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在耳畔的吟唱戛然而止,静默一瞬之后,响起了一声温柔的:“Savior……”(救世主)
洛迦僵在原地,隔了十二年,他还是清楚地认得这是老师的声音。
“老师——”洛迦放声大哭,“你出来……你别吓我!”
“Savior……”
“Savior——”
“Savior!loka!”(救世主!洛迦!)
不止是老师一个人的声音了。有方祁,有白鹤,有赫德,有白方宁爸爸,有他熟悉的Omega朋友,下属,千千万万Omega痛苦而饱含希冀的呼唤!
洛迦癫狂大吼:“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救世主!我不是——!”
“滚啊!!!”
洛迦用尽了力气爬起来,向更深处的阶梯逃去,这一回,一脚跌进深渊,滚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停下。
一阵刺目的光投落下来,洛迦痛苦地捂住酸涩的眼睛,鼻尖钻进一缕极淡的花香。
他缓过这一阵令他感到不适的强光,勉力撑起手臂,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在眼前的大理石地砖上高速旋转的银色陀螺。
等他抬头看清眼前景象后,霎时呆若木鸡——
眼前是一片罂粟与白玫瑰交织的中古花园,天空中悬浮着一棵树。
一棵巨大的,美人树。
第23章
陆庭深回到家,意外的是,草坪上空无一人。
看了眼手表,下午4点半。
这个时候阳光和煦,爸爸应该在草坪上玩耍的。
陆庭深走向蘑菇小屋,推开门,逼仄的小房间里放着零食、蘑菇抱枕,角落堆放着画具,就是不见白鹤的踪影。
陆庭深蹙眉,走向主楼,刚进门便与赫德打了个照面。
赫德自段声寒府邸淋了雨回来之后就高烧不退,几日了还没有好转,此时依旧在病中,穿着厚实的居家服,额头上贴着雪白的退烧贴,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他不是古蓝星的东方后裔,但从前和洛迦混久了,就习惯在受寒生病时喝点热水。
陆庭深看他的样子,道:“不再床上好好养病,出来干什么?”
赫德久未开口说话,甫一出声格外嘶哑,到后面才渐渐清晰一些:“躺得太久,很累,下来走走。”
陆庭深对赫德的态度不冷不热,并不与他多说关照的话,开门见山问:“看见我爸了吗?”
赫德如实答道:“老师睡了,您最好别去打扰他。”
陆庭深自然是不放心的,执意要去他的房间看,赫德没拦住他,在他将要推开白鹤房门的前一刻,猝不及防地被身后的赫德放倒了。
一只轻巧的针管扎在陆庭深后颈腺体上,赫德弯腰将之拔起,放进自己居家服的口袋里。
若无其事地跨过他的身体,轻手轻脚打开房门,钻进去,关上。
房间内很亮堂,白鹤坐在床沿边,神色漠然,正盯着床头柜上一只不停转动的银色陀螺。
赫德来到白鹤身边蹲下,轻轻开口:“老师,Prof.karl(卡尔教授)。”
明明眼前只有白鹤一个人,但赫德诡异地喊了两个人的名字。
洁白松软的床上放着一张造影片,那是一张人脑CT片,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在投身脑科学研究领域的赫德眼里,这颗大脑,是被重组过的。
更诡异的画面出现了,白鹤的左眼轻轻眨了眨,这只左眼与右眼专注淡漠的神色完全不同,温柔含笑,单独看向赫德,一张脸上出现两个完全不同的眼神,两颗眼珠右边不转左边转,简直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各从中切了一半拼在一起,诡异至极。
裂脑人。
在遥远的古蓝星20世纪60时代,裂脑人这一说法就已经有了,起初只是通过切除连接左右大脑的胼胝体,从而达到治疗癫痫病人病情的目的。
人的左右半脑分别负责不一样的工作,各控制着人体一半的躯体,左右半脑由大约两亿条神经纤维组成的胼胝体连接沟通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切断之后,左右两个大脑互不干涉,也就在一个身体里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
科技飞速发展至今,白鹤在这一基础上,将卡尔·加文负责储存记忆的右脑半球神经细胞提取到了自己身上,让卡尔·加文以意识健全的形态,在自己身上完成某种程度上的“重生”。
白鹤的左手举起来摸了摸乖巧蹲在膝边的赫德,温柔地说:“多年不见了,赫德,我很想你。”
普通人看到只怕毛骨悚然掉头就跑,但赫德并无惧意,乖顺蹲下,受他温柔爱抚:“我也想您,Prof.karl。”
忽然,白鹤的右眼动了动,转向床头柜那只快要停下来的陀螺,伸出右手重新将它转动。
赫德的目光被吸引去,乖乖喊了一声:“老师。”
白鹤问:“庭深呢?”
