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深仿佛听见了一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将枪管移到他纤瘦的肩膀,眸光一暗,扣动扳机——
“——砰!砰!”
接连两声尖锐的枪响回荡在牢房之中,两道血泉猝然迸溅,溅上了陆庭深俊美狠戾的脸庞。
同一时间响起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洛迦倒在地上,痛苦地捂住肩头的伤口,滚烫的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淌。
坚硬冰冷的军靴重重碾在了洛迦头上,仿佛脚下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土块,要将之碾碎,踩成齑粉。
洛迦痛得不住呻吟。
“阶下之囚罢了,”陆庭深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下的洛迦,讥讽之色更深,“凭你也配?”
洛迦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陆庭深是真心实意爱过他的。
在浩浩荡荡的平权起义还没有开始的最初,陆庭深几乎为他献出了一切。
一个出身军政大家族,前途无量的Alpha,不出意外的话,他将继承陆家父辈的荣光,成为帝星一呼百应的掌权者,这一生都将顺风顺水,可惜,在校时遇到了一个改变他这一生命运轨迹的Omega。
他与洛迦一同就读于帝星霍利普顿军校,那时,洛迦是学校里最优秀漂亮的Omega,他主修高等生命医学,总是穿着一身洁白的科研服,孤身穿梭在学校里,即便抑制措施做得完全,一丁点信息素都泄露不出来,可是他这样优秀又漂亮的Omega,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就能让无数Alpha为他折腰。
十八岁的陆庭深也是不例外的。
陆庭深出身于帝星权势滔天的大家族,他的父亲跟随总统阁下戎马一生,才奠定了如今帝星大一统的局面,他陆家一族在帝星的地位,不肖多说。
像他这样受尽宠爱,在帝星翻手可覆云雨的天之骄子,大多都纨绔浪荡,不可一世,陆庭深却是例外的。
他并不过多行使家族为他带来的特权,只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军校生,专心学业。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当然不缺乏优秀的Omega追求者,不管是图他的外貌也好,家世也罢,拥趸者多如过江之鲫,他却视如遮眼浮云,直到有一天,他坐在家里派来接他的车里,车辆行驶在傍晚寂寥安静的校园里,透过雨珠斑驳的车窗,陆庭深在一丛新鲜正艳的白色曼陀罗旁,看见了一个人。
那时帝星正处冬日,又值雨季,地面上,空气中到处都湿漉漉的,雨露将眼前人脖颈上洁白的围巾末端沁得湿湿的,那人有些孤寂地站在雨棚下面,没有带伞,只在手上握着一束新鲜的白色曼陀罗。
那是一个漂亮的Omega,霍利普顿军校最出名的Omega,冰冷的雨幕困住了他。
只那一眼,陆庭深的心便开始为他跳动。
他有些坐立不安了。
12月中,军校已经放假,学校里早都没有学生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孤身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陆庭深这样的大少爷,今日要不是临时要办些事情,他也不会来。
Omega向来矜贵,娇弱,需要被保护,在这样寂寥的冬日,面临这样冰冷的雨,孤立无援怎生是好?
陆庭深让司机靠边停了车,尊贵的陆少爷甫一下车,便被这寒气冻得一个激灵,拉了拉脖子上的黑色毛衣领,18岁的少年身量已经很高了,司机Beta举着伞,伸长了手臂才勉强为他撑开一个遮风避雨的小方天地。
空气中弥漫着白曼陀罗的冷香。一片绿与白的杂糅中,那名漂亮的Omega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避雨,有些惆怅,有些脆弱。
那并不是陆庭深第一次见他,却实实在在,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面,与他说了话。
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学校里,洛迦说,他没有家人,只能住在学校里。早些时候出来采集课业研究需要的标本,没想到天降大雨,将他困在这里。
漂亮Omega握着鲜花的手上,密密匝匝地都是被花茎划伤的伤口。他孤零零地站在这里,雨水寒露打湿了他的衣裳头发,就像一只被人抛弃的高贵白猫,即便落魄难堪,依旧桀骜不屈地舔舐着自己的皮毛。
陆庭深怜惜之心大起,想带他回家,却被他拒绝,最后只能退一步,将他送回寝室。
陆大少爷身份何其高贵,长相何其俊美,没有一个Omega上了他的车会心如止水,若他提出带自己回家,没有谁会拒绝。
但是这名Omega,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那束他采下的白色曼陀罗,坐在豪华宽敞的后座座位里,淡淡地看着车窗外被雨水斑驳的校园街道。
车厢里弥漫着清冷的曼陀罗香。坐立难安的还是陆庭深。
寝室楼很快就到了,洛迦下了车,带着他那束用来做课业研究的白色曼陀罗,朝陆庭深露出一个浅浅的礼貌笑容:“谢谢你,同学。”
