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境优秀形貌出色的人忽然闯进了自己习惯了的生活区,大部分人都会有戒备之心,甚至将戒备心发展成为排外的恶意。
他并非圣贤,对何奕宁的排外感自然存在。
但没办法,何奕宁又没有伤害到他的利益,加之他在周围人眼中的形象友好可亲,没必要因为一点嫉妒心就和一个还要相处两年的同学关系闹僵。
权衡利弊,池雨不会像张采文般被原始的草履虫思维裹挟,简单粗暴地将自己心中的不适感转为恶意。
冷静行事,他还能借助张采文的无脑行为衬托出自己的理智和和蔼。
何奕宁道:“我知道的。”
池雨转移话题,“今天早上升旗,不用做体操。”
何奕宁:“那还好,不然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杵在原地了。”
见池雨和何奕宁聊了起来,张采文相当不满,努力吸引池雨的注意力,打断了两人的谈话,“雨哥,可是明早课间要跑操。”
池雨:“……”
何奕宁疑惑:“跑操怎么了?”
张采文扬起了脑袋,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雨哥身体太弱了,每次跑操都要掉队,我都会主动跑出去陪着雨哥慢慢跑完圈。”
何奕宁短暂的出现,哪能比得过他和池雨一年的交情。
池雨哑然,头一次那么深重地感受到了张采文的愚钝。
这是好事吗你就随便说。
何奕宁的目光落在池雨身上,“你是不是挑食啊?”
池雨不悦地蹙眉,快速地恢复正常的表情,“还好。”
“不好好吃饭的话,可能长不高。”
池雨抿唇,“我不矮。”
他敞开的校服领子下锁骨显眼,白皙的颈部皮肤下,埋藏在其中的血脉随着呼吸轻动。
何奕宁移开目光,“是,不矮。”
池雨:“……”
张采文道:“你多高啊你就说我们雨哥矮?”
何奕宁抬眉,“我没说。”
张采文拙劣地煽风点火道:“你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
池雨忍耐性一般较好,但今日对张采文十分不顺眼。
好在铃声及时响起,他吸了口气,转了回去。
语文课上,池雨低头看着课本假装听课,忍不住地心猿意马。
一米七六也不算矮吧,他比班里很多男生都算高了。
但何奕宁好像挺高,他和何奕宁面对面站在一起时,还需要仰头看他。
切,个子高算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等等。
池雨,你是不是和张采文待在一起太久了,连这种幼儿园小朋友都觉得幼稚的事都要想一想?
纠结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须臾,他重新投入到课堂上。
下课,众人起身穿起校服,去操场上升旗。
池雨要走时,何奕宁递给他一瓶牛奶,“多喝牛奶。”
池雨怔忪,仰头看着他,脑海里浮现出张采文的煽风点火: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何奕宁有病吧,他个子矮碍着他什么事了?
第5章
何奕宁拿着牛奶的手还伸在空中,池雨不动声色地咬着舌尖,不情愿地接了下来,“谢谢。”
一旁,张采文两眼一瞪,迅雷之势夺回牛奶丢去何奕宁桌子上,拥着池雨便往教室外走去,“雨哥,你要喝牛奶我给你买,别喝他的。”
这话说的,像极了争风吃醋。
池雨:“……”
张采文行事鲁莽,但却歪打正着地帮他拒绝了何奕宁的“施舍”。
他与张采文一同走去操场,肩挨着肩走进拥挤的楼道。
张采文道:“雨哥,你千万不要抛弃我,我才是七班里你最忠诚的仆人!”
池雨阖了阖眼,“新中国没有奴隶。”
张采文一噎,愣了愣,随后大笑起来,“靠,池雨,你也会开玩笑啊。”
池雨左手抬起眼镜,右手食指弯曲轻轻蹭了蹭倒进眼睛的睫毛,“开个玩笑有什么好震惊的。”
身旁人许久不出声,池雨放下眼镜,纳闷地看过去,隔着镜片与直直盯着他眼睛的张采文目光相撞。
张采文细细看着他的眼眸,一点也没有偷看人的意思,“雨哥,你睫毛好浓密啊,眼睛又大又黑,像我妹的布娃娃。”
“像你个头。”池雨皱眉。
是个男人都不喜欢被人夸像布娃娃吧。
张采文感受到池雨的恼怒,贱兮兮地笑了声,“池雨,你皮肤白嫩嫩的,头发漆黑,眼睛又大又亮,嘴唇红润。你要换个发型,说不定会有男生喜欢你。”
池雨咬着牙喊了一声,“张采文。”
张采文立刻噤声。
池雨乜了他一眼,提了脚上的速度,将人甩在身后。
张采文屁颠屁颠地追了上来,“好雨哥,我开个玩笑,你别介意嘛。”
池雨站入班级的队伍行列,“不好笑。我要说你是同性恋,你觉得好笑吗?”