“在门外,被我放倒了。”
白鹤的右眼盯着那枚陀螺看,向赫德说:“给他盖件衣服,别着凉了。”
“好,老师。”
赫德乖乖拿了件外套出去,给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陆庭深盖上又回来,就见床上的一个人两只眼睛两只手各忙各的。
“白鹤,我要吃饼干。”
于是右手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块小熊饼干,递给左手。
左手拿过饼干,动了动嘴:“我一只手也撕不开啊。”
嘴巴马不停蹄又道:“我拿着,你撕。”
左右手配合不善,怎么撕也撕不开。
“我来吧。”赫德说着拿过饼干,轻易撕开把饼干递给左手。
左眼弯了弯,接过饼干放进嘴里。
“赫德,老师想喝一杯蜂蜜水。”卡尔·加文操控的左眼看了看赫德,用英文说。
赫德还来不及应是,那张嘴里含着饼干马不停蹄又道:“差不多行了,Gavin,你看不见我在忙吗?”
浑身上下,嘴巴最忙,白鹤说:“还有,我在这里,请用中文交流。”
赫德终于笑了笑,起身去一旁的水壶里装水,挖了一勺陆庭深买的甜甜的枫叶蜜进杯子,搅了搅端过来:“两位老师嘴巴最忙了,是该喝些甜水润润嗓子。”
左手接过杯子饮了一口,左眼弯弯:“赫德是个好孩子。”
赫德愧疚地跪下,伏在老师膝头红了眼眶,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成功救下您,怎算是个好孩子……”
许久,赫德抬起红通通的眼眶,看向一体双人格的老师,轻轻问:“老师,Prof.karl……造了这个梦,洛迦他接下来会怎样?”
卡尔·加文忽然不说话了。
陀螺仍旧在飞速旋转。
一圈,两圈,三圈……兀自转个不停。
洛迦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拨弄他,却根本摸不到它的实体。
“!”惊恐的洛迦用手去拍,用指尖去推,尝试把它抓起丢掉,可不论如何就是碰不到它,它犹自在旋转着,一圈,两圈,三圈……
洛迦放弃与这个邪门的东西较劲,连滚带爬地远离它,向眼前唯一一条大理石花径前行。
小径两侧除了花还是花。
娇艳的白玫瑰被紫红妖冶的罂粟花包围,无处可逃。
阳光太过炽烈,落在花上整体都显得朦胧,加上远方悬浮着的巨大美人树,树根犹如章鱼触手在云雾里狰狞摆动,一切都极度怪诞,太不真实。
洛迦在花朵包围的曲折小径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走了摔,又爬,就这么走走爬爬,忽然,前方出现了一座洁白的圆弧状古罗马风格拱券。
白净圣洁,如圣经中所描绘的天堂。
洛迦发现自己不会再摔倒了,小心翼翼踏出两步,攀爬上拱券延伸下来的白玉石阶梯。一步,两步,三步——
洛迦听见自己剧烈的紧张心跳声。
终于他登顶了,前方是一片荆棘花蔓缠绕着的罗马柱,一片花海之中,白玫瑰、白曼陀罗、白蔷薇、白山茶、白风铃挨着盛开,郁郁葱葱,洛迦穿梭在其中,总是被荆棘绊倒,他又一次狠狠扑摔出去,这一回正正摔到一面巨大的竖式玻璃柜前。
“!”看清了玻璃柜里的东西,洛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狂拍眼前玻璃,目眦欲裂——
“老师!”洛迦刹那间泪如浪涌,“Mr.karl!”
只见卡尔·加文悬浮在装满无色液体的玻璃缸里,细看之下,白净的肌肤上密布着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瘢痕,应该是愈合之后的枪伤疤,宛如旧约圣经中因战争而受伤的天使。
他的周身散落着朵朵盛开的白玫瑰,浅金色长发在水中犹如绸缎般铺开,胸骨,股骨、鼻腔、口腔等部位连接着尾指粗细的透明管子,部分管子里流淌着猩红的血液。他的头微微扬起,大张的嘴里同样插着粗壮的管子,眉目紧闭,神情痛苦。
洛迦抬头,看向这些管子的末端去处,发现它们最终都束在一起,连接在一台仪器上,洛迦连忙绕到玻璃缸后面,仪器的显示屏上出现一项项数据,身为高等生命医学博士,洛迦对这些东西再清楚不过了。
老师没有死。
这些仪器管子在吊着他的命!
玻璃缸里的液体应该是类似福尔马林这种保证躯体不腐烂的药液。
洛迦大喜,跪在地上摆弄这台仪器,最终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他可以救回老师的命。
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能救!
