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珠子一转,看着外头,扯着嗓子嚷嚷:“还有大伯他们在呢,无论你治病要花多少银钱,大伯他们都会帮忙的,那可是你没分家的亲兄弟,不可能不管你!”
嚷完听到外头摔盆子的声音,晏小鱼心里才舒坦了。
何秋花她们一脸懵,晏小鱼也没解释,他端起那碗粥递到何秋花手里:“快让爹喝粥。”
晏兴茂看着行为举止都与从前迥异的哥儿,心里也是满头雾水,可来不及细想,妻子已经舀了一勺粥喂到他嘴边了,他只好喝下。
何秋花和晏小月如今俨然是将晏小鱼当做家里的主心骨了,晏小鱼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晏兴茂一碗粟米粥下肚,晏小鱼姐弟两个也将他的腿绑好了。
他们忙活完,何婶也将一百文钱送过来了,借牛车的李阿叔却还没回来,晏小鱼心里奇怪,便想自己过去瞧瞧,才走到院子门口,便瞧见李夫郎坐着牛车过来了。
赶车的是个年轻汉子,那汉子体格健壮,身量也格外高,相貌生得十分周正,虽穿着一身短打,但也比寻常的庄稼汉子英俊许多。
晏小鱼在原身的记忆里搜索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人名叫严少成,是个货郎。
说起来严少成与晏小鱼还有些渊源——穿来那日救晏小鱼之人叫严少煊,严少成是严少煊的大哥。
李阿叔见晏小鱼在门口张望,连忙同他解释:“村长一家一早驾着牛车去镇上赶集了,我跑了个空,又掉头去严家请成小子,耽搁得久了些,鱼哥儿可是等急了?”
人家如此费心,晏小鱼又不是不知道好歹,哪会怪罪?
他对着李阿叔和严少成拱了拱手:“多谢李阿叔和严大哥帮忙,等我爹好了,我们再好生答谢你们。”
李阿叔连连摆手:“代你们走一趟而已,用不着谢。”
严少成也拱手道:“都是乡邻,莫要客气。”
治病要紧,他们没有过多寒暄,严李二人将牛车交到晏小鱼手里就各自离开了,晏小鱼忙不迭地招呼何秋花她们出门。
母子三人将准备好的旧褥子铺到板车上,又小心翼翼地将晏兴茂抬上车。
陶翠青和刚回来的晏老爷子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一点儿搭把手的意思都没有。
离开时,晏小鱼瞥了他们一眼:“我爹要养伤,我娘要照看他,我身子也还未好全,我阿姐得照看我,夏收我们定是没法儿下地了,大伯娘你们还是另做打算吧!”
“对了,欠何婶那一百文你们得早些还上,这钱虽然是我们借的,可咱们又没分家,若是不还,说出去也是晏家欠钱不还,要是影响晏家和大堂兄的名声就不好了。”
他语气不咸不淡,倒把晏老爷子气得跳脚,牛车都出了院子了,晏小鱼还能听到他的骂声。
“没分家、没分家,这是仗着没分家讹上我们了!”
*
路上,晏小月赶车,晏小鱼和何秋花一左一右照看晏兴茂。除了晏兴茂,其余三人都举着块红薯在啃。
时间匆忙,晏兴茂喝的粥是用早上的剩饭加水煮的,他们手上的红薯也是早食剩下的,份量不多,一人只能分到一小块。
晏小月两口就吃没了,何秋花却还忧心忡忡地举着。
“听、听说镇上的医馆,贵得很,咱们、咱们这些钱也不知够不够?”
晏小鱼也不知道够不够。
原身压根没去过镇上,村户人家大多家贫,西岭村的人有个跌打损伤,多是自己去山上采些草药,磨碎了糊在伤口上。其余病症,严重的就去隔壁村的草药郎中那里抓点儿药吃,不严重就硬抗,少有肯出银子去医馆诊治的。
好在晏小月从前在地里劳作时学会了赶牛车,还送陶翠青去过两回县学,不然今日还得请严少成帮忙赶车。
“够不够都得去,不够就到了那儿再想法子。”晏小鱼心道,总不能没钱就不去了。
何秋花点了点头,还是没心思吃东西。
晏兴茂之前被儿子骂了一顿,又吃了一碗粥,精神倒是好多了,也有力气说话了。
这会儿他看了看肩背挺直、一脸笃定的晏小鱼,问出了一直悬在心中的疑惑:“小鱼怎么同从前不大一样了,似乎性子变了许多?”