“我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给你一只曼陀罗,好不好?”漂亮的Omega从花束中分出了一只最新鲜饱满的花朵,递给他的时候,不小心与他肌肤相触。
那一瞬仿佛过电,陆庭深拿着那只洁白妖研的白曼陀罗,心神恍惚地与他告了别,上了车,清冷香氛扑鼻,一辈子都挥之不去了。
情爱的种子在那场冬雨的滋润下,在少年的心里悄然发了一朵嫩绿的芽。
过了很久陆庭深才知道,那根本不只是简单的不期而遇,是蓄谋已久的利用和接近。
想到过往种种,陆庭深坚毅深沉的眸子里也忍不住浮起一层水光。
春心萌动的那颗种子早已在那场背叛里被炸得粉身碎骨,十二年后,站在这里的陆庭深痛苦地屏住了呼吸,不愿在仇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脆弱,他紧握着枪,移到洛迦曾递给曼陀罗的花的右手上,决绝而狠戾地扣动扳机——
一下,两下,三下,五下,直到那支手枪再射不出一颗子弹方才罢手。
痛极而扭曲的嘶吼震动着耳膜,猩红血液像烟花一般一簇簇炸开,洛迦像一条涸泽的鱼,捂着残破不堪的右手,在地上绝望而痛苦地翻滚。
爱意在那场爆炸里灰飞烟灭了,余下的,只有名为仇恨的灰烬。
陆庭深眼底心里再不存丝毫怜悯,他捏起洛迦的下巴,蹲下身,冷漠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注视着那套被他一意孤行非法改造过的器官,灼热的枪管贴了上去:“我这一次,是来送你下地狱的。”
第3章
Omega同盟会会长,兼“荆棘之路”Omega平权运动反动头目洛迦,于被捕的一个月后,以战犯之名,扭送至联邦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这一个月之内,被告人洛迦暂由联邦最高统帅部收押于联邦特别监狱,接受强制检查与治疗,包括但不限于体表外伤治疗、精神力评估与强制介入矫正、第二性分化检查、注射肌肉退化剂等等。
这一个月对于洛迦来说,每一天都是无穷无尽的地狱。
曾经只能仰望他项背的同系同学摇身一变,变成了手术台边摆弄他的煞白冰冷的屠夫。
而如今的他,只能戴着冰冷的电极项圈,被锁在冰冷的铁架床上,无影灯之下,如羔羊一般被审视、宰割。
这对自尊心极强的洛迦来说,不啻于是下油锅一般的酷刑。
可他的身上已多了太多弹伤,又被注射了让人失去战斗力的退化剂,如今的他根本就不是任何人的对手。
无影灯下,手术床前,白衣的高大Alpha医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摘掉手中沾着污秽的手套,丢进医疗垃圾桶里,语带漫不经心的讽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师哥。”
Alpha医生撤掉他身下的医疗垫巾,叠几叠一并扔入垃圾箱中,重取一张干净的铺设上去,浇上温热的消毒水,床上的人被蛰得失声痛呼,挣扎扭动如一条被活剥了皮的肉虫。
“非法改造第二性分化器官,为此葬送无数条Omega的性命,”Alpha冷淡地笑着,取一副新的外科手套戴上,取过冰冷的鸭嘴钳,涂上透明耦合剂,随后还有一条高清微型探头,旁边的屏幕晃了一晃,呈现出一片嫩粉。
受此倒行逆施的磋磨,床上的Omega痛得不住喘息,耳边迷迷糊糊地,听见曾经的师弟在说:“师哥当年成绩多么优秀,怎么没学过么?三性分化乃自然法则,你非要逆天而行,最后只会遍体鳞伤。”
“滚开……别碰我——”洛迦痛得不住痉挛,可他使不出多少力气,再有桀骜不屈的傲骨,再是羞愤欲死,挣扎的力气也只够让拘束带动一动罢了。但究到底,他的嘴总也是硬的。
曾经的师弟,将他的一系列身体数据全都一丝不苟地记录在案,等着提交最高统帅部,用以判他的刑。
那鸭嘴钳和摄影探头撤出来后,洛迦稍微松了口气,绝望地看着头顶的术室环形灯,苍白地问:“你们打算怎么对待我?”
Alpha颇有些同情地瞟了他一眼,笑:“如果您有幸未被判处死刑的话,自然是改造回来。”
洛迦冷笑一声,讽道:“你们有这个本事么?”
Alpha取过一张柔软的医用棉巾,给他擦了擦一片狼藉的器官,盖上敷巾,道:“师哥,你未免有些太小瞧如今联邦的医疗水平了。”
“等着接受审判吧,师哥。”
帝国历2729年4月20日,战犯洛迦伤情稳定,精神力鉴定无异常,押解至联邦军事法庭接受审判。
后世称其为:荆棘审判。
在来之前,监狱方面给洛迦注射了抑制剂,避免他释放的信息素影响到在座的Alpha精英法官们,还大发慈悲地,允许他穿得尽可能体面一些,毕竟在法庭上,他还算是个人,下了法庭,就不是了。
洛迦以为走到了这一地步,他什么都不再怕了,横竖不过就是一死,无所谓了。
但真正从武装押运车上被押解下来,一步步走进审判厅内,高大的Alpha注视之下,他的内心还是不可控制地颤抖,泛起无边名为恐惧的骇浪。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能显得云淡风轻一点。
洛迦再见陆庭深时,他已是审判席后高高在上的法官。彼时洛迦戴着重重屈辱的镣铐,群狼环伺的Alpha之中,孤零零地像只即将被宰杀的小羊。
庭长、审判长、检察官,他们统统来自联邦,有男有女,无一不是高大的精英Alpha,洛迦垂头麻木地听着这些介绍法官的说辞,听到陆庭深的名字时他也反响平平,仿佛死了一般,直到第十一位法官的名字被念出来,洛迦才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庭上那一身洁白军服,纤细修长却俊美的人影。
那是,法官席上唯一一名Omega。
赫德,他的师哥。
叛徒!