异类永远是饱受争议的。
万丛独花会被摘取,白纸黑点会被抹去。
没人在意对不对,大家在意的只有你是否能够融入。
前阵子学校里有一对同性恋情侣在学校相吻被查,两人被通报批评后纷纷转校。
关心他们之后是否还有联系的人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将贴在校示栏的两份通报当成圭臬,用来约束自己的行为,成为了判决别人的规章制度。
这个年纪的孩子,要么挣脱了十多年的思想牢笼后在混沌中无力挣扎,要么还被蒙着双眼,迷茫地跟着前方的人乱走。
张采文抬手求饶,“我就是嘴贱,雨哥你别介意啊。”
慢了他们几步的何奕宁站到他们身后,误打误撞听了最后几句话,脊背僵硬了几秒,很快恢复了从容的神态,“更准确的来说,池雨应当是年龄很小的样子吧,像家里的弟弟一样,让人忍不住地想关心照顾。”
张采文凶巴巴地看向何奕宁,“我和雨哥说话,你插什么嘴。”
池雨道:“我不小,我十七了。”
“我也十七。”何奕宁稍觉惊讶,“感觉你比同龄人都要小的样子。”
池雨掀起眼帘,莫名生出一股胜负欲,“我已经十七了。你是不是还没到生日?”
周围好多同学的年龄都比他小,何奕宁应当也比他小。
“我一月的生日。”
池雨微顿,“怎么那么大?你留级了?”
何奕宁摸了摸鼻尖,“因为在上小学前花了一年的时间上了学前班,所以比班里人都要大一岁。”还有忙着学钢琴,导致没赶上当时一年级的报名。
有些父母担心自己的孩子不适应读书生活,在送孩子上小学前都会花钱将孩子送进学前班,培养孩子的学习能力和思维模式。
池雨喉间酸涩,低下脑袋。
他也比大部分同班人大一岁,但不是因为什么学前班。六岁那年,他的父母离婚,他正要上小学,双方推脱承担他的学费,导致他没及时报上名,延迟了一年。
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啊。
“喔,那你还挺老的,比我雨哥还老。”被这两人无视太久,张采文好不容易找上两人谈话的空隙,忙开了口,“雨哥,这下你——”不是最老的了。
音箱里传来话筒的机械音,打断了张采文接下来的话,“请各班保持安静,不要再讲话了。高二七班男生第二排个高那个,别讲了,就你话最多。”
张采文:“……”
所有人都能讲话,就他不能讲是吧。
池雨转回身站好,安静地听着主席台上的校长发表演讲,“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天道酬勤”之类的鸡汤从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升了旗唱了国歌,他和张采文一同走回教室。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天。
“真服了,我才反应过来。”张采文热衷于嚼何奕宁的舌根,“他刚刚是不是在炫耀他家境好啊?能上学前班了不起哦,要真那么厉害,干嘛还来高中读书,直接去国外享受人生去啊。”
张采文就像池雨情绪的倾述器,听他将这些恶臭的话说出,池雨烦乱的心才静了下来,装作不在意,“他可能只是单纯解释吧。”
张采文:“哎,池雨,你就是心眼太大了,什么都不在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池雨笑了笑,不置可否。
铃声未响,班主任踩着皮鞋进来,站着聊天打闹的同学不情不愿地坐回座位。
开学来学校总要干些没有意义的事——
班主任拍拍讲桌,讲话的同学安静下来后,他狡黠的目光扫了眼后面乌七八糟的黑板,“为了弘扬班级文化,学校举办了黑板报比赛,以年级为单位评比,前三名可以获得丰厚的奖金。”
池雨无心搭理班主任的话,也没注意到班主任落在自己头顶的目光。
“池雨,你字写得不错,要不这次由你负责板报吧。”
池雨猛地抬起头来。
班主任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想参加板报的人向池雨报名。”
池雨张了张唇,镜片闪过一道蓝色光芒,将他眼里表露出来的不愿极好地藏住了。
他不想干这些浪费时间的事。
可惜事不由人。
班主任连问都不问池雨的意愿,说完后就离开了教室。
池雨心烦地转了下手上的笔,随着笔一声掉在桌子上,张采文积极报名,“雨哥,我要加入你。”
赶来凑热闹的班长嘲笑道:“张采文,你那小鸡啄米的字你自己都看不懂,画的火柴人手脚不协调,你来画什么板报?你拆黑板倒还能出一些力。”
张采文一拳捶到班长的背上,“去死吧吴天旺!”