何秋花听到这话,眼泪又出来了:“他爹,你、你不知道,我们小鱼、险些没了……”
她磕磕绊绊地将晏小宝做的事儿说了一遍,晏兴茂听完脸色又黯淡了不少:“我原以为永和兄弟两会是小月和小鱼的靠山,这些年竭尽所能地对他们好,没想到他却差点要了我儿子的命。”
总算没有听到‘小宝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之类的说辞了,晏小鱼对原身这个爹的反应还算满意,更让他惊喜的还在后头。
“他爹,我们同、同大哥分家吧!”何秋花声音还带着哭腔,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晏兴茂十分惊愕:“你、你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他从没想过一向软性儿的妻子会提出分家,这会儿脑子里几乎乱成一锅粥。
何秋花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又把晏小鱼‘重生’的事儿和他说了。
晏兴茂将信将疑,何秋花又补充道:“小鱼之所以、性情大变,就、就是因为在底下待了一年,下头的鬼魂、那样多,他不知受了多少惊吓、性子才强硬起来的,我苦命的孩子!”
晏小鱼:“……”原身他娘想象力还挺丰富?
“小鱼、小鱼说的,全都应验了,他带着病、还要被逼着干活儿,还不给他、不给他吃饭,这样怎么会不落下病根!你的腿、摔伤的事也是,虽然时间、有些对不上,但想来、想来是娘匆忙之下、看岔了!”
好家伙,这都替他圆上了!晏小鱼默默在心里给何秋花竖了个大拇指。
不过晏兴茂摔伤这事儿确实太巧了,巧得他都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他咒的了。
最后,何秋花一脸悲痛地总结:“我们、我们一定得尽快分家,否、否则咱们一家、都没有好下场!”
好嘛,这话听着更像是咒人。
第7章
何秋花现在铁了心思要分家,晏小月虽然不说话,但也连连点头。
晏兴茂却还是疑虑重重:“我们往后必定会走在他们姐弟两个前头,分家了,他们就真的没有娘家了。”
“不说往后,单说现在,我这伤治不治得好还是个问题,若是治不好又同大哥分了家,咱们一家四口要如何养活自己?”
何秋花刚想说晏小鱼有厨艺傍身,能养活他们,晏兴茂又叹了口气:“若是我不幸死了,你们三个妇人哥儿,又怎么保护自己?”
这下,何秋花也愁上了,她侧头看向晏小鱼。
“放心吧,我前头说的话未曾骗你们,爹不会死,他的腿应当能治好。”
这伤在现代肯定是能治好的,大楚不不属于华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但社会发展情况有些像明朝,民风甚至比明朝还要开放一些,医术的发展应当也不差。
晏小鱼在现代见识过中医的力量,对晏兴茂的伤态度还算乐观。
何秋花如今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闻言心里一动:“那你、那你前头说你爹许会、性命不保,是、是吓唬你大伯娘她们呐?”
晏小鱼点了点头,晏兴茂想起他今日挂在嘴边的‘分家’二字,心里也明白过来了。
夫妻二人连带着晏小月都稍稍松了口气。
*
到了镇上,晏小鱼寻了两个慈眉善目的老头、老太太打听情况。
镇上只有两家医馆,说是医馆,更像是现代的小诊所,规模都不大,每家只有一位坐馆大夫,其余的都是学徒。
镇子南边的余氏医馆据说更擅长治跌伤,口碑也不错,晏小鱼便带着家人往余氏医馆去了。
今日正巧是三日一次的赶集的日子,医馆的人比寻常多,好在坐馆的余大夫行事麻利,晏小鱼他们等了约莫两刻钟便轮到晏兴茂了。
余大夫约莫三四十岁,身形清瘦,面白无须,看着有些严肃。
到了大夫跟前,晏兴茂那颗被儿子安抚下来的心又开始敲锣打鼓,余大夫替他看伤时,他一动不动,大气都不敢喘。
“筋脉血管俱伤,淤血凝聚,肌肉漫肿,关节伤剧畸形,需得按捺正复,再敷缚化瘀①……”
余大夫话毕,晏兴茂三人似懂非懂,晏小鱼猜测是要先正骨,再化瘀。
果然,两个小学徒在余大夫的示意下按住晏兴茂,接着余大夫便上手了。晏兴茂痛呼一声,又咬牙忍住了,余大夫握着他的腿几番操作,才将他的骨头复位。
左边的腿处理好,轮到右边的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两只腿都复位后,有学徒端来纱布、竹条和外敷的药膏,余大夫亲自为晏兴茂上药包扎。
包扎完,晏兴茂疼得冷汗涔涔,但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
依余大夫所说,他性命无忧,两条伤腿只要好生养护,日后也不会影响干活儿。