一直麻木地沉默着的洛迦,在听到这个名字,清清楚楚看见他的人时,蓦地激动起来,沉重的镣铐在安静严肃的审判大厅中哗啦作响,洛迦愤怒地盯着他,要不是脖颈上的项圈束缚着,只怕他当场就要挣脱被告席,扑上去将席上那唯一一个Omega活活撕碎!
洛迦面色苍白一片,指着庭上那儒雅纤细的Omega,厉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没有资格审判我!”
“滚下来——!”洛迦面目狰狞,歇息底里地大骂,“你这个叛徒——你为什么在这里!这里也是你配来的地方?”
健壮的Alpha军人一左一右四只铁手,轻易桎梏住了他。
洛迦知道自己挣扎无用,颓然后退了一步,但还是不死心地昂着高傲的头颅,向审判席发出字字泣血的反抗:“审判长先生,检察官先生,法官大人,我抗议——”
洛迦盯着审判席末位那个Omega军人,眼眶恨得通红,咬牙一字一句道:“身为一名Omega的赫德中校,没有资格坐在审判席上,去审判一名为Omega平权事业奋斗终身的同类!”
“——我要求赫德中校回避本次审判!”
众Alpha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好整以暇地,满带玩味的神色欣赏这位甲级战犯的暴怒和失态。
而此时在座正被质疑的陪审官赫德,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疯子同类。
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桌下的手有些发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边上的陆庭深。
洛迦话甫落,公正威严的首席检察官便开了口:“抗议无效。辨方所犯罪行已违反《人道主义公约》、《星际联盟条约》、《分化性别保护法案》,辨方请明白一点,本次审判无意挑起性别对立,也并非Alpha族类对Omega族类的单方面审判,而是包括Alpha、Beta、Omega在内的全人类对破坏和平、发动战争之战犯所犯下恶行的一致控诉。”
“赫德中校有权代表Omega族群担任本次审判法官之一,对你所犯罪行进行审判。请被告控制个人情绪,法庭不是你撒泼的地方。”
检察官严肃公正的声音在偌大的审判大厅之内回荡,震耳欲聋。
愤怒不已的洛迦才不听这些,他恨眼前这个叛徒恨入了骨,不论如何也坚决反对这个叛徒败类与一群卑劣Alpha坐在一起,居高临下地审判他!
洛迦死死盯着他,眼神狠戾得仿佛要生啖其肉那般,情绪激动到Alpha军人一时都压不住他。洛迦的声音字字泣血,听得他质问赫德道:“坐在这里审判我,是不是特别高兴?!好尊贵的中校啊——联邦这群畜生给了你什么好处?!”
赫德脸色很差,他当然不像洛迦一样发疯,在如此严肃的法庭之上与他争辩,实在听不下去,黑着一张脸离了审判席。
“哈!”洛迦看见他脸色愈发难看,猖狂大笑,“懦夫!叛徒!又跑了,又跑了——!卑劣又下贱,没有Alpha就不行的贱种!”
洛迦继续猖狂道:“怎么走了?被我说中了?你可不可笑啊!半路离开同盟会就是为了上赶着回去给Alpha当狗!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下贱!”
“你的好丈夫段声寒呢?”洛迦是知道怎么刺痛这位师哥的,抓住他的痛处往死里讥讽,“尊贵的元帅阁下,怎么没来审判我!难不成是残废了,瘫痪了?还是死了!?”
本次审判因法官之一的离席与被告人情绪恶化而被迫暂时休庭,赫德在听到洛迦这一句话之后,气得浑身颤抖,他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外表,愤怒犹如潮水拍浪而来,轻易湮灭Omega的神智,他径直拐了脚步,朝洛迦大步流星走来,一左一右两名Beta联邦军人竟也拦不住他,被这位中校轻易掀翻,赫德抬腿一脚,坚硬的靴底结结实实地踹在洛迦的肚腹之上,洛迦当即向后飞出好几米远,脊背重重撞在墙上,整个人痛得快要断成两半了。
洛迦很痛很痛,捂着几乎痉挛的肚腹,咽下一口猩红,看着这名心如死灰的Omega,面上却依旧倨傲地猖狂笑着:“这就是背叛我的代价,赫德,我死了也要拉段声寒当垫背的,你做寡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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