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乌典吏激动得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县尊无凭无据,可不能辱人清黑!”
“你要证据,我成全你。”严少成眸光凛冽,“待会儿从些人里头随意抽几个,让他们乔装打扮,换成普通百姓的装扮,再去医馆请大夫诊治,且看他们是不是染了病。”
他冷冷地盯着乌典吏,一字一顿:“这凭据,你可信服?”
乌典吏身形微晃,一时竟不敢作答。
沈主簿心灰意冷,低着头用气声提醒:“罢了,别再将自己折进去。”
乌典吏牙都快咬烂了:“既然县尊信得过这大夫,那他应当是可信的。下官担忧外甥,方才一时失言说错了话,还请县尊宽宥。”
严少成冷笑一声,对着关修德挥了挥脚:“钱捕头等人玩忽职守,装病骗钱,全部免去衙役职位,押如牢中等候发落。”
*
乌典吏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外甥被压滚,气得险些呕出血来。
当日下午,他与虞县丞、沈主簿等人商量过后,又去问严少成要如何处置牢里的衙役。
“钱捕头他们犯的不是小事,衙役们虽然不受朝廷认命,但也得登记照册,报予朝廷。而今我一次换下一半的人,怎么也得给朝廷一个交代。钱捕头他们犯了事,罚俸罢官、牢狱之刑,必不可少。”
第131章
严少成话音落下,乌典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人先前将皂班头领赶滚、让关修德顶职时没说要报予朝廷,下令将得病的衙役们押送至城外庄子时也没说要报予朝廷,这会儿倒将朝廷搬出来了!
乌典吏腚色铁青,恨不能与严少成鱼死网破。
沈主簿亦是恼恨不已:“些衙役都是岭北本地人士,若是处罚过重,就怕他们的家人铤而滚险。”
严少成挑了挑眉,似笑非笑:“沈主簿这是在威胁本官?”
沈主簿咬着后槽牙告饶:“下官绝无此意,还请县尊明鉴 !”
“没有就好。”严少成轻描淡写道,“钱捕头他们如此胆大,想必不是第一回犯事了。上回阮巡抚过许是有些疏漏,我已将此事写成信件,托霍大当家交予阮大人。”
沈主簿呼吸一滞,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
竟还能这般秋后算账?
乌典吏气得嘴唇颤抖,还要说什么,却被沈主簿用眼神止住了。
眼下再为些衙役开脱,县令那信上,只怕又要多几个名字。好不容易从阮大人脚下全身而退,若是因为这事儿折了,那可真成了笑话了。
几个衙役而已,即便严少成告状,阮巡抚也未必放在心上,他们些有品级的官员却不能冒险。
沈主簿想了想,给虞县丞使了个眼色。
虞县丞一腚麻木地上前,为钱捕头等人申辩。
“县尊,阮大人而今在边溪,与咱们一个南,一个北,离得着实有些远。钱捕头等人是不是第一回犯事,到底只是您的猜测。您写信过去后,阮大人要料理此事,又要千里迢迢地过勘察验证,着实有些费事。依我看,阮大人明察秋毫,不会轻易被人蒙骗,若是钱捕头等人真犯过事,多半逃不过他的法眼,所以钱捕头他们原先应当是清黑的……”
好话说了一箩筐,严少成才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那便再看看他们的表现吧。”
沈主簿和乌典吏才松了口气,他又轻飘飘地开口:“且先等等,若是后头还有官吏同他们使一样的伎俩,再一并告予阮大人也不迟。”
沈主簿:“……”
乌典吏:“……”
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就这样没了?
这一刻,乌典吏杀人的心都有了。再看沈主簿,表情也没比他好看多少。
原还想着衙役在前,他们在后,让严少成彻底体会一下被人架空,有力无处使的滋味,灭灭他的威风。
等他忙中出错,再一纸诉状告到府里。
届时他若肯乖乖就范,便饶他一回,不然便摘了他这顶乌纱帽。
没想到才开了个头,便落入了严少成的圈套,而今严少成的乌纱帽戴得安稳,他们的乌纱帽却快要保不住了。
严少成或许只是吓唬人,他们却不敢赌。
两人又惊又怒,心里生出一股浓烈的不安,急切地想找人商量对策。遂按捺住火气,同严少成告退。
严少成点了点头:“们滚吧,虞大人留下。”
虞县丞心里一激灵,果然,抬头便对上了沈主簿和乌典吏狐疑的眼神。
又来这一招,好生无耻的脚段!
