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大家不妨把话说得明白点,没必要拐弯抹角。”尧争坦然道, “你跟我都在追求边羽。但不一样的是,我不怕别人跟我竞争。可你会害怕,你害怕边羽不是你的。或者,害怕他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召觅嗤笑一声:“你这个说法很可笑。是你自己构建的理论吗?”
他早已摸透尧争这类人,这类人最擅长心理攻击。
第一步就是利用话语诱导对方漏出破绽,自动露出弱点。下一步,尧争就会不断攻击对方的弱点,令对方情绪失控、崩溃,认输投降。然后他暴力地摧毁对方的心理防御线。
把这种初级猎杀食物链底端动物的手段用在他身上,倒是让召觅有点火大。
这代表,尧争把他看做一个低级的人,才会认为只需要用最简单低级的伎俩,就能击溃他。
尧争把对敌方的不屑就这么赤裸地写在脸上。
“我询问你和他的关系,是例行公事。”召觅不中他的圈套,“至于你后面说的那些——一样,那是我和他的私事,不在我们这次的对话范围内。”
“那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尧争说着,摇了摇头,“但我不认为,你跟边羽有纯粹的私事可言。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不是你利用你的背景帮了他,他不会出于‘感谢’跟你有‘私事’。”
召觅不得不承认,尧争把边羽看得很透彻。
尧争这段话虽说是为了恶意攻击和挑衅召觅,但却恰恰说出了非常真实的边羽——一个浑身抖着冷漠与疏离,却对他人帮助有感谢与奉献精神的神圣的人。面对“恩人”的亲近,将自己的躯体与嘴唇展开,似乎是潜意识里他的一种可以作为“回报”的方式。唯一“抗争”的底线大概就是决不让男人上他。
很难说边羽到底有没有“爱”这种东西。很难说哪怕他有“爱”,到底又爱谁?
可是他就是有那个本事,不需要轰轰烈烈地做什么,仅仅站在那里,就能让所有人为靠近他甘之如饴。哪怕知道他没有完整的爱人的能力,没有一颗完整的心,也要拼了命去爱他。
因此,所有亲近了他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有几分卑鄙。
“我想你没资格替另一个人去定义他的内心。”召觅是要强的,尤其在面对边羽的问题上,“边羽现在在我的身边,他会对我敞开心扉。这就是我见到的真实的他。”
“哦。” 尧争笑了一下,“我解读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把整颗心完整的给你了。”
“我不认为这个问题有跟你讨论的必要。”召觅始终认为尧争才是那个第三者。跟第三者需要废很多话吗?解决掉就行。
“这是你个人的认为。”尧争说,“在我看来,他就算真把心都给你,你也没资格拿。你能给他自由吗?”
“我为什么不能?”
“你不想接着往上爬吗?你能不接着往上爬吗?”尧争直接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大好的前途大好的未来。到时候他是什么?是你的地下情人?你的附属品?”
召觅微眯起了眼:“我可以让他成为太阳下自由飞行的鸟。但你,你跟你那些肮脏的生意,只能让他成为牢笼里的金丝雀。”
尧争冷笑:“他跟你在一起,才是看着红日当头,实则暗无天日。”
“可能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也没见识过真正的‘暗无天日’。”
一场没有输赢的,双方带着最纯粹恶意、厌恶、憎恨的“公事”对话结束了。
召觅确实有考虑过“边羽的选择”这个问题。
如果今天尧争只是边羽的一个骚扰者,一个狂热追求者,召觅有百分百的信心解决掉尧争。
可情况不是这样。
边羽还没做任何选择,哪怕明确把选择箭指向某人的信号都没有。
召觅没百分百的信心,边羽的选择箭头会指向自己。
有时候他甚至享受边羽不做选择的时候。
但是,假设边羽最后真的走向别人……
召觅有想过——边羽能幸福另当别论。但哪怕边羽心里只给他留一分位置,他权力范围内所有的触手,会永远盘旋在那个人的上空。
这才是对方真正的“暗无天日”。
检查室外,边羽坐在休息椅上。干净整洁的消杀气味,与适才漫着血腥气的荒芜之地截然不同。
他现在身旁的特勤人员是平日的数倍多,左右几个出口都有人看守着。
边羽身体检查下来没什么问题,除了手腕上这点擦伤。
一天的颠簸,边羽本该很累了,但是他刚经历过惊险,大脑受刺激后很难能完全放松下来,反而不疲惫。
但他的双眼始终打不起精神,望着瓷砖地面上日光灯折射下的光影,思考案子之后的走向会怎么样。
一个人慢慢走到他面前。
边羽抬起头,无神的双眸被光照射。召觅把手轻放在他肩上,轻声问:“现在身体方便接受询问吗?”
