌惊诧,这未免太早了!
方宁轻声说:“我进孤儿院大概在八岁,十岁时受到资助,陈雯在一批人当中选择了我作为傅隐年的陪读。”
大户人家金尊玉贵的独生子,身边自然要有各种小弟陪伴,那些如苍蝇围上来的人的小孩,陈雯夫妻不会让他们靠近傅隐年。
受了资助的方宁,自然就是他们选择驱赶苍蝇的苍蝇拍。
聪明、沉默、识趣,是一把好用的工具。
上初中时,为了奖励这把工具,陈雯大发慈悲地派人帮方宁寻找亲生父母,于是方宁在上初二时,遇见了小学三年级的谢春酌。
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是一个长相非常漂亮的小孩。
背着书包,穿着学校的校服,白衬衫,下身是五分西裤,刚好到膝盖,脚下蹬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可那双腿比运动鞋还要白。
蓬松的黑发和巴掌大的脸,眼睛乌黑透亮,狡黠机灵,面上表情又淡淡的,像是想要端着矜持,可脸颊又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
小猫。
方宁第一反应是小猫。
失去孩子的父母大部分会寻找替代品寻求安慰,方宁不意外他们会再生或者收养一个孩子,他有所准备,却没想到这个弟弟那么漂亮。
如果他现在回家,可以把弟弟抱在怀里吗?可以听到对方软乎乎地喊哥哥吗?
十四岁的方宁站在路边想着,看着弟弟在自己面前经过,然后被一个金毛蓝眼小孩抓住手臂,笑嘻嘻地一起往前走。
“我堂哥好烦啊,整天就知道欺负我,小酌,你有哥哥吗?”金毛小孩问。
方宁听到弟弟皱着脸,撇嘴道:“不要。我要做爸妈唯一的小孩。”
唯一。
陈雯不会放他离开,弟弟想要做唯一的小孩。
所以,十四岁的方宁没有选择回家,甚至用光身上所有的钱,以及利用傅隐年的身份对私人侦探进行施压贿赂,导致陈雯至今都不知道他与谢春酌真正的关系。
而就在那个时候起,方宁开始监视谢春酌。
小小的、美丽的弟弟,长成了漂亮的少年,成为了引人注目的青年。
他的感情也逐渐变质。
最后,傅隐年被吸引,站立在傅隐年身旁的方宁很伤心。
不是说好了,要做唯一吗?
……
雨水淅沥。
车内灯光昏昏,方宁眉头微垂,作出委屈、难过的模样,对谢春酌说:“我想要做你唯一的爱人。”
不是哥哥,不是亲人。
他要做的是,爱人。
是无法被抛弃的、唯一的……爱人。
第92章
沙沙、沙沙。
雨刮器勤恳地持续工作着, 将车前玻璃上沾染的雨珠擦得干干净净,前方的路漆黑一片,两边路灯照亮边缘区域。
夜深了,车辆寥寥无几。
谢春酌看出来这是回谢家的路。
他听完了方宁的话, 心沉甸甸地往下坠, 面白如纸, 茫然而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上, 没有半点反抗和清晰, 仿佛接受了一切。
蜘蛛网是为了他而结成的。花费了十几年, 捕猎者终于把猎物牢牢缠死, 即将带回巢穴品尝。
“你不怕鬼吗?”在车子驶入别墅区时, 谢春酌突然发问。
因为他想到了生死未知的元浮南,也想到了死后成鬼的傅隐年。
无论如何, 鬼真实存在, 方宁做的一切事情在非人类面前形同虚设,就不怕被报复吗?
方宁闻言, 脸上仍带着惯常的微笑,像是焊死在脸上的面具。
他轻声说:“你不是杀死鬼了吗?宝宝能杀,哥哥也能杀。”
或者换一句话说,究竟是谁先找到宋雯雯和罗钧这对师兄妹的呢?难道谢春酌就真的那么幸运, 碰到了有真材实料,道行高深的道士吗?
……而且, 那时谢春酌第一次遇见的那一对假道士,真的是元浮南找的吗?假道士说的“雇主”,真的是元浮南吗?
促使一切发生的人,究竟是谁?难道这种人还会怕虚无缥缈的鬼吗?
谢春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今晚的夜怎么那么黑, 那么冷,雨怎么一直下不停呢?
谢春酌缩着肩膀,想把自己卷起来躲着。
不久后,车子驶至门口,还未停下,别墅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两人,车灯一照,是谢峰和王思丽。
二人穿着居家服,见状立刻就要撑着伞出来迎接,但很快就被方宁阻止。
他摆摆手,谢峰夫妻就听话地停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像两条狗。
谢春酌心想,只是不见几个月,就已经被方宁饲养成为听话的狗了。
车门打开,湿润微凉的雨水气息涌入谢春酌的鼻尖。
方宁单手撑伞,略微弯腰钻进车内,单手搂住谢春酌的腰,用手臂支撑,手腕以及手指则是停留在尾椎骨往下的部分,呈托抱的姿态,稍微用力就把人抱了出来。
这样的抱法其实不太稳妥,为了防止自己摔倒,谢春酌不得已用完好的那只手搂住方宁的肩膀,将自己上半身靠过去。
……他看见方宁的嘴角微微上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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