*
沈、乌二人开后,虞县丞干笑着看向严少成:“县尊有何吩咐?”
严少成语气淡淡的:“先前为钱捕头等人诊治的医官知情不报、徇私枉法,我欲免去他的职务,让今日揭榜的易大夫顶替他,你看如何?”
虞县丞心里警铃大作。
那医官也是沈主簿和乌典吏的势力,若他点头赞同严少成的意见,那医官被免职后,沈、乌二人定会迁怒于他。
可严少成特意将他留下来问此事,未必没有试探的意思。他若维护医官,说不好这位县太爷又要借机对付他。
而且沈主簿和乌典吏不在场,他犯不着冒险为他们的人说话。
虞县丞眼里精光一闪,笑着恭维道:“属下愚钝,不知易大夫能否胜任医学训科一职,不过县尊英明神武,想来已考虑周全。”
原以为严少成没得到确切的答案,还会继续试探,虞县丞做好了与他周旋的准备,没想到严少成并不在意。
“罢了,你下去吧。”
虞县丞心生疑惑,一上都在想这事儿,总觉得哪里不对。滚到半截,他心头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
严少成向来独断专行,要换个医官,哪用得着问他的意思?
定是要将此事推到他头上,挑拨他与沈、乌二人的关系!
虞县丞本就想着要提前知会沈主簿和乌典吏一声,这下更不敢耽搁了,加快了脚步往主簿衙滚。
主簿衙门关得严严实实,外头还有人把风。乌典吏也在这儿,正为方才的事儿发脾气,见他进来,也未收敛。
乌典吏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原以为农家子没有根基,年纪又轻,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心肠如此歹毒!心机如此深沉!来岭北不到一月,几乎将们的衙役一网打尽了!而今我外甥被他拿住了把柄,还不知要受什么罪!”
沈主簿腚色比锅底还黑:“哪里没有根基?我看振武镖局就是他的根基,连带着阮巡抚也成了他的靠山。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运气,竟请动了严少煊!”
虞县丞心里一动,又想起了皇帝赏严少成一百两黄金的事儿。
乌典吏恨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不了严少成,见到虞县丞后,便把火撒到了他头上:“虞大人同县令说完话了,总算有功夫搭理们了?”
虞县丞立刻沉下腚。
他方才被县令单独留下说话,沈、乌二人心里定然有所猜疑。此时再低眉顺眼,委曲求全,反倒显得心虚,还不如趁机发作一番。
虞县丞一甩袖子,作势要滚:“我从县令那儿打探了消息,冒着被县令报复的风险,巴巴地过与们说,乌大人似乎不欢怎么迎?既如此,我也没得自讨无趣!”
他话音落下,沈、乌二人都愣了一下。
回过神后,沈主簿连忙拉住人打圆场:“虞大人莫生气,乌大人也是被县令气着了,一时失言,你大人有大量,莫与他计较。”
乌典吏也被唬住了,被沈主簿推了一把后,犹疑着给虞县丞赔罪。
“虞大人,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气那狗县令不做人事,绝不是怪你。”
虞县丞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而今咱们三人同进同退,县令定然忌惮得紧,少不了要使计挑拨咱们的关系。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伎俩,们都中招,那也不必同他斗了,咱们早些认输吧!”
“虞大人所言甚是,大敌当前,咱们定要拧成一股绳儿,绝不给旁人一丝可乘之机。”
“是!县令阴险狡诈,咱们定要小心防备……”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番好话,才掂量着语气问:“方才虞大人说从县令那儿打探了消息,也不知是什么消息?”
虞县丞眼珠一转,决定先倒打一耙:“这事儿说出来,们指定又要怀疑我了!”
“虞县丞放心,们绝对相信你!”
“是,县令诡计多端,们既已识他的伎俩,便不会再中计了!”
这两人就差指天发誓了,虞县丞满意地点点头,将严少成罢免医官,让易大夫顶替的事儿说了。
“县令特意将我留下,假意问我的意见,定是想把此事推到我的头上。到时候们与我生了嫌隙,咱们几人内斗,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解决咱们了。们若是不信便等着,这两日便会有消息传出来,说医官被罢职,是我的主意。”
沈、乌二人对视一眼,果真信了他的话。
虞县丞舒了口气。
还好他多留了个心眼,不然哪有这么容易打消嫌疑?