边羽缓缓点了点头。
召觅瞥了眼四周守卫的人,低声和边羽说:“那我们到房间里去。”
他们到空的病房里。
边羽坐在病床上。召觅问边羽累不累,要不要今天先休息。边羽说不用。
召觅只简单问了两个问题,不忍他再想这件事,便转开话题。
“你的手机找到时已经坏了,回头给你换个新的。”
边羽仍只是点一点头:“好。”犹豫良久,心里担心的问题还是问了,“你没有开枪打那几个人吧?”
“嗯?”召觅一时被这个问题问得怔了下。
边羽也知道这个问题有点白痴,不过他大概是因为刚有一次惊险经历,脑袋不像平时那么冷静聪明。
他竟然真的觉得召觅会开枪打人。
见召觅疑惑,边羽澄清道:“我不是关心那些人的意思。我是觉得,那样做对你职业生涯不好。”
召觅好似缓过边羽的问题了,不觉笑了一下。
他不坐在边羽旁边,而是单膝蹲下来,蹲在病床前,几乎要挨着边羽腿。他拉着坐在病床上的边羽的手,抬头望边羽那双没什么精神又有点润泽的双眼:“你怎么还想着担心我?”
边羽动了一下嘴唇,又抿了抿,似乎是想说“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没开枪打他们。”召觅说,“是用了些对待间谍的合理手段,让他们说真话。”
边羽“哦”了声,没细问用哪种手段。他也知道,间谍在国际法律规定里没人权。
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注射些精神类药物,俗称“吐真剂”,对方被注射后半个小时内就会开口。
“现在这个案子的性质变了。之后可能会分案处理,你需要做好准备。”召觅拉着他的手说。
“嗯。后面的事,我会按照你说的做。”
边羽还是这么信任他。
明明疲惫地坐在这张病床上,脸色雪白,瞧着可怜兮兮的,还那么不吝啬的把信任、担心,都给了他。
召觅不禁心一动,浓重的愧疚荡在心头。
他很想抱抱边羽。
慢慢握着边羽的手,感受边羽肌肤上的温度。召觅站起来,将边羽抱进怀中。
边羽又瘦了。真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吧。
召觅把边羽搂得很紧,下巴抵在他头顶上:“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是在向边羽道歉。
不出一会儿,怀里闷出边羽的声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边羽不会怪召觅的。他心里清楚,没有召觅,他连翻案的资本都没有,或早在上诉后就被“不明意外”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他不会怪他。
实际上,边羽一向很少怪任何人。
听到这句话,只是一瞬之间,召觅身上所有的戾气都消失了。被黑翳漫罩的心,顷刻之间像被吹了一缕春风,什么负面的情绪全都没有。
召觅抱着他不想放手。
召觅知道,自己爱他,爱怀里这个人。哪怕这个人不懂什么是“爱”,也不会给任何人“爱的回应”。
他不愿用特别的手段束缚这个人。
可是如果,边羽未来的一辈子与他无关,那他不会甘心,一辈子都不会甘心。
第88章
边羽遭遇绑架的事件, 最终被定性为刑事案件,与这起名誉侵权案有关联,但被分案处理。
前后又折腾了几个月, 最终,名誉侵权案因为证据已完整,作为优先处理案件。
2023年8月21日。开庭日。
憋了半个月的雨,今天下下来了。
黑色公务车内,边羽看手机上的新闻。
各大地区新闻媒体这段时间一直在报导这件事,中国与美国的媒体呈两种不同声音。
中国大陆媒体:申海法院今日开庭,此前边羽的代表律师指出, 波客公司涉嫌隐瞒飞机设计缺陷,捏造飞行员色盲病历,长期误导公众舆论, 致使冤案延续七年……国家专项调查组已确认境外人员涉间谍活动,目前相关人员已移送审查。
美国CNN:让我们回顾一下这名中国青年此前的指控……波客公司否认所有指控, 称其所有飞机均符合国际安全标准。目前案件正在审理中, 包括间谍活动在内的相关指控尚未获得独立核实。
……
其余地区,各有不同的关注点与倾向。
法国媒体:法国画家闻莘,在中国加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正义之旅……
俄罗斯媒体:支持正义对霸权的反击。