池雨的身旁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刘颖撩起鬓间的头发别到耳后,“我画画还不错,我可以帮忙。”
池雨看向存在感极低的同桌,“谢谢。”
“我画画写字都还不错。”何奕宁毛遂自荐道,“我可以帮忙。”
与吴天旺纠缠打闹在一起的张采文对着何奕宁翻了个白眼,因此错失良机,被吴天旺按在桌子上狂揍。
将张采文的鬼哭狼嚎抛在脑后,池雨扶在桌边的手用力按压着,“多谢。”
张采文见状即刻推开压在身上的吴天旺,赶回来时不忘阴阳一句,“好厉害啊何奕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吴天旺一把搂住张采文,将他压在桌子上,“何同学,你不用管他,他嘴里含着炮仗,见人就炸。”
张采文:“吴天旺!我今天不得打死你!”
这两人你打我闹缠成一团滚去了另一边,池雨翻了翻手中的语文课本,对剩下的两人道:“那我们先确定一个主题吧。”
何奕宁拄着脑袋,宽大的手掌托着半张脸,慵懒但不显散漫,“这些东西就别动脑想了,我今晚回去从网上搜几份板报的模板,明天打印后带来学校,照着画就行了。”
刘颖声音轻低,“这样不是抄袭吗?”
何奕宁纠正刘颖的用词不当,“借鉴。”
池雨点点头,“那我们在今天晚自习前把黑板擦干净。”
“好嘞雨哥!”打闹回来的张采文坐回座位上,抢在何奕宁说话前积极举手,“我来我来!为你效劳。”
。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生物课,与语文可以媲美的理中文科同样使人昏昏欲睡。
池雨强撑着意识听完课,救命的铃才响完,他立刻放弃与困意对抗,摘了眼镜,将头埋入臂弯,眼睛才合上时便被拽进了梦乡。
张采文同样头脑混乱,撑着桌子起身勉强醒神,要喊醒池雨一起去吃饭时,一个男生抱着篮球走了过来拍拍他的背,“走,篮球,认好场了。”
“来了!”作为球疯子,张采文抛弃了他口口声声称为好兄弟的池雨,写了张纸条放到池雨桌上就溜出了教室,奔向操场。
不一会儿,教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何奕宁写着课上没写完的笔记,抬起头时教室空荡荡一片。
他看向前排趴着睡的蓝色一团,轻转手中的笔,“啪嗒”一声,笔落地了。
他并没有转笔的习惯。
——他在今日抬头看黑板时多次扫过池雨的侧影。
池雨抬头听课时很认真,不会出声回答问题,手中转着笔,但眼神一直跟着老师——何奕宁从池雨随时跟着老师转动的后脑勺发现的。
在老师讲述一些无关紧要的知识时,他会分神地看向池雨的脑袋,随之落到他转笔的手。那么瘦那么白,关节有着淡淡的微红,像漫画里的手。
不知不觉中,他好像受了记忆中池雨的影响,也转起了笔。
前面蓝色那团动了动,似乎是被笔落地的声音吵醒了。
池雨眯着眼睛,一手在桌上乱摸去找眼镜,转头对着后排道:“张采文,我们去吃饭吧。”
落入他模糊视线的人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好像不是张采文。
张采文什么时候长这么眉清目秀了?
摸到眼镜时,他忙戴了上去,落入瞳孔里的画面经镜片的折射变得清晰,他与何奕宁面面相对。
第6章
池雨没有近视的时候,头上也还没留下疤。
一头乌黑的头发总是顺滑地往后梳起来,将额头敞出,黑漆的眸子珠宝一般点缀在脸上,标准的三庭五眼,五官完美地分布在璞玉般白净的脸上。
人类是视觉动物,总是不自觉喜欢看起来好看的东西,小池雨跟着奶奶出去买菜回来,肉肉的脸被街坊邻居挨个捏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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