伤处暂时不宜移动,晏兴茂需要在医馆住上几日,晏小鱼让何秋花在这事儿守着,他自己带着晏小月回去。
不回去不行,借了严少成的牛车得给人家还回去,而且他们的银子不够用了。
本来晏小鱼还想给晏小月买点儿药,擦擦额头上的伤,可晏小月死活不同意:“给我买了药,爹娘明日买早饭的钱就没了,娘方才红薯也没吃,都进了我肚子,明日可不能挨饿了。”
晏小鱼只得作罢。
因为要正骨,晏兴茂的诊金比旁人贵十文钱,是三十文;余大夫给他开了两日的药,一共花了六十八文;晏兴茂夫妻宿在医馆的费用是一日十文。
将这些钱全部结清后,今日带来的一百二十文,便只剩十二文钱了,明日的住宿费还没着落。
不过晏小鱼不着急,他已经想到法子逼晏兴盛他们给钱了,说不定这回便能逼得他们提分家。
为此,晏小鱼特意请余大夫帮忙:“若是有人过来打听,劳烦大夫将我爹的病往重了说,越重越好。”
“这是为何?”余大夫抬起头,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你要我为你说谎,总该给个由头。”
“这是当然。”晏小鱼点了点头,“不瞒您说,我爹的医药费如今还未凑齐,我请您帮忙也是因为这个。我爹和大伯没分家,家里的银钱全部由大伯娘管着,我爹这些年做工挣来的银钱全数交给她了……”
晏小鱼将晏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最后道:“只有将我爹的病说得危在旦夕,才能逼得他们掏钱。”
余大夫思量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他行医多年,什么人都见过,家里有钱却舍不得给自己人看病的都不知凡几,晏兴茂这样的情况不算少见,旁的他无意多管,只要不拖欠他的诊费便行。
余大夫答应后,晏小鱼又和医馆一个学徒哥儿说了几句好话,托他照看爹娘,接着将剩下的十二文钱全交给何秋花,避着外人和她交待了几句。
“今日回去后,我会再逼大伯他们一把,好让他们早些提出分家。可如今夏收在即,他们多半还惦记着咱家这几个劳力,只有让他们觉得咱们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累他们,他们才会主动分家。所以要将爹的情况说得严重些,大伯性子多疑,明日可能会过来瞧,但时候你和爹要记住,爹的命虽然保下了,但他的腿彻底残废了,后半生都无法自己行动……”
*
天色渐晚,将全部事情都交待清楚后,晏小鱼没再耽搁,和晏小月赶着牛车出发了。
回去的路上,姐弟两个心情松快不少,晏小月这闷葫芦话都多了:“咱们真能找大伯要到银子吗?”
晏小鱼点头:“当然。”
“分了家咱们住哪儿,山洞里吗?”
晏小鱼有些纳闷:“山洞里还能住人?哪里的山洞?”
“就在咱们村的山上。”晏小月一脸耿直,“来村里讨饭的叫花子都住那儿,在咱这儿讨完,去山洞住一夜,第二日换条路下山,正好去别的村子讨。”
“……”你可盼着点好吧!晏小鱼没好气,“晏老头要么给咱分钱,要么给咱分地,咱们不会去讨饭的!”
“我知道,但是地上不会凭空出来屋子,咱们还是没屋子住。”
这姑娘真是一根筋,晏小鱼叹了口气:“咱们可以先找个地方借住,给银子就行。”
他看着晏小月青紫的额头,和纯净懵懂的眼睛,嘀嘀咕咕地安慰道:“今日回去后,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子便能好起来。往后你会有自己的屋子,吃饭爱吃多少吃多少,再也没有人说你了,你不用挨晏老头的骂,不必被大伯娘使唤,也不用再跪着求人……”
真有那样的好日子吗?晏小月眼睛红红的。
她低着头,悄悄地将她弟弟的那几句话默念了好几遍,再抬头时只觉得今日的晚霞格外美丽,像是要照进她心里去了。
*
晏小鱼他们进村后没回晏家,直接去严家还牛车。
严家住在村子最里头,靠近山脚,离村口有些远。晏兴茂受伤的事儿大伙儿都知道了,这一路,姐弟二人没少被村民叫住问话。
“月姐儿,怎么就你们姐弟两个回来了?你爹娘呢,你爹可还好?”
“鱼哥儿,听说你爹在东家摔伤了,伤势如何,大夫怎么说?”
“……”
晏小鱼早有心理准备,怕晏小月不会说谎,他把话头都揽了过去,一路上嘴就没歇过。
“我爹的情况不大好,命虽保住了,可腿废了,再也没法干活儿了,我娘还在医馆里照顾他呢。”
“我爹的腿站不起来了,往后都离不得人,药也不能停,我和阿姐回来便是为了筹钱,大伯娘只给了二十文钱,要不是何婶好心,今日的药钱都不够。”
“我爹娘?我爹娘没钱,我爹这些年挣的工钱全依着我爷爷说的,交给我大伯娘充作家用了。”
“家里卖粮的钱?那自然也是由大伯娘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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