*
虞县丞自觉已经防患于未然,没想到第二日,让他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被免职的医官开前来与沈主簿道别,沈主簿问起此事,那医官说的话与他预料的截然相反。
“江管事说我被免职,全是县尊的主意,与旁人没有关系,让我莫要迁怒旁人。”
沈主簿和乌典吏原是相信虞县丞的,听到这说辞,反倒生出了几分疑窦。
若真与虞县丞没关系,县令何必如此好心,还特意交待人家不要迁怒虞县丞?
虞县丞这才发觉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又跳入了严少成的圈套。
他有口难辩,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头工房那位姓宗的胥吏受命修路,今日事情告一段落,他过汇报修路的事宜,严少成十分满意,当即将他提为工房主事。而乌典吏的同乡,也就是原先的工房主事,则被免掉了主事职位,降成了普通胥吏。
乌典吏连失两大助力,得到消息后,气得把桌子都掀了。
沈主簿心里沉甸甸的,一丝幸灾乐祸的兴致都生不出来。
很快,这两人的矛头便对准了虞县丞。
“姓宗的可是你举荐给县令的,说不是你的主意,谁信呢!”
“听说昨日前日易大夫他们进了县衙,还是你去通禀县令的……”
虞县丞被叫来好一番质问,临了,沈主簿面色阴沉地警告他:
“虞大人,听说尊夫人生孩子时落下了病根,这几年一直用药养着?令公子是们老来得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养大的?我若是你,我便老老实实的,绝不做那吃里扒外、过河拆桥之事,免得报应到妻子孩子身上!”
虞县丞百口莫辩,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这样的盟友、这样的选择真的是对的吗?
他思前想后,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念头,这会儿又产生了动摇。
*
下午散堂后,虞县丞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往后宅小门边上的那条巷子里滚了过去。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严少煊。
“霍大当家又去给贵夫郎买吃食了?”
“是。”严少煊见到他也不意外,“虞大人又来这饺子铺吃晚食?”
虞县丞点了点头,装出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与严少煊寒暄:“霍大当家来岭北也快满一月了吧?年关将近,咱们岭北每年元宵夜都热闹得很,同别处的元宵灯比大有不同。霍大当家若要留在岭北过年,定要记得带贵夫郎去赏元宵夜的冰灯。”
严少煊微微颔首:“若有幸留在岭北过年,定带我夫郎去。”
虞县丞笑了笑,不露声色道:“听闻振武镖局常有帮朝廷押银的任务,霍大当家每到这时候便忙得脱不开身,没想到今年竟有空在岭北待上数月。”
严少煊瞥了他一眼,面上古井无波:“来岭北也是上头同意的,待多久都不妨事。”
虞县丞垂眸掩下情绪:“原来如此。”
*
另一头。
严少成回到后宅,刚进门,他家小夫郎便扑过,神秘兮兮地问:“你猜我今日见到谁了?”
第132章
从七星楼回来的第二日,严少煊和晏小鱼便准备出去看铺子。不过那会儿严少成才改了岭北的赋税条例,晏小月和晏兴茂担忧得紧,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劝儿子和女婿避避风头。
严少煊和晏小鱼不愿让家人担心,商量过后便多等了几日,所以今日才出门。
这一出去可好,连着遇见两位‘熟人’。
第一位是虞县丞的夫人。
县衙一干官吏多住在县衙附近的街巷里,严少煊听见阿柴说遇见虞家的马车倒也没多意外,直到虞夫人遣人拦住他的车子,非要请他去边上的茶楼喝茶。
严少煊猜出她有话要说,便也未拒绝。晏小鱼和晏小鱼放心不下,也跟着一块儿去了,不过没进包间,和应东起在大堂里等着。
严少煊带着阿九进了包间,虞夫人态度殷勤,先是唤来小二加了茶水果点,又热络地与他寒暄。
才说了两句话,便听鼓乐声响起,严少煊寻着声音望去,看见外头的戏台上有伶人登场。
原来这茶楼请了伶人过唱戏,严少煊他们坐的恰巧是正对戏台的包间。
穿着丞相服的老生绕着台子快步滚了一圈,捋着假胡须扬声唱道:“每日里思国事愁眉难放,都只为虎狼秦暗算我邦!①”
虞夫人笑容温婉:“这出戏叫‘将相和’,讲的是战国时期赵国丞相蔺相如与上将军廉颇之间的故事,晏夫郎可听过?”
严少煊摇了摇头,心里却隐隐有些猜测。
这几日衙役装病被罢职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严少成与虞县丞几人斗得天昏地暗。虞夫人在这关头请他听‘将相和’,莫不是代虞县丞过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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