正当他想办法要将老师从玻璃缸里救出来之时,脚下的地忽然龟裂开一条裂缝,周围所有景物开始剧烈震颤起来,远方天空的美人树,近处的罗马式拱券,眼前的巨大玻璃缸无不摇摇欲坠,缸内水波翻涌,远处的景象像风化的沙丘,一点点坍塌,消散。
“老师!”洛迦连忙扑上去,即将要触碰到玻璃缸的一瞬间,脚下的裂缝陡然变大——
洛迦失足跌了下去。
寂静的特护病房中,洛迦惊坐而起,脸色苍白,呼吸粗重。
惊惶环顾四周,入目是煞白的四面墙,金属铁架床,床边滴滴答答的仪器,高高悬挂的吊瓶,以及窗外晦暗的天空。
洛迦浑身湿冷,原来只是个梦。
头疼欲裂地捂住脑袋,任记忆回到脑海。
他是被黑玫带走了,进行一轮惨无人道的折腾后,陆庭深把他救了出来,他上了他的车,说几句好像就睡着了,然后做了这个又长又奇怪的梦?
陆庭深在自己睡着之后把自己送回医院,所以醒来就到了这里。陆庭深早就离开了。
洛迦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与陆庭深近距离独处的机会,自己为什么会没出息地睡着?都那个时候了,还能睡得着?
可即使不可思议,他也确确实实睡着了。万分懊丧的洛迦猛戳头顶呼叫铃,不多时,beta护士走了进来。洛迦道:“我做噩梦了,现在口渴,请帮我倒一杯热水,还有我流了很多汗,麻烦帮我拿一套新的衣服,再拧一条热毛巾来,谢谢。”
用热毛巾擦了擦身子,小心翼翼地换上干净的衣服,洛迦捧着热水杯喝了几口,暖流涤荡了五脏六腑,昏沉的脑子稍稍好受了一点,洛迦动了动酸胀的身体,开始回味那个怪诞荒唐的梦。
他为什么会梦到早已死去的卡尔·加文呢?
这些年他虽然远在玫瑰星,但卡尔·加文被自己的Alpha打了118枪,埋在宅邸门前一棵美人树下的事情洛迦还是知道的。
那是荆棘之路开始之后的前几年,赫德都还没有叛变,消息乘着翅膀飞到Omega同盟会,同盟会上下悲痛万分,尤其是洛迦,那段时间犹如行尸走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何事务都处理不了。
现在却没来由地做了一个这样的梦。
但他前后左右品不出来什么东西,毕竟只是一个没有逻辑的梦而已。现实里哪会有下不完的阶梯,哪里会有漂浮在空中的树?
洛迦不欲再想,想走到窗边透透气,却在将将要触碰到窗户时,混沌的脑子里忽然跳动起一串波频:
“Dreams are real.”(梦是真的)
手中玻璃杯没有握住,跌在地上,七零八碎。
第24章
赫德给陆庭深下的麻醉剂量足足可以让他昏睡12个小时。
陆庭深在门口躺了没多久,就被赫德弄到他自己的房间去,脱掉外衣,盖上被子。
马不停蹄回到了老师的房中。
床头柜上的陀螺已经停止转动,歪在一边,赫德将之放进抽屉里。
老师已经累得睡着了,抱着枫叶蜜罐子,呼吸绵长。
赫德偷偷拿出了那一张老师颅脑的CT片,面沉如水。CT片上显示的大脑一切正常,但白鹤却能让卡尔·加文的意识寄生在自己身体里,并且让他在不影响自己意识、记忆、行动的前提下,还有能够操控自己躯体的权限,更不可思议的是,普通的CT片里横看竖看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得不佩服起老师的本事。
当年发生了什么赫德远在玫瑰星并不知道,但他猜想,是卡尔教授生命的最后关头,白鹤提取了他大脑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自我意识、记忆,通过某种技术移植进了自己脑中,让卡尔教授借助自己的身体、神经中枢系统而完成某种意义上的“死而复生”。
这种胆大妄为的提议想也不用想,是白鹤老师主动提出的,移植脑子这种稀奇事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提出来,并且有能力执行到位。
也就是说,卡尔·加文没有死,至少意识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但因老师在疯人院呆了这么多年,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清醒的时间本来就少之又少,卡尔·加文的自我意识作为寄生体,更是绝大部分时间都处在休眠期,只有在白鹤清醒且察觉到周围环境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时,才会释放卡尔·加文的自我意识,与他共同操控自己的躯体。
否则若是没有这项禁制,卡尔·加文随时支配白鹤的一半躯体,在众目睽睽的疯人院里,一个左右半边躯体完全不协调的怪物,一定会被抓去研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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