国际独立媒体:这场听起来像政治惊悚片的诉讼, 是一名中国青年的真实人生……
眼花缭乱的新闻文字、视频, 讲述着不同语言、穿着不同衣服的主播, 在边羽通往庭审现场的这段路上,被他刷了无数遍。里面的文字和图像,逐渐地模糊成一个个具象的、呆板的记号。
嘈杂的声音和讨论会令人疲惫。
边羽现在几乎从中生不出任何情绪。
他放下手机,后颈靠在椅背上面的软枕上,头后仰,捏了捏眉头。
坐他旁边的边至政问他是不是不舒服, 边羽摇头。
边至政听说,法庭门口聚集了很多媒体,都是等着拍边羽的。大家很关心这位从未露过脸的“神秘青年”。边至政让边羽待会儿下车记得再把帽子口罩戴上。
边羽没应答,侧头,盯着窗外的雨水一言不发。
车窗上的雨水连在一起,将外面阴蓝的天,高大的建筑都模糊了。
隐隐约约之间,边羽看到圣孰东正教教堂那尖尖屋顶,屋顶上面一个大的十字架,迎着风雨屹立着。
在十字架下,一名穿黑色袍子的修女,小步向教堂走去。
边羽不觉间直起身,在车子拐弯的时候,脸贴近车窗,像是想要看到修女的样貌。
修女走进了开满宽刺蔷薇的教堂里。
边羽没看见她的脸,但恍惚间,边羽好像见到了母亲。
法院门口早已挤满人群,为保障安全,安保拉了两道警戒线。两边警戒线外,几十家媒体举着长枪短炮在等候。
三辆公务车依次开进法院大门。
媒体手中的镜头纷纷举高起来。
咔嚓咔嚓,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一朵朵迸绽开来,在这阴蓝的雨天中,尤其亮得刺目。
第一辆公务车停下,召觅和其他调查组人员穿着制服从车上下来,面对记者的拍摄与询问,他们均只是默不作声地往前行。走上台阶时,召觅侧眸,余光扫了一眼身后跟进来的第二辆公务车。
第二辆公务车停下。
边羽打开车门,从后车座上走下来。
外头的风骤然卷起一阵雨雾,雨点子絮絮飞到边羽脸上。他的发丝被微风吹起几缕,甩着那冷冽的雨丝。
媒体的镜头纷纷转向了他。
边羽。
这个男人就是边羽。
他穿一身黑色西装,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雨夜之下,他这一抹高挑端庄的贵气的黑色身影,仿佛承载了整个雨天的低压与沉寂。
在边羽慢慢穿过警戒线为他展开的通道时,人们看清了他的脸。
实际上,相机在被按下快门、闪光灯打到他脸上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捕捉到他的脸。
边羽有着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这皮肤映着冷调的雨光,细腻光滑到惊人的程度。他眉骨英挺,眼神却平静如潭水,略带疲惫。他没戴口罩,也没戴帽子,只是站在那里,让镜头捕捉,毫不遮掩。
时间仿佛被拖得很慢很慢,大家同时有了错觉似的,觉得雨点下降的速度都变缓了。
边羽脚步极稳地在他们的注视下走过,肩背挺直,步履不急不缓。皮鞋在水面上踩出“哒-哒-哒”规律的声响。
边至政为他撑伞,但走得没他快,雨伞不免会遮漏了。
那些撑了伞的警戒线外的人,下意识就想将伞倾向他。一时间,这段道路一半仿佛是有了伞蓬似的。
他们都忘记要问边羽问题了,专心要替这张完美的脸遮挡起风雨。
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句:“这脸是真的吗……”
没人接话,雨声把剩下的话冲得模糊,唯独边羽那张脸,冷静、肃穆、孤绝。像一个战火与风雨里走来的人。
边羽没看任何人,只是在法院台阶前,略微停顿了一秒,等堂伯与他同步。然后,抬脚走上台阶。
这震惊所有人的美貌,在闪光灯下,慢慢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留下一片惊叹哗然。
肃穆庄重的法庭内。
法庭大门在沉重的机关声中缓缓合上,外面的雨声顿时被隔绝。
边羽走向原告席坐下,背后是法庭内冷色调的木质装潢。他低下头看了眼桌上的文件,再抬起头来时,所有人的目光已不自觉地落在他身上。
这是一张令人难以忽视的脸,带着某种近乎神性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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